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 複仇永遠不是一條直線,是一片森林(4)
作為東南亞地區最窮困的國家之一,越南這個發展中國家在外人眼裏充滿了神秘色彩。那裏雖然貧富兩極分化更為嚴重,但從不缺少富豪,他們的致富之路或正規合法,或見不得光,但卻都是一群低調得不被外界知曉的有錢人,這與西方大肆渲染的排行榜上有名的富翁們大相徑庭。
越南人自認為是越王勾踐的後人,統治越南的最後一個封建王朝是阮氏王朝,“阮”曾是越南的國姓,有顯赫的地位,因此這個姓氏在越南很是常見。
來人正是真實姓名為“阮霈喆”,後來一度將真實姓氏抹去,改為母姓的徐霈喆。他出生那天剛好是雨季的某一天,天亮後下起了瓢潑大雨,故其父阮保成給他起名“霈”,意為帝王恩澤,因為其祖上為封建王朝的皇室貴族。
“駱老板說笑了,家父不便出國,叫我來道一聲恭喜。在中國時我們沒機會見麵,您回到緬甸,我們自然是要好好聚聚,不醉不歸的。”
阮霈喆微微回了一下頭,身邊立即有隨從將附近的一把椅子搬過來,他坐下來,環顧四周。
他這一坐,立即顯得很特別,因為除他之外,所有人都站著,就這麽矮了半截,但散發出來的氣勢卻是不容小覷的。
“原來是你!你是阮保成的兒子?”
吳楚的姿勢不變,說話間已經隱隱帶了一絲意外和驚訝,隨即臉上浮現出嗜血的笑容來,哈哈大笑著開口:“嗬,一個毛都沒長全的臭小子居然敢騙我!你滾回河內去,告訴你父親,若是想發財,就叫他自己親自跟我談!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當年若不是他鼓動我,我也不會下定決心殺了駱巍,他到底對我還算不錯,可惜,誰不想當老大,誰願意看別人臉色行事!”
駱蒼止一聽這話,本就發白的臉色更白了幾分,他真正暴怒的時候很少臉紅脖子粗,就跟有些人喝酒越喝臉色越白一個樣子似的,越生氣就越白,慘白的帶著青色。
“今天的事勢必要有個了斷,底下的各位都是我父親在世時的朋友和生意上的夥伴,也都是我的長輩。至於我今天為什麽要這麽做,前麵也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各位當中誰若是要趟這趟渾水,或者要從我手裏把人救出去,不妨就留下,若是覺得這事是冤有頭債有主,就請出去,我絕對不為難任何人。”
“許東,把門打開!”
駱蒼止衝門口一個人點了點頭,正是之前在邊境臨檢時和他搭上線的那個許東,就看許東大聲應了一聲,手裏的槍別在腰後,衝到門前把宴會廳的兩扇厚重的門全都拉到最大,回頭看向眾人,操著一口當地話喊道:“我們老板都這麽說了,諸位老板請!”
不管哪朝哪代,也不管是中國外國,殺父之仇這種事,都是絕對不能忍的。駱蒼止眼光跟著一掃,立即有人露出事不關己的表情來,各自將防身的槍全都下了膛,朝他一點頭,抬腳就走。
還有幾個大概是跟吳楚頗有些私交,眼神有些閃爍,但環顧周圍,不是駱蒼止的人,就是阮霈喆的人,他們二人早先的對話又一字不落地落在耳朵裏,一聽就是同夥,早就串通一氣要做掉吳楚。一時間,這些人全都反應過來,駱蒼止說的不錯,這果然是渾水,不能隨意趟。
想通這一點,腳下原本還有些踟躕的人,也都帶著三兩隨從趕緊離開。
“一幫小人!”
吳楚咬牙,他私底下收買過很多駱巍的手下,但不知道是這些人太固執,還是他的意圖太明顯,除了一些原本就是牆頭草的人表示和他交好,跟著駱巍的大多數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對他還是恭敬有加,但卻沒有誓死追隨的意味。如今他們終於知道了當年刺殺的真相,更是對其行徑不屑,又怎麽可能幫他。
“就剩我們三個的人了,這樣說話多方便,可以敞開天窗說亮話了。是啊,阮保成是我父親,至於他是不是越南第一富豪,我不知道,也不關心。不過,可能有件事您還不知道,這兩年來,和您聯係的都是我的人,不是他的。至於他嘛,年紀大了,我覺得他做事有些糊塗,不是很對我的心思,所以我叫他頤養天年去了。我是個孝子,自然要打點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事情。”
阮霈喆雙手交疊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吳楚的眼睛,不鹹不淡地回答他,但說出來的卻無異於家族的巨大秘密之一,那就是,他已經控製了整個家族,河內的大型產業大半已經在他的操控之中,至於阮保成已經再也沒有說話的餘地。
他連對自己的父親都下了狠手,更何況是外人,隻要有利可圖,他當然會和駱蒼止聯手——他要吳楚的實業,駱蒼止則是報仇,二人目標一致,各取所需,自然是一拍即合。
“果然是後生可畏,我還以為這兩年阮保成怎麽變得這麽心狠手辣,原來是你接了班,怪不得。不過,年輕人,你也在我身邊潛伏了這麽久,應該不會不知道,狡兔三窟,你以為我今天就會這麽容易栽在你們兩個小畜生手裏嗎?哈哈哈哈,你們太幼稚!”
吳楚仰天大笑,一張臉充滿陰狠之色,畢竟上了些年紀,這一笑,臉上的皺褶全都顯露出來,看起來竟有些可怕嚇人。
一邊的駱蒼止繼續不動聲色,薄唇抿成一線,腮邊的肌肉微微顫動了一下,他確實不敢輕易妄動,他的槍對著吳楚,可別忘了,吳楚的手下也近在咫尺,隨時可以要了他的命。
“我用‘王冰’這個身份接近你,確實隻是一時興起,包括賭石都是我早就托人計劃好的。不過我現在倒是感謝自己這個臨時決定,讓我看清你那些所謂的手下的內心,叫我能夠有的放矢。吳楚,你以為現在的人還像過去一樣隻知道賺錢不考慮未來嗎?別忘了,說到底,你還是靠毒品起家,底子太髒,緬甸本土的警察盯著你,整個金三角的警察都盯著你,跟著你早晚都是一個死。但我不一樣,我是商人,我賺的錢,起碼表麵上是幹淨的,跟著我再也不用一家老小的安危。如果是你,你怎麽選擇?”
阮霈喆很有耐心地慢聲“解釋”著,他說的不錯,通過中間人幾次的匯報,他決定親自前往緬甸,會會這個曾經和父親做過交易的大毒梟。沒想到一箭雙雕,他既有機會找到了吳楚的軟肋,又無意間發現駱蒼止與吳楚貌合神離,是個絕佳的突破點。
“別忘了,就算今天殺了我,你也拿不到路線圖!那東西究竟是否存在還難說……”
吳楚咬牙,他篤定阮霈喆在沒有得到想要的毒品地圖時不敢輕舉妄動殺了自己,但駱蒼止就在這時適時地打斷了他的幻想。
“你錯了,它當然存在,而且就在我手裏。既然你就要死了,我當然會叫你死得明白些。”
駱蒼止冷笑,同時也在心中暗暗佩服父親駱巍的深謀遠慮,若不是他敢冒險,居然敢把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一個遠在北京的小頭目樂輝,說不定早就被吳楚給查到了。
吳楚果然一驚,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眼睛裏似乎飛快地流竄過驚慌,是的,除了驚訝還有明顯的慌張,雖然很快就褪去,但駱蒼止看得清楚,他勾著嘴角,動了動槍口,冷笑道:“怎麽,不信?放心,明年的今天,說不定我會給你燒紙。”
不遠處的阮霈喆似乎心情很好,也跟著淺笑了幾聲,手放下來,放到膝上,不時輕輕敲幾下。
“駱老板,還跟這個老家夥說那麽多幹什麽?你隻要斃了他,許東我發誓,有一顆子彈蹭到你頭發絲兒,我就先弄死我自己謝罪!”
大門口處一直守著的許東急了,他見參加婚禮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一臉急躁地扯著脖子朝駱蒼止大喊,他和今天來的兄弟們都是槍法極好的幾個,說的倒也不是假話。
駱蒼止忽然笑笑,竟放下了槍,順勢下了膛,塞回腰間。
“除了生意上的事,你和我還有別的帳要算,你心裏清楚,我不想叫你死得這麽容易。”
他看著吳楚,眼中恨意不減,說完轉身欲抬腳走開。就在這時,一直僵硬著不動的吳楚,忽然將手摸上自己的後腰,再回來時,手中赫然多了一把槍!
“駱老板小心!”
許東和其他幾個人全都看到了吳楚的動作,失聲大喊,想衝上去已經來不及了!
“砰!”
吳楚的手摸到槍後迅速開槍,大概是因為沒來得及瞄準,第一槍他失了準頭,但他沒放棄,很快又接著開了第一槍!
大廳之內,一時間氣氛流於凝靜而可怕,子彈衝破空氣發出的特有聲音,明明微弱,可卻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似乎要震破耳膜一般,眾人臉上的表情各異,就連一直悠閑地坐在椅子上的阮霈喆也微微變了表情,手指在膝上重重一頓。
就看見背對著吳楚的駱蒼止並沒轉身,他側著臉,看不大清楚臉上的表情,似乎皺了一下眉頭,垂在身側的手幾乎在同一時間摸上左腿小腿外側,跟著頭一偏,躲過那粒呼嘯而來的子彈,左手猛地一甩,一道寒光飛出去。
“啊!”
一聲慘叫隨之響起,“嗒”一聲,吳楚手裏的槍跌落在地,就看他整個人忽然像一隻蝦一樣彎曲著佝僂起來,兩隻手立即捂上兩腿之間。
他的叫聲幾乎成了一個信號,兩方的人,就在吳楚叫出聲來的同一時刻動起手來,混亂的槍聲響起來,緊接著便是中彈的人發出類似的慘叫聲,整個宴會廳立即喧鬧起來。
而駱蒼止,慢慢走近彎著腰不停哀嚎著的吳楚,他已經疼到不停抽搐,額上全是冷汗的地步,似乎雙腿發軟,再也支撐不了全身的重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蜷曲著打起滾兒來。
“我本想叫你死得有尊嚴一些,雖然我恨你,但你到底叱吒了半生,沒想到你自己非要選擇這麽一個死法。”
駱蒼止抬起腳,在吳楚的滿眼驚懼中,慢慢踩上他的腿間,就在他喊出一聲撕心裂肺的“不”時,他的腳很很用力,踩向他的下|體!
之前吳楚偷襲他,他甩過來的是一把製作精良的刀,刀刃極其鋒利,刀身又薄,準確無誤地插向了吳楚的**,非常深,整個刀身全都沒入了他的小腹。此刻他這麽用力一踩,刀尖全都紮到他的腹腔裏,神智尚清的吳楚幾乎能聽見血爆出來,充盈整個腹腔的聲音!
他的叫聲一開始還很大聲,後來漸漸的,漸漸的就低了下去,一雙眼也逐漸變得凸出無神。駱蒼止冷著一張臉,全身的重量似乎都集中在右腳之上,又過了好一陣子,直到他看見吳楚的嘴角湧出一股血絲,他才收回腳。
而台下的槍戰,似乎也到了尾聲,吳楚的人大多被當場擊斃,剩下幾個也都被子彈射中了要害部位,沒有反擊的可能,反觀駱蒼止這邊,傷亡並不大,幾個人也僅僅是被打中肩頭小腿等處,很快就都被人帶下去止血取子彈。
“駱老板,沒事?”
想起之前吳楚居然開了兩槍,許東提著槍過來問道,他看著駱蒼止當時站的那位置對麵的牆上,兩個清晰的彈孔,就氣得不打一處來,伸腳踹了踹地上的吳楚。
“這老家夥居然隨身帶槍,之前聽說他自恃德高望重沒人敢在境內動他,平時隻帶保鏢不帶武器,沒想到是假的。”
許東想起之前的傳言,沒想到是假的,語氣恨恨。駱蒼止抬了抬眼皮,淡笑道:“我猜他也是多少有所準備,不然也不會一發現有問題就趕緊撤到一邊,我叫你們在銀盆裏動手腳,也不過是為了詐他一下,沒想到他還真的露了馬腳。”
原來,叫人在水裏放火的,是駱蒼止自己,想起在場的人各種驚慌失措的樣子,他就有些嗤之以鼻。還以為都是些帶種的漢子,沒想到也都這麽狼狽,怪不得當年一看風向變了,就都開始對吳楚趨炎附勢起來,他心中暗想,等自己正式接手毒品生意後,一定要全新清洗一番。
“看來你真的很恨他,世上這麽多種死法,偏要他這麽死。不過,駱老板的刀法還真是好,很多年沒見到能把刀出得這麽快的人了。阮某自小被家父誇讚刀法好,看來改天要好好切磋一下。”
坐在椅子上的阮霈喆終於出聲,一副看夠了好戲的模樣,撫掌輕笑,他的人在他身後,全都一字排開,站了兩排。
“不敢,隻是一時手癢,獻醜了。至於我和他的事情,就不勞你操心。”
想到多年前所受的侮辱,駱蒼止眼中的情緒一時做不到收放自如,泄露出危險的光芒來,看得阮霈喆一愣,隻得訕笑道:“這個自然。”
而駱蒼止似乎並無太多餘阮霈喆寒暄的心思,說完似乎就要朝遠處的休息室方向走去。
“駱老板留步!”
阮霈喆看出他的意圖,忽然出聲喊道,駱蒼止隻得停下,疑惑道:“阮少爺還有什麽事?”
“吳楚死了,按照我們的約定,那他在緬甸一帶的生意,就歸我了?”
他目光灼灼,充滿了興奮,看向駱蒼止,吞並了吳楚的生意,他的勢力就從越南深入到緬甸,對他的商業帝國的版圖擴充起到了關鍵一步,不然他也不會如此費心,與駱蒼止合謀部署,暗中疏通,做成了今天的絞殺行動。
在他進到宴會廳之前,他的人已經解決了吳楚放在外麵的手下,兩個人一內一外同時進行。
駱蒼止點點頭,他無意於在此地拓展其他生意,那些外界消息傳言不虛,他派人去照著地圖摸索,果然初見端倪。若是等他安頓好手頭的事,全力去按圖索驥尋找秘密的罌粟產地,這筆財富已經足夠驚人,吳楚手裏的那些貿易公司他並不放在眼底。加上這些早已是二人合作初始時就談好的,阮霈喆要錢,他要命,此刻他更加不會反悔。
“怎麽,你是怕我反悔?”
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著阮霈喆終於站了起來,幾步上前,走到自己麵前。
“不,是我反悔了。”
他說這話時,臉上絲毫沒有半分慚愧,好像還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駱蒼止眼神一變,卻仍是含笑耐心問道:“阮少爺想怎麽個反悔法?”
阮霈喆見他不動聲色,心裏暗暗叫了聲好,不愧是樂輝和娜塔莎的兒子,居然在這種時候還能做到麵不改色,不過他並不會因為這一點就改變心意。
“吳楚的資產,我可以分給你一半,但是藏寶圖裏找到的東西,我也要分一半。不過就算你有路線圖,找到它也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這部分我可以來投資。”
之前阮霈喆也聽說過關於這筆神秘財富的傳說,但他沒想到駱蒼止居然已經拿到了路線圖,他立即改變了想法,要賺大錢,就必須眼光長遠。
“這提議聽起來是不錯,可便宜都叫你阮少爺占了,駱某最後倒成了吃力不討好的那一個呢。要是我說我不答應,你又該怎麽辦?”
駱蒼止歪了歪嘴角,似乎並不買賬。
同樣沒有勃然大怒,阮霈喆也在繼續笑,笑了很久,他才伸出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收回其餘三個指頭,用左手比了個槍的姿勢,頂在了駱蒼止的眉心上。
“你要是不答應,恐怕這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他身後的人,全都拔出槍來,黑色的風衣下,武器眾多,全是火力很猛的家夥。
駱蒼止微笑,也抬起手腕,一把按住了阮霈喆的手,狠狠用力。
喬初夏在休息室裏坐立不安,她隻好不停地走來走去來緩解內心的恐懼,她終於明白過來,駱蒼止這是在用結婚做噱頭,其實是要“釣魚”,找個機會對吳楚報仇。之前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但是如此興師動眾她還是沒有料到。
乍一聽見兩聲緊挨著的槍響,喬初夏幾乎要蹦起來,拉開房門就想衝出去,無奈刀疤臉死死抱住她,他不敢打她,隻好按著她不許她出去。
“你不要出去!出去了也是添亂!駱老板不會有事,他早有安排!”
刀疤臉大聲吼著,若是喬初夏有個閃失,駱蒼止不會饒了他,正是因為信任,他才會被安排守在喬初夏身邊,他說什麽也不能叫她走出去這扇門。
“安排,他……”
喬初夏明白過來,不免有些嘲笑自己,他一個毒販子,自然是不怕死的,自己又在這裏瞎操心什麽。
刀疤臉見她安靜下來,也就鬆開手,靜靜地站在一旁,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那麽要不了多久,他就完成任務,可以帶著喬初夏走出去和大家會合了。
就在這時,一片寂靜之後,槍聲再一次響起了!
喬初夏一驚,看向同樣一臉驚愕的刀疤臉,喃喃道:“你不是說結束了嗎,怎麽又打起來了,難道吳楚的人還沒死光,又來了?”
刀疤臉比她還驚訝,因為他知道,吳楚外麵的人由阮霈喆負責,裏麵的人是由他們負責,兩邊各司其職,絕對不會有差錯的,此時槍聲一響,就意味著他最害怕的事發生了——
阮霈喆要黑吃黑!
這個認知令他頭皮發麻,因為他清楚,剛才的槍戰已經耗費了駱蒼止手下人的大部分體力和彈藥,二次交戰占不到絲毫便宜,而阮霈喆完全可以帶著另一批人進來宴會廳,火力充足。
“你在這裏不要動,我出去看一下!”
想到可能的情況,刀疤臉坐不住了,他不能眼看著自己的老板有事,更不能允許自己的兄弟們眼睜睜地去送死,他將槍端起來,又在腰間摸了另一把槍,一手一把槍,猛地踹開門,一閃身衝了出去。
喬初夏還來不及反應,眼前一花,刀疤臉已經不在眼前了,她不知都發生了什麽事,但看刀疤臉的神情,也知道駱蒼止這邊應該是大事不妙了。
她渾身冷汗,幾乎打濕了後背的衣衫,原本還能靠不停地走來緩解壓力,此刻她竟有些走不動了。
終於無法忍受休息室裏死一般的寂靜,喬初夏伸出顫抖的手,猛地拉開了門。
“隻要你答應我開的條件,我就叫我的人停手。駱蒼止,算了,你我都隻是想發財,和氣生財。再說了,好好活著才能在明年的今天給你的仇人燒紙,不然你就隻能和他做鄰居埋在一塊兒了!”
槍林彈雨中,阮霈喆高聲衝著駱蒼止喊道,他沒有想到他居然不肯同意自己的提議,兩人竟走到了動手這一步。
駱蒼止手裏握著一把槍,那是剛才站在阮霈喆身後的一個人的槍,他抬腳踢向那人的手,槍落下來時被他接住,開槍打死了槍的原主人。聽見阮霈喆如是勸道,他擦了一把臉上濺到的血,獰笑著回答道:“如果我現在告訴你,隻要你把你的生意轉交給我,我就停火,你說你會答應嗎?阮霈喆,別作夢了,你我這樣的人,隻要有一口氣在,就不能允許任何人爬到自己頭上,所以你住口!”
聽他這麽一說,阮霈喆已經明白,他們已經沒有任何交談和解的可能,於是一咬牙,叫手下不要鬆懈,火力全開,發誓要殲滅駱蒼止和他的人。
就在這時,他餘光一瞥,發現角落裏那扇門開合之間,衝出來個男人,有幾分麵熟,是駱蒼止的手下,臉上因為有一道刀疤而叫人過目不忘。
他很快明白過來,駱蒼止應該是派了心腹保護喬初夏,應該就是眼前這個刀疤臉。既然他出來了,那麽……
他想通後毫不猶豫,就地打了個滾兒,手裏的槍瞄準遠處的駱蒼止,連連射擊。本來駱蒼止並沒有和他直接交火,但見他如此咄咄逼人,出於自保,也隻好端著槍頻頻朝阮霈喆的方位掃射。
阮霈喆料想的果然不差,就在刀疤臉出來後不久,門再次打開,這次出來的是喬初夏。
顯然,喬初夏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遍地都是屍體,有吳楚的手下,也有駱蒼止和阮霈喆的,橫七豎八,粘稠的血液淌了一地,哪裏都是,鞋子踩上去都要滑倒。
她走了幾步,便不敢再動,剛要喊駱蒼止,一聲呼喚忽然從前麵某處傳來。
“初夏,危險,快回去!”
阮霈喆大聲喊道,空餘的那隻手用力揮舞著,試圖讓喬初夏趕緊走開。
駱蒼止看準這個機會,猛地扣動扳機射出子彈,阮霈喆身子一歪,子彈打中了他的肩膀,他的手臂頓時無力地垂下,手裏的槍落在了地下。
“徐霈喆!”
喬初夏見他中槍,臉色頓時煞白,她嚇壞了,幾步想要衝過去,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倒在地不能動彈,手肘處傳來陣陣劇痛。
“不要過來,他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阮霈喆忍著肩頭的疼痛,汗水沿著臉頰流下來,朝著喬初夏大吼。她一愣,明白過來,怪不得駱蒼止要大開殺戒,原來,是徐霈喆警察的身份暴露了!
她害怕起來,看見駱蒼止再次端起槍,瞄準的依舊是徐霈喆,她剛要動,撐著地的手摸到一個硬物。驚駭中她低頭一看,原來自己跌倒的旁邊就是一具死屍,這種時候她顧不得害怕,見這死人身邊居然有把槍,想也不想地就牢牢握在了手裏!
盯著她的手,阮霈喆的嘴邊,滑過一絲不被人察覺的笑意。
如果婚禮當天有什麽緊急情況發生,你就衝他開槍。
當日徐霈喆說的話,不住地一遍遍在腦海中回響,喬初夏握槍的手不住的顫抖,手心的汗水令她的手幾乎快要打滑抓不住冰涼的槍身。
駱蒼止聽見阮霈喆的喊話,也跟著一驚,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喬初夏真的趁亂跑了出來。他一邊開槍一邊望過來,看她不知道從哪裏弄到一把槍,還在舉著,心立即跟著揪起來,怒吼道:“你在做什麽,給我滾回去!”
他的暴虐喚回了喬初夏的神思,她咬牙,摒除心頭所有的雜念,一直搖擺不定的心重新回歸所謂的善惡標準,想也不想地對上他,拚盡渾身的力量,手指按了下去!
喬初夏從來不知道這樣簡單的動作竟會耗費她全部的力氣,子彈噴出去的時候,她再也拿不住,任憑那槍從手裏落下去,人也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盡管如此,她還能看清遠處駱蒼止那充滿了複雜情緒的眼神——
那眼神裏,充滿了驚訝,意外,憤怒和悲憤,太多太多,她看不懂。
喬初夏的子彈,當然沒有射中駱蒼止,但是他在她開槍之時停頓的那一秒鍾就要了他的命,阮霈喆的手下都不是吃素的,他們很好地利用了他那瞬間的失神,至少四顆子彈同時打在了他的身上。
盡管有再多不甘心,駱蒼止也終於倒下了,他執拗地想要硬撐著身體,但小腿中彈,使他隻能重重倒下,倒下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望著喬初夏的方向。
她聽見他說,你錯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裏錯了,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沒錯,可又覺得應該是錯了,在對與錯之間,她迷茫了。
幾乎是同時,阮霈喆的人衝上去,將駱蒼止圍了起來,而他的手下也終因為寡不敵眾,死的死,傷的傷,許東和刀疤臉則是被抓住了,被奪去了槍,被帶到一旁製服了。
“臭娘們!你居然是叛徒!”
刀疤臉沒有想到喬初夏也跟著出來,更沒有想到她會朝駱蒼止開槍,他此刻動彈不得,不由得破口大罵,被阮霈喆的手下扯過來一團餐布狠狠塞在嘴裏。
喬初夏依舊坐在地上,她看著阮霈喆一步步走過來,伸出手,要拉她起來。
她沒有力氣,內心深處卻不想觸碰他的手,似乎哪裏有問題,但她想不明白。
見她不想起來,阮霈喆微微一笑,轉身走向駱蒼止,他被兩個人架著,血從他身上滴滴答答地流在地上,很快聚成好幾灘。
“滋味兒不錯。”
阮霈喆繼續微笑,抬起駱蒼止耷拉的頭,輕聲發問。
臉上血色盡失的駱蒼止咧開嘴一笑,血從他的嘴裏不斷地湧出來,他咳嗽了幾聲,血沫子從他嘴角溢出來。
“等你嚐到那天就知道了。”
他這麽回答,接著口中就發出一聲悶哼,身子緩緩往下墜,若不是兩旁的人提著他,他就要栽倒。
阮霈喆不出聲,隻是嘴邊的笑容不斷擴大,他的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把三棱刀,狠狠刺進去,再拔出來,上麵的放血孔帶出來一溜子血。
喬初夏從來沒見過這麽多血,她此前從來不知道,一個成年人居然會有這麽多血,那麽多血全都湧出來,噴得阮霈喆胸前一片血紅,她有些眩暈,大腦發沉,眼前的人影不住搖晃,聞到濃鬱的血腥氣,一陣陣反胃惡心。
可是她的眼睛,好像黏在了駱蒼止臉上一般,生生挪不開,她看見他慘白的雙唇似乎動了動,無聲地重複了一遍,你錯了。
她隱隱約約弄懂了這裏麵的玄妙,剛巧在這時,阮霈喆轉過頭來,對她笑吟吟地開口道:“喬初夏,謝謝你。”
喬初夏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多麽可悲的錯誤,張了張嘴,她雙眼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而駱蒼止的血,好像也流幹了,他的臉白得像是紙一樣,傷口處再也流不出新的血液,眼皮慢慢合上,終於像是一個流光了的血袋一樣扁縮了。提著他的人一鬆手,他就倒在了地上,躺在一片厚厚的半幹涸的血泊中,一動不動。
“老板,這個女人怎麽辦?”
一個手下皺眉看了看腳邊昏厥的喬初夏,看向阮霈喆,他正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慢條斯理地擦著染血的手,聞言一怔,很快吩咐道:“帶她回去。”
五分鍾後,宴會廳裏重歸死寂,阮霈喆的人全都無聲無息地走了,就如同來時一樣。
又過了沒多久,一小隊人小心翼翼地踏入如人間地獄般的宴會廳,為首的是個高個子男人,他手裏端著槍,一步步踏過來,麵色凝重,待看清周遭時不由得歎息道:“我還是來晚了一步。”
“仔細搜,看看有沒有一個亞洲女人,二十三四歲,每個地方都不要放過!”
他朝身後的人下了命令,一揚手,七八個人就四散開去,這人正是帶著人趕來的程斐。
程斐一麵感歎這些毒販火拚時的不要命,一麵小心著腳下,剛走了幾步,他忽然聽見了微弱的喘息聲,一愣,豎起耳朵仔細傾聽,這聲音是從腳邊傳來的。
他趕緊蹲下,腳邊是一個麵朝下躺著的男人,他用力將他翻轉過來,看清這人的臉,他不禁一愣,是駱蒼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