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鬥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聞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大氅飄飛,五道風塵仆仆的身影行於陌上。黑夜放生作歌,道盡少年俠客行。

十月秋豐,遍野金黃。然而那些收割的農夫,卻是個個麵黃肌瘦,衣不裹體。一位監工模樣的人,在人群中大聲嗬斥。手中的皮鞭不時地落下,那些動作慢了一拍的勞工發出淒厲慘嚎。

大氅中的行人,聞聲一頓。細嫩白皙的小手扣指拈花,一根碧綠色的細針在指尖成形。八寸長,粗一分三毫。少女一聲清叱,細針化作一道綠芒直奔那監工。

“嗷……”監工發出一聲驚天慘嚎,捂住的手腕不斷滴血。

農夫們聞聲打斷勞作,竟是一臉愕然。可憐雙眼無神,麻木地望向黑夜一行人。其中一位年長的農夫蠕動了下嘴唇,欲作感謝狀。但眼角餘光瞄到那慘嚎的監工,馬上又低下頭,不敢言語。

“霍克,歸你了。”黑夜發話,既然清月管了這檔子閑事,那就索性更奔放些。

巨熊一樣的身形出現在監工麵前,那倒黴鬼隻來得及抬頭望了一眼,就被蒲扇大小的手給拍昏了過去。隨後就見那隻巨手變得如同姑娘繡花般精巧,迅速在監工身上掏摸了幾下,熟練地勾出一小袋元精及幾塊黃白事物。

做完這一切之後,一行人也沒有再搭理勞作的農夫,沿著田間小道,揚長而去。遠遠地,飄來一句疑慮。

“小師弟,這就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麽?可我覺得跟打家劫舍和偷摸也沒啥區別。”捷天有些疑惑。

“啪”猴子後腦勺挨了一巴掌,清月憤怒的聲音傳來:“蠢猴子,你什麽時候比笨熊還要羅羅豬了呢?若不是這麽幹,我們喝西北風去。”

見得清月發飆,霍克一臉奚落狀。他出言嘲諷:“想那麽多幹鳥,聽指揮就對了。跟小師弟混,有肉吃。”

隊伍最前的黑夜,目視遠方,不曾有心思搭話。

有道是:離別終有時,前路盡無窮。自從離開雀山,眾人一路轉西折北。當真是踏路千裏,青春縱放。離開山林,為了生存,手段自然也就凶殘了些。好在心中還有一些底線,姑且冠上一個行俠仗義的名頭。

隻是,這一路行來的景象,讓他感慨頗多。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告別原始叢林,進入到一個類似於奴隸體製和封建體製混合的社會中。一路向北,高山,丘陵,叢林被不斷地拋在身後,眼前則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農田成了果腹的依靠,大量人口在土地上繁衍。

有人的地方就有了社會,有社會就會有階層。不是所有的奴隸和賤民都如同小昕那麽幸運,他們大多數被圈養在一片片薄田之中,終日勞作。那十分一的收益甚至不能果腹,更不用提脫離奴籍,獲得自由。

在過去的三兩個月裏,他們見多了各種各樣的社會醜態。然而這些還不足以擔憂,最可怕的是關於這個社會的暴力體係。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跨石橋。

牽衣頓足闌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一路穿行各處領地,平靜極少,大多兵荒馬亂。須知個人的武力雖然彪悍,但終歸難以同大隊人馬對抗。在這樣一個有著某些脆弱的規則,卻無甚保障的地域中討生活,不見得是件易事。

思慮至此,黑夜憂心忡忡地轉頭發話:“我們需要找個地方休整下,順便計劃下今後的出路。一直這樣茫然的遊曆行走,太不靠譜啊。”

眾人點頭,他們已經被前些天碰到了情況給嚇壞了。

那日午後,正當眾人覓路前行的時候,竟然碰到了小隊兵馬拉壯丁。雙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原本那數十人根本就不是雀山一眾人的對手,直毆得遍地葫蘆,鬼哭狼嚎。

眾人搜刮一番,正待繼續趕路。卻不料遠處蹄聲雷動,入眼漫天箭羽。虧得霍克拚死抵擋,一眾人這才落荒而逃。鑽入一處河道,借小昕之力從水中遁走。不過,黑夜和清月都受了傷。黑夜背上中了一箭,清月則傷了胳膊。若是再遲緩片刻,恐怕幾條小命就得交代了。

離開田間,轉向大路。行走了小半天,幾人在碎石馬車路旁覓得一處客棧。客棧門口懸掛一張匾聯,上書“往來居”。一圈院落,十數間青磚小瓦散落在樹蔭間。雖不太別致,倒也算幹淨。一眾人行至門前,侯於一旁的小二趕緊將他們領至前廳。

“幾位客官,打尖還是留宿?”

“弄個包間,先對付一頓,晚上湊合一宿。”黑夜替幾個人做了決定,四處打量了一下擺設。

“好咧,幾位這邊請。”小二道。

那廳內居然還懸著副對子,這客棧老板倒也雅致,約莫也是性情豪爽之人。上聯:“興也罷,衰也罷,大膽喝罷。”下聯:“東不管,西不管,隻有酒館(管)”。

“真是操蛋,”黑夜心道,“這該死的遊戲,這裏居然有些中國古代的味兒。莫非是程序錯亂,又或者是某種混搭。這迷途者到底是要幹啥呢?”

不過眼下也沒太多心情考慮這個,填飽肚子,應對如何在這混亂的世道中生存下去,才是最迫切的。思量中,小二已將他們領至雅間。

霍克吃性不改,隻見他撈起那一薄一厚兩塊“門板”,狠狠地朝長條木案上一拍,便對那店小二張口道:“給大爺來半隻豬,一筐大餅。”

小二見得桌子被武器壓得“咯吱咯吱”直響,呆呆地開了小差。

“我說那二愣子,想你家娘們那!大爺肚子亂叫喚哩。”霍克埋怨。

“哦哦,客官稍等。”小二慌忙不迭地應道,隨後從肩頭抽下毛巾,在桌上胡亂地抹了幾下。他楞是沒敢嚐試將那“門板”搬下去,這得多大力氣啊!

黑夜也不理那吃貨,對小二又吩咐道:“來幾樣精致的小菜,再來兩壇好酒。先前點的,也一並上了吧。”說完,朝霍克投了個顏色。霍克會意,丟出幾塊黃白事物。

“好咧……客官您稍等。”小二見得錢財盈餘頗多,格外賣力。

離開山林,眾人的吃喝也講究起來了。當然,這要除了霍克。那超大號肚皮,吃啥都跟嚼蘿卜一個樣。反正隻要是吃的,味道好壞一概不管,統統塞進五髒廟。

為了融入這個社會生存,他們擅自稱俠,連帶言語也斯文起來。一行五人,交談之間,滿口之乎者也,端得是酸腐不堪。

不多時,小二抱來兩壇米酒,上了碗筷。

黑夜給每人倒了一碗,這才挑起了話題:“有酒有肉,日子倒也過得下去。隻是這世道不安,若是不想被抓去當差,我們得謀劃謀劃。我心中有些想法,一同商議下罷。”說罷,一揚脖子,將那碗米酒一口吞下。

滿足地慨了一聲,黑夜遞了個眼色給清月。清月小心地咪了一口米酒,麵孔脖子一同紅了起來,她已經習慣了聽從吩咐:“小師弟,你說罷,我們都聽你的!”

黑夜見其他人緘口不言,便提出自己的看法:“好,第一個出路,就是尋得一仁義領主,到其手下當差。雖無甚起色,但吃喝不虞。這第二呢,繼續我們的遊俠行徑,行事更要小心,莫要落了圈套。但我思量著,這兩條路都不怎麽可靠。”

黑夜又斟了一碗酒,細細品了一下,接著分析道:“若是當差,等於將自家性命交於他人之手。若是繼續遊俠,恐怕也不能長久。這主要緣由,是因為我等職業技能缺乏係統輔導培訓,個人武力提升不快。若是再碰到上回那樣的大群敵人,恐怕難以善了……”

猴子有些急躁,再者光明正大的“行俠仗義”之事,不怎麽對他口味。所以便插了話:“高來高去,陰影裏行事,最合吾之心意。”

“此等想法亦可,”黑夜頷首,又道:“且稍安勿躁,按吾之設想,捷天必有用武之地。”

捷天得了承諾,不再言語。黑夜見眾人無異議,繼續道出心中所想:“第三條出路,吾等可占據一處,據勢而起。爾等武力出眾,必能收服大批屬下。如今世道混亂,民不聊生,怨聲載道。振臂高呼,必成根基。”

聽得黑夜高議,在座勾起胃欲。勿論清月等人,連霍克也表露了心思:“小師弟,此計大善。可有詳細計劃?”

黑夜露出一絲尷尬的表情,低頭抿了一口米酒。這才鼓起勇氣道:“吾等為外來戶,若是無錢無地,發家有限。我之設想,名聲稍顯狼藉,但行之頗易。近日裏思慮頗多,尋得一捷徑。若是覓得一處山頭,行那竊貧濟富之事,應當可行。隻是這山賊名聲不佳,這才需要諸位群策群力。”

“切……”

“噓……”

噓聲四起,眾人數月來“行俠仗義”,胸中豪氣萬千。況年少輕狂,愛慕虛榮。提及這雞鳴狗盜之事,心中不願。

清月年歲最長,出言勸解道:“依我看,仗劍行俠,滿嘴之乎之也,雖是正途,但不能持久。若要生存,若要完成進化任務,必須要有所改變。山賊雖然不雅,但我等心存善念,亦可搏出好名聲。小師弟曾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乞丐都能當上皇帝,我們做一回山賊又如何?”

“說得好,”黑夜一拍桌子,“酒肉穿腸過,仁義心中存。我等青春正茂,事業當早早起步。【淘汰之路】即將開始計時,若無謀劃,爾等難道想進【煉獄】‘快活’不成?”

說罷平息了下情緒,目光掃過在場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