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線再次往前撥, 言澤有時候看見小何止戈坐在教室裏認真聽課,有時候看見他帶著小夥伴們在小區裏跑,保安在後麵追, 有時候會看見那個異常浮起來又沉下去,甚至又做了幾次那個夢。
夢裏他總是很餓,除了在吃, 就是在吃的路上。不過, 好吃的東西總是越吃越少,夢裏的他早就明白了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 再好吃的東西也不會一次吃完,而是會留下一些,等下次再吃。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 他留下的東西總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再也吃不到。
當言澤從夢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趴在講台後麵, 語文老師拿著課本,在教室裏邊走邊講,小何止戈正在專心聽課。
小貓微微用力,跳到了講台上, 小何明顯發現了它的存在,一臉震驚,雖然還是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眼睛瞪得像銅鈴, 他看看還在滔滔不絕的老師, 再看看專心聽課若無其事的同學們,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講台上怎麽長貓了?
怎麽大家都不在意的樣子?他是不是也應該表現得淡定一些?
言澤也發現了這個有趣的情況, 他大搖大擺地在講台上走了個貓步,除了小何同學,壓根沒人看他。
在何家也是這樣,他明明探出了腦袋,但小何的爸爸媽媽就像沒看見一樣,自說自話,壓根沒提貓的事。
所以,他大膽推測,如果原本的時間線上有一隻貓,那麽他就是那隻貓,如果沒有,就隻有小何能看見他,別人壓根看不到。
這或許是一種糾正機製,畢竟,對這段記憶來說,他是個莫名出現的bug。
這麽想著,言澤從講桌上跳下來,跳到了最近的一張桌子上,伸出爪爪,碰了碰那個端正坐好的小男生。
對方身上好像自帶一層空氣牆,距離對方的胳膊還有幾毫米,但肉墊無論如何都按不下去了,怎麽也碰不到他。
他無法觸碰到這裏的任何人、任何東西。
除了小何止戈。
小黑貓歡快地踩著課桌,跳到了小何止戈的桌子上。
一年級的小學生,按照老師的要求,端端正正坐在課桌前,胸膛與桌子保持了一拳的距離,手交疊放在課桌上。
小貓跳到小何腿上,貓腦袋從胸膛與課桌的縫隙裏擠出來,兩隻前爪放在小朋友的胳膊上,一副要專心聽講的樣子。
他動了動尖耳朵,毛茸茸的觸感在下巴上掃來掃去,小何一個勁地往旁邊躲,見老師看過來,又趕緊坐好。
他求助地看著老師,想讓她把這隻調皮的小貓帶走,結果老師笑著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什麽都沒看到一樣,直接走過去了。
走過去了……
小何一臉茫然,開始懷疑人生。
貓尾巴從空隙裏鑽出來,囂張地擺來擺去,昭示著主人的好心情。
欺負小何是如此的快樂,那股力量再次出現的時候,言澤幾乎能想象到大何無奈的樣子。
小貓跳到了課桌上,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那股力量很快消失,言澤想了想,用貓爪在空中寫字。
小何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活見鬼一樣,看著那個手舞足蹈的小貓。
小何能看見的,大何也能看見。言澤有些想法,試圖告訴大何。
他們這次來,試圖通過異常的記憶,探索其誕生的原因,以及與言澤的關係。
但是明顯失敗了,他們頂多能看到那個異常剛剛降臨在藍星時的情況,再也無法往前回溯。
不過,言澤想起了那個奇怪的夢。
夢裏他總是很餓,夢裏他吃過同款八爪魚小零食。
所以,那個夢,是不是他“誕生”之前的情況。
他有那麽能吃嗎?
飯桶竟是他自己?
小貓伸著爪子,努力寫了兩個數字,試圖到那個時間去,看看自己有沒有降生。周邊的場景突然虛化,眼前一花,他被踢出了記憶。
言澤:“……?”
他發現自己正站在河邊的濕乎乎的土地上,成年版本的何止戈周邊觸手環繞,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然後饒有興味地看著地上的小家夥,一字一頓,似笑非笑:“小黑貓?”
“……”
等等,他好像用這個身份,給對方搗過好幾次亂?
小貓察覺到大事不妙,緩緩收回了還舉在半空中的爪子,乖乖巧巧地站好。
然後飛快轉身,趁其不注意,往另一邊跑去!
身體突然騰空,等視線恢複,他就看見了近在近尺的何止戈。
觸手靈活地纏繞在小貓身上,避開了尾巴腦袋和貓爪,滾圓的四肢在空中撲騰幾下,沒有找到著力點,又很識時務地停了下來。
何止戈伸出手,撓了撓小貓的下巴,小貓躲了一下沒躲開,眯著眼睛,四爪並用,抱住了那根手指。
何止戈沒有抽回手,就那麽問道:“你要去什麽時間,大概在幾月幾號?”
小貓伸出了四個爪子,全部收回來,然後又伸出了四個爪子和一根尾巴。
四月五號。
何止戈笑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小貓也閉上眼睛,眼前重新陷入黑暗。
今天的言澤還是很餓。
食物稀少,言澤開始向外探索。
這裏沒有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沒有時間觀念,也沒有上下前後之分,隻有漫無目的地尋找。
不知道找了多久,他漸漸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總有異常好好地遊過去,然後突然在那裏消失,他好奇地湊近,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結果一腳踩空,眼前突然明亮了起來。
他顧不上打量周圍的環境,先在身後不遠處聞到了一種熟悉的香味。
是好吃的!
言澤立刻轉過身,看見了一堵裝飾著卡通畫的牆,以及牆頭上曇花一現的觸手,牆裏很熱鬧,尖叫聲不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言澤:“……?”
這是……遊樂園?
他低下頭,看見了細細的小胳膊小腿,和一身破布一樣的衣裳。
他“降生”了。
在二十年前,遊樂園事件這一天。
身後尖叫聲猛然增大,他聽見有誰喊“別去”,言澤循著香味,爬到了牆邊的樹上,和裏麵的異常麵麵相覷。
言澤:“……”
八爪魚異常:“……”
距離太遠,人頭攢動,他看不清裏麵的情況,隻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以及異常獨特的香味。
在言澤的注視下,異常扭動了一下,那股香味裏摻進了雜質。
就像是清甜的香瓜撒上了一把劣質香精,又或者甜甜的哈密瓜中間夾了一根螺螄粉。
不多,但很突出,很難聞,很刺鼻。
裏麵的異常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本來還有些忐忑和躁動,現在卻安靜了下來,與此同時,雜質越來越多,香味裏慢慢摻上了別的東西。
場景突然卡頓了一下,然後突然跳躍了一下,言澤發現自己又變成了貓,出現在了一個陌生的建築裏。
他呆愣了一會,趴在白色的地板磚上,慢慢理清了邏輯。
他之前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除了吃還是吃,後來好吃的越來越少,他從通道降臨到了藍星,落點恰好在遊樂園,八爪魚異常附近。
後者之前就被他吃過很多次,一見到他,就開始害怕,為了活命,主動與小何止戈融合,成了不那麽好吃的異常,順利保住了性命。
後續的事情就很清楚了,何止戈被異常辦帶走,而他則遇見了師父,被帶回山上悉心教導。
他畢竟不是個普通小孩子,不知道師父有沒有發現他的不對勁。
有或者沒有,好像也無所謂,近二十年的感情毫不摻假,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至於場景突然變化的原因,他也能猜出來。何止戈當時還在融合異常,意識不清醒,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自然就無從回顧。
既然弄清楚了原因,言澤一骨碌爬起來,想去找何止戈,讓對方結束回憶,回歸現實。
小貓腳步輕快地尋找著對方的蹤跡,邊找邊想,原來他跟那個八爪魚是老相識了,所以當初在小河溝,他覺得何止戈身上的香味有些不和諧,可能也是那個八爪魚好日子過久了,以為自己安然無恙,想要解除融合,快樂單飛,結果又一次遇見了自己,又一次被當成了食材,計劃破產,隻能委委屈屈地縮了回去。
就這運氣,如果去抽獎,中獎率百分之九十九,它都能抽到那唯一的一個“謝謝惠顧”。
言澤對這個建築不熟悉,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人,隻能自己溜達。旁邊的一間屋子裏突然傳來了聲音。
“大家都說說吧,”這個聲音很陌生,聽起來是個老人,“小何跟小葛的兒子,該怎麽處理?”
言澤停住了腳步。
他記得,何止戈的爸爸姓何,媽媽就姓葛。
他仗著別人看不見他,跑到了門口。
可惜,門是關著的,他無法打開。
屋裏很久沒有傳來聲音,半晌,於爸爸聲音沙啞:“何隊就這麽一個兒子……”
林爸爸立刻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也很沙啞,他咬牙切齒道:“何隊的兒子已經死了,屋裏關的隻是一個怪物,異常必須死。”
言澤:“……?”
怎麽回事?
之前不還要給小何買變形金剛嗎,大家看起來都很熟悉、關係很好的樣子,怎麽一轉眼就喊打喊殺了?
屋裏重新陷入了安靜,過了一會,林爸爸接上了自己剛才的話:“畢竟,畢竟異常詭計多端,防不勝防,它之前故意示弱,等我們放鬆警惕就立刻跑出去,害死了何隊還有葛組長。誰知道小何是不是已經死了,現在是不是怪物偽裝成了他,想要接著害人。何隊……何隊肯定不希望怪物借著他兒子的身體害死別人。”
胡說!人都死了你去哪問的他,不過是把自己的臆想按在了死人頭上!
言澤也明白了何止戈當時的處境。
彼時異常剛剛出現,藍星上下毫無經驗,疲於應對,偏偏八爪魚本身就很狡猾,大家不知道這次是不是又是對方的計謀,恨不能把每個異常都挫骨揚灰才安心。
何止戈當時那麽小,突然失去了父母,被關起來,見不到小夥伴,熟悉的叔叔阿姨也都翻了臉……
這是一段絕望又黑暗的記憶,他得趕緊找到何止戈,讓對方結束回憶。
說起來,這裏畢竟是何止戈的記憶,既然他能聽得清楚,說明何止戈當時離得也不遠,聽得一清二楚。
屋裏又傳來了聲音,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說起來,葛組長一直致力於對異常的研究,這次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能夠幫助我們完成一些實驗,認識異常……”
林、於異口同聲:“滾!”
言澤終於找到了小何止戈的位置。
他被關在一間玻璃房裏,毫無隱私可言,旁邊還有兩個人持槍警戒。他低著頭,死氣沉沉的,雕像一樣,低頭看著自己鋪滿了半個房間的觸手。
小貓跑過去,使勁揮了揮爪子。
對方毫無反應,根本沒注意到外邊的情況。
小貓試圖拍玻璃吸引他的注意力,結果壓根碰不到,
他叫了幾聲,但外麵的聲音覆蓋了他的聲音。
言澤:“……”
累了,毀滅吧。
他來回蹦躂了幾下,發現自己無論怎麽做,都沒法讓對方看他一眼,隻好選擇了放棄。
他趴在地上,耐心等著外麵的交談聲結束。
激進派喊的聲音最大,但立場也最不堅定,口號喊的響,卻一直在逃避現實,回避執行。
同情派苦口婆心,聲音不大,卻慢慢壓過了激進派。
實驗派隻要開口,就會被雙方一起罵回去。
言澤在外麵聽的著急,好不容易等大家都統一了意見,決定先養在研究所裏,繼續觀察,以後再說。
那邊的聲音停了,又過了很久很久,小何止戈終於慢慢抬起了頭。
旁邊警戒的人立刻握緊了手裏的槍。
“……”
他一言不發,又要把頭低回去。
突然,一隻小貓趴在了玻璃上,伸出了自己的右前爪,關切地看著他。
小何止戈定定地看了一會,沒有什麽反應,隻是有根觸手輕輕地、慢慢地,不經意間,隔著厚厚的玻璃,按在了那個小肉墊上。
周圍的場景再一次虛化,言澤熟練地被人踢了出去。
他剛睜開眼,就發現何止戈近在咫尺,緊緊地盯著他,聲音沙啞:“變回去。”
言澤照做,還沒站穩,就被人一把抱進懷裏,力氣大的像是要把他揉進身體裏,對方肌肉緊繃,還帶著控製不住的顫栗。
耳邊傳來對方有些瘋狂的聲音。
“我改變主意了,不等了,我就要跟你在一起,從現在到以後,從活著到死亡,埋也要埋在一起。”
言澤安撫地摸了摸何止戈脊背,他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引起了對方的不滿,報複性地咬在了他的耳垂上。
“好。”
何止戈愣了愣,言澤看著他的眼睛,認認真真重複道:“我說,好。”
理智徹底燃燒殆盡,何止戈深吸一口氣,猛地撲了上去。
……
月上中天,一輛黑色小轎車停在了小別墅門口。
何止戈快速解開安全帶,下車,去抱後排的言澤。
“滾,”言澤聲音壓的很低,還有些咬牙切齒,“我自己能走。”
正是理虧的時候,何止戈什麽都不敢說,殷切地幫忙扶車門關車門,忙前忙後地把人請進了屋裏。
言澤痛痛快快洗了個澡,裹著何止戈的浴袍出來,某個人的眼神又變了,被狠狠地瞪了一眼,才又老實下來。
桌上放了杯水,溫度剛好入口,言澤喝了一口,把透明小團子放在桌子一角,小團子乖乖抱著膝蓋坐好,一動都不敢動。言澤摸了摸酸痛的腰,開始自我反省。
同情心一泛濫,他就要倒黴。之前覺得司機可憐,費錢又費力,結果發現人家其實活得很滋潤,一片真心喂了狗。然後又開始同情何止戈,覺得他小小年紀遭遇不測,過的真不容易,好嘛,這次直接把自己搭進去了。
怎麽就不長記性!
不能因為一麵之詞就開始心軟啊!
正想著,何止戈又端來了飯菜:“餓了吧,快吃點東西。”
言澤:“……”
雖然現在看見這個人就心煩,但他還真有點餓了。
何止戈廚藝很不錯,哪怕時間很緊,也努力做了兩葷一素,味道不錯。
美食很好地安撫住了情緒,何止戈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樣,是誰要對付你,對付水係異常?”
言澤:“……”
筷子一頓,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曾經說過,水係異常對自己很友善。
現在看來,這個“友善”恐怕是吃出來的,不好吃的異常生活自由自在,好吃的異常怕是對自己恨之入骨。
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有個家夥一直想吃自己……不管別人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