“啊?哦哦,那好,”葉瓊英也拉開了距離坐直了身體,“既然是這樣,中午咱們就自己出去吃點兒什麽吧。你這些天有好好的鍛煉嗎?”

“當然,”安玉連忙說道,“我每天都有在院子裏跑步練習的,葉叔還帶我去醫館裏看了大夫,說我如今身體已經好了許多,連記憶已經有所恢複了。除了跑步,大夫還教了我一套養生操,每日做完後,葉叔還會教我使匕首護身呢。姐姐,你可別小瞧了我,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跟著你一起去軍營了!”

“好好好,”葉瓊英聽到他身體好轉,自然為他感到高興,連方才那一絲莫名的窘迫都放到了腦後,“不過……記憶?你又想起什麽了嗎?”

安玉頓了頓,然後才說道:

“嗯……這些天睡覺時老是會做夢,夢到自己的母……娘親,還有父親,但是看不清楚他們的臉。

隻記得我小時候好像過得還不錯,但後來早早就失去了親人,有時候能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在母親身邊,有時候又好像聽到自己在哭,還能記得在夢裏吃藥時的苦味……

姐姐,我感覺,好像很快,我就能記起所有的事情了。

但我總覺得,有的東西不知道會更好。

你覺得,我應不應該記起那些過往呢?”

他看著葉瓊英,認真問著。

又好像是在問別的內容。

他這些話,並不算是謊話。

這些天,他的確做了不少夢,也真的夢到了從前。

那是母後還活著的時候。

他還小,身體雖然因為小時候的毒素很虛弱,每天都避免不了要吃藥的苦澀,但身邊有母後陪伴著,日子也過得去。

到後麵,他看到了自己的父王,也看到了站在父王身邊的女人,還有母後落寞仇恨的眼神。

藥更苦了。

再然後,便是滿目的鮮血。

母後躺在鮮血之中,另一邊是他那可惡的父王和那個毒婦貴妃。

安玉看到年幼的自己,一臉冷靜地將他們拖到了冷宮之中,燃起了一把火,將一切都燒盡了。

他安排人將皇後殺死皇帝和貴妃的行為抹去,改成了皇室突發惡疾引起的悲劇。

他讓人埋了帝後和貴妃,私底下卻將父王和貴妃挫骨揚灰。

誰也不知道,如今皇陵之中,其實隻葬了皇後一人,那惡心人的男女,根本連下葬接受後代供奉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登基稱王,鐵血手腕,迅速整治了朝堂,將權力握在了手中。

藥也一日比一日苦。

曾經還有過的真心笑容,再也沒出現在他的臉上。

旁人的一個注視,一次接近,都會讓他整個人暴戾煩躁,腦海中想到的都是那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還有先皇與貴妃調笑的聲音。

每一次,他都會忍不住動手發怒。

無辜的人不好牽扯進來,但那些別有用心的奸臣,還有被人可以安排進來接近他的暗線,卻正好用來發泄怒氣。

借著這個名頭,那些釘子被拔了個幹淨,皇宮徹底在他的掌控之中了,而他嗜血的暴君名聲也傳播了出去。

除了梁德海,其他人已經不敢再靠近他三步以內。

宮裏的宮女們不知前頭那些慘死的同僚們其實是有人精心安排,想要爬上龍床影響年輕帝王的決定,或是借機懷上龍種,來個保子去父,從而得到權勢。

她們隻看到了每一個想要接近陛下的,都逃不過慘死的結局。

如今,再沒有誰敢抱有這種心思,都隻想老老實實做事兒,等到了年紀便能放出宮外恢複自由。

安玉,或者說是帝予安,他從不解釋,也不在意自己的名聲。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

既然是這樣,不如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活。

反正很快就要死了。

然後……

他得到了那個荷包。

帝予安都沒想到,自己還能被人敲暈了變成奸夫,就為了陷害一個侯府夫人的名聲。

他其實已經查到了當初的事情跟忠勇侯府的那個冷倩倩有關,後麵更是確定了那個荷包,不可能是冷倩倩的,反而將目標鎖定了那位同他短暫地躺在一起過的侯府夫人——葉瓊英身上。

按照他從前的性子,冷倩倩一定是要被千刀萬剮的。

可他這次沒有這麽做。

當然不是因為冷倩倩那小醜一樣的表現讓他覺得好奇特別,這才對她手下留情。

而是他想要看看,葉瓊英打算怎麽做。

相比起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小醜,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葉瓊英身上。

這麽一放……就跟到了平武城。

此時,他問出的這個問題,表麵上像是在說那些屬於“安玉”的過往記憶。

其實,更想要另一個答案。

他該不該離開?

拿回過去,他就是帝予安,是皇帝,是應該坐鎮京中的帝王,那自然不該與葉瓊英有什麽牽扯。

而徹底放棄過去,他依舊還是守在這個小院子裏,等著葉瓊英回家的單純弟弟安玉。

他明知道自己必須,也隻能選第一個。

也明知道葉瓊英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問的是什麽。

卻還是忍不住想要聽聽她的答案。

“安玉。”葉瓊英自然不清楚這些,但她能感覺到,安玉身上有一種黑沉沉的痛苦,讓他彷徨不定,好像整個人都陷在一個漩渦中,想要掙脫卻不得。

這讓她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陷在忠勇侯府那一灘淤泥之中,求解脫而不能。

她並不知道皇室的過往,隻以為安玉這是隱約記起了一些年幼時母親吊死在麵前的痛苦記憶,才會這般反應。

“過去的記憶不一定美好,但那仍舊屬於你,”葉瓊英輕聲說道,“我不是你,無法替你決定什麽。你如果願意接受過往,那就勇敢地麵對它們。如果更想要一個輕鬆快樂的現在,那咱們就忽略掉它們。我隻想說,不管你做出什麽決定,我在這兒,葉叔在這兒,你不是孤身一人,我們都是你的家人。那些痛苦的過去,我們可以陪你度過,那些藏在裏麵的快樂,你也可以與我們分享。”

安玉想到半個月前得到的回信,看向葉瓊英:

“可如果,那些痛苦,會傷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