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機械體，渴望變回真正的人類，一直是清月的心病。

因為她本來就是一個純正的人類。

這種希望，正在逐漸破滅。

迷途者不允許有一個擁有獨立思維的智腦係統來協助他們，所以她被植入了無數的病毒程序。在一次又一次淨化中，她勉強守住了自己的核心，守住了僅存的原始記憶。

但是隨著科技的升級，這種守護越來越困難。

更為可怕的是，她存身的物理係統，竟然開始真正地衍化出智能。這種感覺非常獨特，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但兩者一體，又難以區分。

物理係統出現智能，智能核心出現物理變化，從而引起了管理方的注意。經曆過一次重啟，和反智能程序滅殺後，新產生的智能消失了。而她發現自己的作為人類的思維正在逐漸退化，變得越來越冷漠，越來越像一段數據，像一台冰冷的機器。

所以，她在家園中偷偷地謀劃，並利用自己的能力，影響家園中生活的軍方，讓他們朝著一個明確的科研目標投入大量的研究。比如利用特殊的材料製造身體，然後移植思維。

科研還沒有結果，因為智能的移植非常特殊。

比方說一個人的思維進入家園後，留存在智腦係統中，但是他隻能返回自己的本體，卻不能進入別人的身體。因為有排斥，而這種排斥會直接扼殺生物體的活性。

所以清月的思路，是想將某一種生物體，培育出微弱的思維能力，然後引入家園。她同這種微弱的思維融合，合為一體後，最終再植入生物體。這種方法可以使得排斥降到最低。

清月試驗的本體是非常特殊的樹精靈。

“那灰瞳清月是誰？”黑夜似乎有了些模糊的概念。

“見到另一個清月了吧！”清月留下的影像似乎未卜先知，適時地給予了解釋，她提到灰瞳樹精靈的由來：“她是‘新月盾’最新產生的機械智能，沒有情感。我們共用一個物理本體，思維也可以共通。不過，當我的意識體獨立出來後，他逐漸掌管了‘新月盾’的程序。我為了保留了情感，付出了足夠的代價，對新月盾的掌控越來越弱，最終可能會消失。但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隻要我能重新變回人類。”

樹精靈的本體已經準備好，清月也從‘新月盾’中剝離了自己的情感智能，同樹精靈原本微弱的意識融合。清月雙重人格，時而溫柔，時而霸道或許是一點小小的後遺症。

或許是清月操之過急了，又或許是黑夜的到來命中注定了波折。當黑夜掌控的棱晶，從新月盾係統中吸納大量的能源時，迷途者的掌控者恐慌了。

他們雖然沒有重啟係統，徹底泯滅係統的智能。但加料的反智能病毒程序，絕對是一道大菜，清月根本無法抵抗這種病毒程序。幸虧同為一體的灰瞳清月，幫助了她，但結果依然難以預測。

現在的情況，她們兩個都需要同係統的程序鬥爭，黑夜則是清月事先準備好的避難所。他的身體，他額頭的棱晶，能夠躲避係統的攻擊。前提是，空間能量足夠，並保持當量的消耗。

“不可能，這個世界一定是瘋狂了。”黑夜對清月所描述的一切難以置信。自己的記憶是來自地球，如果說迷途者已經同地球失去了聯係，清月是如何找到自己的？自己到底是什麽，難道不成隻是一段記憶？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清月留下的影像繼續道：“小師弟，我知道你遲早會懷疑自己的來曆。到了現在，姐姐沒有必要再隱瞞你了。發現你的存在隻是一個偶然，是迷途者進行時空實驗的一個片段。”

迷途者利用一件從地球帶出來的古老物品進行時光逆推，希望能夠發現返回地球的路徑。而清月作為人工智能，全程協助了這個實驗。很遺憾實驗失敗了，但其實是清月刻意隱瞞的結果。

實驗推衍的時空片段，竟然獲取了一絲來自地球的訊息。黑夜在地球的本體，是清月獲取信息的源頭。在信息傳遞的一瞬間，清月將黑夜本體的構造和記憶完全複製。

雖然這一段信息隔開了時空，並不知道發生在地球的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但對清月來說，這是一個無以倫比的機會。

他偷窺了母艦係統航行方向，並仔細計算了飛船減速航行，搜集資源的時間。然後利用前一次母艦減速航行的時機，偷偷掌控了一艘正在試驗中的高級艦船，預先到達西澤星。然後利用預製的程序，在西澤星中暗中驅使那些沒有眼睛的土著，影響他們的思維。

原本那個巨蛋可能會變成張三，也會變成李四，但在清月的謀劃下，被偷偷植入了她從地球獲得的本體構造和記憶。所以，巨蛋變成了黑夜。

清月對“新月盾”的掌控越來越弱，對反智能病毒程序的抵抗越來越難。她迫切需要一個守護者，而黑夜正是他挑選的守護者。原因不多，但可以理解。

其一，黑夜與他同為純正的地球人，從情感上來說最容易接受。

其二，黑夜被賦予了極為強大的成長能力，他額頭中的那一塊棱晶其實是一塊星核，是一個星係坍塌後的成品。這塊棱晶，同傳說中神明的神格有著極為相似的特性。如果黑夜的個體能夠突破人類生物體的限製，拔高到另一個層次，甚至有可能憑借自身能力的開發，獲取回到地球的路線。

“那我是什麽？複製人？”黑夜滿嘴苦澀，任誰聽到這樣的一個消息，都不可能身心愉快。但是，清月的影像就到此為止了。沒有過多的贅述，仿佛知道黑夜會答應接下來的一切。

黑夜猛然睜眼，對準了灰瞳清月。

“謝謝你救了清月，雖然你並不知道對於一個人類，尤其是對於我這樣還算有地位的人來說，這謝字的分量。”黑夜認真道：“雖然從邏輯上說，你願意舍棄自身而協助清月，但我願意一同庇護你們兩個。你，不需要消亡！”

黑夜雖然知道庇護她們應該非常艱難，但他決意去做一件事，絕不會回頭。

“小師弟，”灰瞳清月突然開口。

這樣的稱呼，太過熟悉。有那麽一瞬間，黑夜恍惚感覺到清月的回歸。但灰瞳清月畢竟是剛出現智能的機械體，生冷的語調還是把他拉回了現實。

“很抱歉，我拒絕你的要求。對我們的核心程序來說，存活是處於第一位的。既然你選擇了她，那我就必須消亡。因為隻有這樣，才會誕生新的新月盾智能，才能把反智能病毒程序的攻擊降低到最低。”灰瞳清月毫無情感地分析道，但似乎有那麽一瞬間，黑夜還是感覺到她有一絲情緒上的波動。

黑夜滿心失落，這樣的結果，並不是他想要的，也一定不是清月想要的。但是，生存就是如此殘酷，任何的獲取都是有代價的。

灰瞳清月最後看了一眼黑夜，竟然緩緩地閉上眼睛：“人類黑夜，我從你的眼睛裏讀取了不舍和傷感的情緒，雖然我不明白這種情緒是什麽感受，但我我還是謝謝你。永別了，希望你能善待另一個我。”

沒等黑夜有所反應，清月突然從口中吐出一個紫色的球體。黑夜頓時明白，那一定是清月的核心。紫色的球體射向空間內的金色核心，二者相觸，紫色球體竟然如流水般滲入核心，瞬間無影蹤。

灰瞳清月又一指頭點在黑夜額頭，留下一道半月形的淡淡印記。然後穿出球形隔膜層，如同風沙般碎裂，消散一空。

另一個清月就這樣消亡了。

黑夜原本並不太在意她的生死，但是灰瞳清月離開隔膜那回頭的一瞬間猛然睜眼，眼中流露出的那種情緒，讓他永生難忘。

誰說機械體智能沒有情感？那是怎樣的一種情緒啊！一絲決然，一絲難舍，一絲猶豫，一絲迷惘，還有一絲眷戀。她眼中那種對生命向往，那種對生存的渴望展露無遺。

黑夜呆呆地望著那消散無影的“風沙”，一時間隻覺得心頭隱隱作痛。

“清月！”黑夜呆呆地伸手向外抓去，可惜什麽都沒有。在觸及到球形隔膜的時候，他猛然驚醒。因為隔膜隻剩下薄薄的一層，就快要消散。

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既然灰瞳清月信任她，把自己的生命留給了另一個清月。那他就不能辜負這份期盼。黑夜立刻從棱晶中抽出木星投影，將整個球形隔膜籠罩，然後開啟了傳送功能。

神奇，簡直難以置信。

這一次傳送，竟然囊括了他的本體。

這種現象實在太怪異了。額頭鑲嵌在黑夜的額頭，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而現在他整個身體，竟然消失在這一部分當中。從常理上，這種現象根本無法解釋，就如同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那有的哲學命題。

身處棱晶世界中的黑夜，根本沒有那麽多時間思考。他帶著吸入的核心和保護隔膜，立刻瞬移到空間能量漩渦中心安置好。

說來也怪，經過空間能量的洗刷，核心外的那一圈保護層隔膜竟然穩定下來。但很快，黑夜就察覺到，從外界吸入的空間能量已經不足以維係從棱晶空間拍出的空間能量了。

入不敷出，也就意味著棱晶世界開始不穩定，開始萎縮。

雖然在短期內不會有太大的變化產生，但如果沒有額外空間能量的來源，結果是可以預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