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33

走到病房門口,正好遇到顧秀媛迎麵走來。

“媽。”

“伯母。”沐安憂和展傲凡幾乎是同時開口喊了一聲。

顧秀媛點點頭,視線落在他們兩人交握的手上。

沐安憂一瞬尷尬,想抽出,卻被某人攥的更緊了幾分,心下頓時一陣懊惱,這男人,什麽時候這麽不分場合的任性了?

“你表舅找我有點事情,我先回去一趟,稍晚點我再過來。暉暉剛醒來身子還是有點弱,現下已經睡著了,艾博瑞在那裏看著呢。”顧秀媛收回視線,看著麵前的人說道。

“嗯。”沐安憂點點頭,開口道:“媽,您不用過來了,這幾日您也很辛苦,現在暉暉已經無大礙,您安心歇息幾日。”

“我的身體自己有數,不用擔心,過兩天,你姐要過來。”顧秀媛如是說道。

“嗯,今早她在電話裏告訴我了。”沐安憂想到自己姐姐在電話裏幾乎要抓狂的樣子,唇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簡單的交代完,顧秀媛挎著包優雅轉身,離開前想了想,還是頓住步伐叮囑了一句:“你們也注意點,暉暉現在還在病房裏休養著,別沒事老往外跑,像什麽樣子。”

這句話若是展傲凡聽不出個大概,那他展狐狸的名號可真是白叫了。

聞言,迭忙開口回道:“是的,伯母,是我疏忽了。”

顯然,他的認錯態度,顧秀媛還算滿意,略點了點首,漸漸走遠。

沐安憂看著母親的身形進了電梯,方才轉回首,狠狠瞪了身邊人一眼。

展傲凡依然是那幅縱容微笑的臉龐,一副她做什麽都能包容的樣子,就是不放開牽著她的手。

進了病房,沐安憂狠甩了幾下被他牽著的手,又以眼神示意了下艾博瑞的方向,一副你再不鬆手有你好看的表情,這下,某人才戀戀不舍的放開包在掌心的溫度。

艾博瑞回首,看著身後兩人的互動,唇角笑開,帶著一抹了然的深意,複又看了一眼熟睡的沐暉,並沒有任何異常情況,方才招了招手,示意兩人跟上他的步伐。

到了病房套間的小客廳,艾博瑞在皮質沙發上坐下,沐安憂和展傲凡坐在他的對麵,耐心的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沐安憂猜測不到艾博瑞接下來要說的事情,隻是手微微蜷起,眸裏夾雜著幾許緊張和忐忑。

展傲凡握了握她的指尖,安撫的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擔心,後者點了點頭,想起先前兩人的談話,心裏便也能漸漸平靜下來。

手機鈴聲響起,展傲凡看了看來電顯示,衝身邊人開口:“是李叔,我去接個電話,你們聊著。”

沐安憂點點頭,看著他衝對麵人點了下首,起身往陽台方向走去。

彼此就隔著一步的距離對坐,他們兩人方才的互動自然沒有逃過艾博瑞的眼睛,唇角略帶深意的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安安,先前我已經同展講過了,暉暉目前的病情還算穩定,不過仍然不能放鬆,我們還需要再仔細觀察一段時間,到時若沒有什麽特殊情況,你們便可以帶著他出院。”

“嗯。”沐安憂點點頭,唇角勾出一抹安然的笑意:“這段時間,要勞煩叔叔費心了。”

“哪兒的話,隻要你多在你媽媽麵前替我美言幾句,別讓她對我冷著一張臉,怪我沒有治好她的寶貝小外孫,我就謝天謝地嘍。”艾博瑞說完調皮的擠了擠眼睛,一副老頑童的姿態。

此時,沐安憂終於能夠理解為什麽他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居然能同暉暉玩的來,果然,心智夠幼稚!

“一定一定。”沐安憂含笑應著,突然之間很是欣慰。

也許媽媽在愛情的路上走得辛苦了些,可至少,她的生命裏能有這樣一個異性朋友,無關乎愛情,無關乎利益,陪著她度過青春歲月裏的奮鬥拚搏,伴著她忘年時的感慨和援助。

“叔叔,謝謝!謝謝!”一連兩句感謝,沐安憂說的真誠而感激。

艾博瑞看著她眸中隱隱泛起的濕意,心裏一動,有些明白這個漂亮精致的中國女孩緣何對他說出感謝。

“安安,你今年多大了?”艾博瑞突兀的開口問道。

“29歲了。”沐安憂雖然眸中有著淺淺的疑惑,還是認真的開口回道。

“29歲……”艾博瑞低低的重複一聲,旋即笑道:“我認識你媽媽33年了,她是一個怎樣的女人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即便你爸爸也未必能有我了解她,她很驕傲,很聰明,很自立,很勇敢……”

艾博瑞的麵龐因回憶染上了幾分舊色和恍惚的朦朧,低低的美式英語繞在舌尖,聽的沐安憂心裏微微的發酸,卻又感動。

是的,麵前的這個人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了解媽媽,她知道媽媽的倔強和驕傲,選擇了一個人,即便是錯的,即便是痛苦的,也絲毫不回頭,不示弱,寧可把所有的難過和委屈往肚裏咽下。

艾博瑞唇角勾著溫柔的微笑,自顧自的喃喃道:“正因為了解她,所以才尊重她的選擇,不能擁有她,就遠遠的看著她,祝福她,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及時的伸出我的雙手。”

“艾博瑞叔叔,謝謝您!”謝謝您曾經的愛,謝謝您的幫助,謝謝您對媽媽那顆祝福的心!

沐安憂眼圈泛紅看著對麵已經半頭銀絲的長者,再一次開口道著感謝,所有所有的話語都凝聚在這兩個字裏,所有所有。

艾博瑞卻收回回憶的神色,笑了笑:“安安,不要說謝謝,因為,你媽媽,她值得!”

值得!

簡單的兩個字,分量卻是十足十的重。

麵前的這個異國長者用這兩個字詮釋了年少青春裏的癡狂和堅持!

那麽爸爸,您呢?這麽多年,您可有一點點懂得媽媽心裏的委屈和難過?

還是您隻是不善於表達?

沐安憂恍然想起每每去監獄探望他時他要獄長轉告的那句“好好孝順你們的媽媽”還有每每媽媽出差到了歸期班機延誤時爸爸隱忍的擔憂和著急……那麽內斂而沉穩的一個人總會握著手機心神不寧的隔一秒就看一眼牆上的鍾表……

若說這樣的爸爸對媽媽是沒有感情的,那麽沐安憂肯定不信,可是展傲凡的母親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沐安憂恍恍惚惚的思慮著,連艾博瑞什麽時候走的都已經記不清,滿腦子都是亂糟糟的事情,想不完,理不清楚。

不經意的抬眸,對上展傲凡的視線,身形一怔。

他立在通往陽台的門口,逆著光,看不清他麵上此時是何樣的神態,卻能感受到那股空氣裏散發的沉默氣息。

他站在那裏多久了?又聽到了多少?

沐安憂緩緩收回與他對望的視線,斂了眼睫,兀自沉默。

展傲凡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到客廳,在她身邊緩緩坐下。

“憂憂……”展傲凡開口,明明有很多話,卻又無從說起,卡在喉嚨,兀自難受。

“你……都聽到了?”沐安憂如是問道,轉了視線,幾分茫然的看著他。

展傲凡點點頭,麵上有些晦暗難明的神色,上一輩的恩怨糾葛偏偏要他們來承受,可是他,該如何開口?

似乎是看出他難以啟齒的糾結和掙紮,沐安憂斂了斂音色,低聲道:“無法開口,就不要說了,我……隻是很心疼媽媽。”

聞言,展傲凡身形一僵,驟然凝眸看著她,艱澀吐出:“你……知道?”

模棱兩可的問話,沐安憂卻聽得出他說的什麽,輕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憂憂……我,很抱歉。”一瞬的沉默後,展傲凡低聲開口。

聞言,沐安憂輕聲開口:“為什麽說抱歉,這些事情本來就與你無關。”她不是那麽是非不分的人,隻是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會坐在一起,討論上一輩留下的糾結和遺憾還有難過。

“畢竟是因為她,我爸才……還有累及了你爸媽。”對於這些羞於啟齒的事情,展傲凡從來沒有想到會對她說出口,他最在乎的這個人,卻要這樣難堪而尷尬的麵對她。

“這就是你這麽些年來冷淡展伯母的原因?”看著他眸裏的痛楚和羞愧,沐安憂心裏隻覺得被人揪起了一般,鬼使神差的竟然主動握住了他的手,安撫一般。

待到察覺的瞬間,想抽出的時候,卻被他握緊,再也收不回。

“我……無法麵對她。”展傲凡沉沉開口,每次到了療養院門口,總是會想起爸爸發病死去時痛苦的樣子,邁出的腳步收回,轉身一次次離開。

沐安憂察覺被他握著的手力道一緊,明白他心裏的掙紮和痛苦,原來是這樣的,所以自從展伯父去世

以後,他再也不回展宅,展伯母則住在療養院再也沒有離開過。

“展傲凡,不管發生了什麽,她,終究是你媽媽,已經這麽多年,你心裏的難過和愧疚我都懂,但是,你有想過你媽的感受麽?一年,三百多個日日夜夜,孤身一人,她對你爸的感情我無從言說,但是,她對你,卻傾注了一個母親所有的愛,這一點,你可以否認麽?你……又憑什麽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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