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罌粟花綻放的時候,也在傳播著一種毒(2)
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廳,蜿蜒的樓梯,剔透的吊燈,身著統一製服的服務生彬彬有禮,一樓大廳的真皮沙發上坐著幾個素質極高模樣端莊的女人,那些都是供所謂的“上流社會”的男人們挑選的高級小姐。
見到程斐進來,她們中立刻有人眼睛一亮,剛要起身迎過來,隻是在看清他身後還拉著一個嬌小的女人時,隻好訕訕坐下,嘴角全都掛著一絲不屑。
程斐在這間酒店的高層長期包下一間套房,不願回家時,偶爾在這裏過夜。樂文昱說的不錯,程宜諾最近對他很有些不滿,程斐也懶得在自家老爺子麵前惹人厭,自動自發地搬出來,鮮少回家。
喬初夏還記掛著那個剛買來還沒拆封的酸奶機,氣哼哼地被程斐一路從停車場拖進來,手腕已經被拽得發紅了。
她一抬頭,正對上那幾個女人的眼神,女人和女人的交流有時不過須臾,她自然看穿那明顯的嫉妒和鄙視,怒氣一下子漾滿胸中:程斐,你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在公共場所令我難堪了!
無奈,電梯轎廂裏,還有其他客人,程斐便是吃準了她不會在公共場合與自己為難,含著笑迎向她憤怒似燃著火苗的雙眼。
她與他對視片刻,率先低下頭去,看著身邊的人在不同的樓層走出去,電梯的門一次次關上。
最後,不出程斐所料,果然隻剩下他們兩個了。
喬初夏往後退了一步,直到後背貼上冰涼的牆麵,她這才再次抬起眼,握緊拳厲聲道:“程斐,我知道你恨我,以前我撞破了你的秘密,上回還把你的頭給敲破了,你恨不得弄死我是吧?”
想到可能被帶到一間密閉的房間,被殘忍地殺死,甚至被分成幾塊,若幹天才被人發現報了警,又或者,她幹脆無聲無息地就消失在這座城市裏,喬初夏頓時不寒而栗,腦子裏全是一幅幅飛閃而逝的血腥暴力畫麵。
真到了那時,誰又能替自己報仇雪恨呢,怕是沒有吧。
程斐略有些輕蔑地看著她,剛要說話,“叮”一聲,他們的樓層到了,他很自然地拉過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房間地上鋪著喬初夏最喜歡的手工地毯,那種來自伊朗的充滿古波斯風情的毛織物險些叫她忘乎所以地脫下鞋子,她無數次幻想著自己赤著足小心翼翼踏上去的景象。但,現在她做不到。
柔軟的觸感,簡潔的圖案,百分百蠶絲製成,有著令普通人看完想要暈過去的價格。
程斐也不攔著她,轉身去換了寬鬆的睡褲,光著上身打開酒櫃,一邊翻找一邊問道:“喝點什麽?”
喬初夏這才換了拖鞋,每一步都歡天喜地又謹慎克製,像是走在獨木橋上一般,這神態看得程斐一愣,不自覺嘀咕道:“怎麽這麽小家子氣!”
他搖搖頭,喬初夏,你不該是這樣的。
他知道她曾在貧民窟一般的小胡同兒裏過了八年,這孩童世界裏的八年幾乎將她的價值觀影響得徹徹底底了。
當他知道,她居然和自己是同一種人的時候,幾乎有一種解脫感和意外之喜。至於為什麽解脫,他也說不清,似乎這樣的身份,能夠令他理所應當地和她在一起,而不需要向誰解釋或者證明。
她微微出了汗,將額前的劉海兒全都摟上去,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來,衝他搖了搖頭。
他看著她,就想起過去老話兒講的,老人兒們說,一個人的額頭代表了身世和品性,相由心生。
這樣兒的姑娘,果然不是樂輝那樣的人家能生得出來的,程斐暗暗一歎,給自己調了杯酒,仰頭喝了下去。
今天的程斐比往日更加沉默,喬初夏更加不敢輕舉妄動,眼珠子幾乎黏在他身上,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把空杯放下,走近她,順便拍了拍她的頭,柔軟的頭發在掌心裏,癢癢的,撩得他的身體有點兒蠢蠢欲動了。
“你把我帶到這裏來,不是叫我來踩踩這天價地毯的吧?”
喬初夏斜起眼睛看他,盡管口中不屑,卻還是在心裏歎了一把他的好身材,健壯有型的腰身,蓄滿了力量,充滿了男性的掠奪和危險,像是草原上的動物一樣。
可不是,他就是動物,畜生!
她偷偷在心裏啐了一口,想起他之前的暴行,怎麽也無法再激發出對他的欣賞。
男人和女人在這一點上,果然是天生不同,男人可以無愛卻有性,女人卻一定要追求性和愛,靈與肉的高度統一來。
程斐回過身,將自己的杯子再次倒滿,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半天不說話,隻是用一種審視的眼光,上下打量著。
說實話,這是很不尊重人的眼神,似乎要用眼神把她給生吞活剝了,喬初夏抱起胳膊,擋在胸前,跳了起來,想要穿上鞋子逃走。
他卻飛快地抓住她,一把將她抱起,走進了手邊的臥室,將她整個人摔在床上,自己則是蹲下來,從床頭抽屜裏翻出個資料袋,扔在她麵前。
“啊!”
喬初夏尖叫,即使身下是柔軟的床,可他的粗魯還是弄疼了她,她憤怒地起身,疑惑地看著自己麵前的土黃色紙袋。
“什麽東西?”
她坐起來,一把拿起來,將後麵的繩子繞開,翻出裏麵的一遝泛黃的紙頁來。
是那種很老的日記本的紙頁,一頁一頁的,應該是日記本被人撕開過了,隻留下了一些散亂的紙片兒。
很清秀,卻淩亂的字跡,藍灰色的鋼筆水在多年以後,呈現一種發灰色的顏色,散發出特有的墨香來。
記錄著日期,天氣,然後便是日記內容,看了看,居然是二十多年前的日記。
空氣裏漂浮起了些許灰塵,喬初夏打了個噴嚏,她趕緊捂住嘴,朦朧道:“這是什麽東西?”
程斐站在床邊上,斜睨了她一眼,隨意在裏麵撿起一張紙,湊到自己眼前看了看。
這些東西,是他叫人調查的,他早在拿來的第一時間就看過了,果然是樁“驚天大秘密”。
“這是你父親的日記。”
他好整以暇地低頭看著她,不錯過她的一絲一毫的表情。
喬初夏驚訝道:“樂輝寫的?”
低頭再看看,字裏行間都是些生活的感悟,情感的抒發,她不信,那樣的混混、土匪、販毒頭子,能寫出如此清雅的文字來?
程斐大概等的就是她此刻的這種驚訝,滿含深意地盯著她的眼,喬初夏甚至有些害怕了,她敏感地覺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不簡單。
仿佛要驗證自己的預感似的,就看他坐下來,大掌托住她的後腦,將她的額頭抵在自己額頭上,唇幾乎都要碰上了。
“如果我告訴你,你不是樂輝的女兒呢?”
她手裏抓著的紙頁,忽然全掉在了地上,輕飄飄落了一地。
“你、你說什麽?!”
喬初夏幾乎要懷疑自己幻聽了,程斐雖然人性不佳,但相識多年,她很了解他,絕對不會吃飽了撐著開這種惡毒的玩笑。
見他不說話,她哈下腰去,將散亂一地的紙張全都撿起來,雙手顫抖著一張一張拚命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讀下去。
不得不承認,日記的作者,是個很有思想的人,字跡很是蒼勁有力,每一篇都蘊涵了自己的思想。
字裏行間,都透出了一個男人的苦悶,他沒有明說,但喬初夏猜想,他應該是愛上了什麽人,又不被自己的親人和朋友理解。
翻到最後幾篇,從日期上看,應該是又過了幾個月時間的樣子,那憂愁的情緒一掃而光,日記的主人忽然對生活充滿了希望似的,語句裏洋溢著快樂和期待。
喬初夏默默地將紙頁摞好,一抬頭,發現程斐正靠在門邊,彎著嘴角看著自己。
“都看完了?”
她有些倉惶地點點頭,滿腦子都是疑問,如果說這個男人是自己的父親,那為什麽母親從來沒提過,樂輝又是為什麽願意撫養和自己毫無血緣的孩子?
太亂了,就像是一個線球兒,好不容易抽出一根線頭兒,卻發現,更亂。
“我不明白你說的,我爸爸到底是誰?你以為拿出一堆破紙和連篇鬼話就能叫我相信你的胡編亂造?”
她有些憤怒,更多的是迷惑,她用力將那一遝紙摔在程斐胸前,轉身就要走。
他飛快地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由著那些泛黃的,薄而脆的紙再次嘩啦啦落了一地。
“你媽媽把你帶走的時候,你已經三歲了,我不信你對中南海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喬初夏被那三個字狠狠觸動到,急轉過頭,對上他的眼。
那麽神秘的一個地方,十三億人都向往的地方,就這麽輕易從他嘴裏說出來,自然而然。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做的那個夢,夢裏麵,朱紅圍牆,金色大字,哨兵莊嚴,密集建築,還有上次去建福宮時,那莫名的心悸和熟悉。
此刻,不需要說話,因為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出賣了她,就看見程斐鬆開手,退後一步,自信地開口道:“你想起來了什麽?”
喬初夏立刻別過頭去,好久,才開口道:“有話你就直說,不要賣關子!”
他微微一怔,因為她的轉變態度,而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此刻居然完全不需要了。
他決定言簡意賅,直奔主題。
深吸一口氣,他將她的臉輕輕扳過來,與她額頭相抵道:“赫赫有名的喬家,你是喬家人。你母親喬瑰菡是喬家的掌上明珠,她未婚時就生了你,外界都傳言她和一個地痞無賴糾纏不清,但樂輝不是她的愛人,她真正愛的是她的親生哥哥,喬槐桐,他才是你親生父親。”
喬初夏大驚失色,猛地伸手推開他,手掌不受控製地朝他麵頰上拂去,完全是下意識地想打他耳光,他怎麽可以這樣侮辱誣蔑她的母親,一個故去多年的人!
喬家,她自然是知道的,就算她再不關注國事,新聞總是要瞄幾眼的,如果說程家大多出身政界,那麽喬家就專攻軍界。喬家大家長今年剛好七十歲,擔任軍委委員,上將軍銜。但她從不知道,母親的娘家居然是如此顯貴!
程斐輕而易舉地避開,順勢抓住她的手,嚴肅道:“喬初夏!你以為我在逗你玩是不是?你要證據是吧,好,我給你!”
他狠狠鬆手,轉身又到剛才的抽屜裏摸索一陣,翻出一個文件夾,攤開來給她。
那上麵隻有寥寥數語,還有一張有些模糊的,明顯是複印下來的表格,上麵潦草地寫著名字、性別、出生日期等等,旁邊還拓下來一副小小的嬰孩的腳印兒。
“出生的腳印兒,你看你生下來時才五斤多,這麽小的腳丫子。”
喬初夏垂著頭,看得很是認真,一直盯著那張紙,程斐懷疑她都要在紙上瞪出兩個大窟窿來。
“你想用這張破紙說明什麽??我是不是現在應該對自己的身份感到特自豪特驕傲,然後打扮一新,坐著你的車,跑到人家麵前認祖歸宗?還是你想告訴我,我其實比你肮髒比你齷齪,因為我是兄妹亂/倫的產物,真是可笑為什麽我不是個癡呆兒!”
她瘋了一樣,大力推開程斐,跟著手指一動,狠命地將手裏的紙撕了個粉碎!
“你憑什麽管我的事情?!我是誰的女兒關你屁事!你這個不知道生活到底有多醜陋的大少爺,滾遠點兒繼續過你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生活去!不要打擾我小老百姓的日子,我告訴你程斐,我不稀罕!”
說完,她不顧大聲吼完的暈眩,踉蹌著就往門的方向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