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三更)

新聞媒體人最信奉的一條守則,即是趁熱打鐵。

一旦時間被拖延了,熱度冷卻,再怎麽值得寫的專題也會變成一堆廢棄的大綱。

齊誩自然不會破例。

剛剛收拾完餐具,齊誩二話不說,先把沈雁拉到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前,要他坐下:“注冊的時候隻需要填寫身份證號和活動ID,還用不著錄音。你先去報名,至於選什麽角色,什麽時候錄音都可以等一等。”

沈雁依言坐在電腦前,齊誩的手卻一直按住他的肩膀,生怕他突然起身逃走似的。

這副樣子把沈雁逗笑了。

“你別緊張,我既然說要參加,自然不會食言。”他很自覺地動手開機,完全按照齊誩說的去做。

“我緊張,”齊誩搖了搖頭,苦笑道,“我比自己報名的時候緊張多了。”

他報名的時候抱著與銅雀台大神一爭高低的心態,緊張也是正麵積極的緊張。然而現在,緊張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負麵消極的緊張,擔心沈雁什麽時候會打消念頭,放棄這個機會。

所以趁這塊鐵還是燙乎乎的,自己得趕快敲打敲打——

登上瀏覽器後,齊誩從自己的曆史記錄裏麵調出《誅天令》的官方網站,在首頁找到《誅天令五》配音選拔賽的金色圖標,點進去,讓沈雁注冊一個活動賬號。

沈雁一一照做。

輸入身份證號,接下來需要填寫“活動ID”。

沈雁本來都已經敲下“雁北向”三個字,這時齊誩卻一個激靈,匆匆開口製止:“等等,這個比賽你還是披馬甲參加好了。”

這麽說是有所考量的。

一來,沈雁無論在現實還是網配圈,為人處世都非常低調,《誅天令》這麽萬眾矚目的賽事曝光度極高,甚至有可能為“雁北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二來,以他對沈雁實力的了解,如果克服心理障礙,晉級應該不成問題……隻是,聞風而來的策劃一定會來打滾求配劇,求主役,好好八卦一番。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心,讓沈雁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難。

畢竟,願意參加這樣在線聽眾場場破萬的比賽,沈雁已經很不容易了。

齊誩思忖完畢,堅持自己最初的想法:“你用別的ID參賽吧,這樣對你而言會比較輕鬆,心理負擔沒那麽大。”

沈雁不動聲色,輕輕按了三下後退鍵。直到原來的ID全部刪除,這才對齊誩淡淡一笑:“是不是‘雁北向’這個名字聽起來太冷了?不討喜?”

圈子裏的人似乎都對他這個ID產生一個固有印象。

乍看那個“北”字,下意識會跟風、雪、冰、霜之類的冬季意象聯係起來,加上他少言寡語,不善溝通,益發給人以冷清感。

齊誩卻輕輕“咦”了一聲,脫口而出:“‘雁北向’難道不是春天來臨的意思?”

冬至,則雁南飛。

春至,則雁北向。

大雁是按時令遷徙的候鳥,向北飛是由於大地氣溫回升,東風解凍,春暖花開。非但與寒冷無關,而且恰恰相反。

齊誩之前並不知道這些。因為那次偶然的機會,科教頻道讓他負責飛禽圖騰的資料整理工作,他才從諸多的資料文獻中讀到。當時他第一個產生的念頭,是覺得這個名字跟名字主人的聲音很襯。

或許不是仲春後那種濃濃的暖。

卻是剛剛入春之時,一點一點打破霜雪塵封,雪融成水,淙淙滲入心田的暖意。

雁北向,春至也——

沈雁微微詫異地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眼眸中似有流光,無聲地閃動一下。

接著,眉目舒展,露出一個非常符合這個名字的笑容。

齊誩不是第一次看見他笑,不過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真的有敲破一層薄冰,春水滿溢,絲絲暖流湧上肺腑的感覺。

而且沈雁昨晚似乎休息得不太好,在他看起來有些疲倦的情況下,這樣的笑容顯得尤其珍貴。

齊誩隻顧得呆呆看,連怎麽反應都忘了。

沈雁見他怔住,仍是笑,輕輕低頭歎道:“你是第一個說出這個意思的人。”

原以為不會有人知道,不會有人理解,沒想到被自己最渴望靠近的那個人一語道破。自己不需要以語言作為媒介,不需要開口,對方即是他的“聲音”——說出他想說的,做出他想做的,他從來不敢奢求這些。

現在,不用求,不用想,眼前已經有一個這樣的人相伴左右。

“那,你給我起一個用來替換的ID吧。”沈雁微微笑著,輕聲向齊誩求援。這種舉動帶著一丁點孩子氣,像在撒嬌,盡管他本人並沒有意識到。

齊誩也沒有意識到,一心對著屏幕苦苦思索,又端詳了沈雁片刻,忽然有了主意。

“雁北向大人,我替你想到一個絕妙的馬甲。”他笑眯眯地彎起一對眼角,狡黠無比。絕妙,真是絕妙,他想不到比那個更妙的ID了。

——貓咪の爸爸。

為了顯得更時尚,更混淆視聽,還特意把“的”字換成了當下年輕人喜歡用的非主流“の”,以此掩飾真實身份。

因為正直無比的雁北向怎麽看,怎麽不像是會披這種馬甲的人。

齊誩忍著笑,動手在“活動ID”一欄敲出這幾個字,然後就再也憋不住了,甚至蹲到地上哈哈大笑起來。

沈雁默默地看著這個新名字半晌,無奈地笑了笑,從容按下申請按鈕。

“這真是一個好名字。”

“噗。”齊誩本來已經站起來,又被他這句話惹得一陣笑,重新蹲了回去。

“不過其實你更適合這個名字。”沈雁從座椅上起身,伸出手把人拉起來,不忘提醒一句。他雖然醫治過許許多多貓咪,不過從來沒有當過飼主。嚴格來講,齊誩才真正算得上養著一隻貓的貓爸爸。

而且,貓爸爸似乎應該去履行家長的義務了。

“既然如此,我們去醫院探望一下小歸期吧。”齊誩抹著眼角笑出來的淚花,心情暢快無比。今天必然會是一個晴天。

外麵果然全麵放晴,久違的陽光照得路麵暖洋洋的。

大歸期昨天舒舒服服睡了一覺,小歸期也不甘示弱,翻起肚皮睡得四腳朝天,顯然也是美美地過了一夜。

見到主人出現在籠子前,小歸期興奮得喵喵叫,一骨碌爬起來,隔著籠柵伸出一隻毛絨絨的爪子,用小肉墊使勁拍齊誩伸過來的手掌——看上去精神挺足,和之前在那家診所裏可憐兮兮的模樣可謂一個天,一個地。

齊誩的罪惡感終於稍稍減退,拎住小家夥的肉墊,陪它玩耍。

在他們嬉鬧的時候,沈雁換上白大褂,戴上手套,到化驗室的保溫箱裏取出小歸期的細菌培養樣品,拿到顯微鏡下細細檢查一遍。所幸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之處,基本上排除了二次感染的可能。

昨天注射的針劑也已經見效,體溫恢複正常,不再發燒。

“小歸期今天應該可以出院。”沈雁最後給它做了一遍檢查,轉頭把結論告訴齊誩。

“你那裏……能收留它嗎?”齊誩眼裏閃過一絲遲疑。

自己一開始隻是打算把它送到醫院治療,結束後接回公寓。沈雁主動提出讓他搬過來住,完全是預料之外的事,如今住客裏麵包不包括一隻貓,還得看屋子主人的意思。畢竟小歸期不同於大歸期,吃喝拉撒還不懂規矩,沈雁家裏也沒有現成的貓窩貓糧貓砂貓毯子,萬一給他添麻煩就不好了。

沈雁這時候輕輕一笑,低著眼解手套:“大小都收。”

難怪小歸期的燒退得這麽快……原來是都傳染給自己了。齊誩手上抱著小貓,無法確定耳朵究竟燒到了多少度。

而懷裏的小家夥依然沒心沒肺,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打量它的兩位爸爸。爪子撓上其中一位爸爸的胸口,仿佛真的撓到心坎上,響得不得了。

很幸運的,寵物醫院裏麵就設有小賣部,出售各種動物口糧以及生活用品,方便出門時沒有攜帶物品的飼主。

他們在小賣部裏麵挑了一隻棉布製的小箱子,底部墊著厚厚的海綿,四麵圍著有十分堅韌的墊片,足夠小歸期翻滾鬧騰,無論用爪子抓多少次都可以。箱子頂部則是移動式的鐵絲蓋,如果不想讓小家夥四處亂跑,可以直接蓋上蓋子,平時再放出來。

除此之外,沈雁還選了幾樣適合幼貓的奶粉以及磨牙用的幹糧,還有一些常備藥物,衛生用具等等。

“沈醫生,你也終於要養貓啦?”小賣部的售貨員顯得很吃驚。沈雁在這兒當醫生那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他親自來買這些。

“兩隻。”沈雁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齊誩反應過來的時候,沈雁已經趁他發愣那會兒結了帳,還輕輕推了他一把,示意他應該走了。齊誩隻得咳嗽一聲,卷起小歸期,跟隨其後。

小歸期對於自己的新家相當好奇,也許是因為家中的布置比較充實,四處都是可抓可撓的東西,它躍躍欲試的眼神令齊誩感到頭疼。

還是沈雁比較有經驗,用溫水衝開奶粉,混了一點點磨碎的營養貓糧進去,調成糊狀,喂了幾口下去。小歸期才兩個月大,體力還不是很充沛,吃飽了之後就睡眼朦朧起來,整個身體懶洋洋地伸長,側臥在沈雁的大腿上,開始補眠。

“趁小家夥在睡覺,我幫它修修指甲,免得總抓傷你。”看來沈雁照顧小家夥的肚子是另有目的的。

“你真不愧是貓咪的爸爸。”齊誩感歎,那個馬甲ID果然沒起錯。他這個傷患人員什麽都幫不上忙,隻能待在一旁圍觀,卻是定定看得入迷。

沈雁一邊替小歸期梳毛,讓它盡快進入夢鄉,一邊抬起頭看大歸期:“那你呢?”

“什麽?”

“你是用什麽ID參賽的?”

“就是我本來的ID,沒有上馬甲。”齊誩參加比賽的原因和沈雁不同,他不僅不會隱藏身份,還必須讓所有人知道他是誰,因為這樣才有對比的意義,“這次我打算從銅雀台大神那裏扳回一局,顛覆一下他的粉絲對我的印象。”

這些都是和九姑娘她們語音聊天時提及的內容,沈雁之前並不知情。

聽到他這麽說,沈雁的動作微微一頓。

“銅雀台就是……”

“你孫子。”齊誩突然聯想到《陷阱》這個劇中他和銅雀台飾演的角色關係,忍不住笑著回了三個字。看來雁北向的老爺爺音為他占得了不少便宜,許多CV擱在他麵前,願不願意都得當孫子。

大約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沈雁沒奈何地笑著搖搖頭,等齊誩笑夠了才繼續問:“你剛剛說從他那裏扳回一局是什麽意思?”

“我和他《陷阱》第一期正式對戲的時候,他和他的粉絲們都給我很大壓力,雖然言辭上並沒有什麽過於激烈的地方,但是……為了配合他,我當時沒有辦法正常發揮。最後正劇出來了,被原著黨狠狠罵了一通,這個你是知道的。”

“嗯,我有看劇帖。”沈雁頷首。

不過,對戲那個錄音你大概沒聽——齊誩心裏暗暗念道。

幸虧沒聽,不然自己那天晚上的一堆堆墨汁批發機似的黑曆史就會全部被他知曉。

“他聲音的先天條件很好,”沈雁似乎沉思了片刻,回想《陷阱》第一期成品裏麵銅雀台的表演,“但是,感覺上……有點走了偏門。”

齊誩頭一回聽沈雁評價大神,忙道:“你說走偏門,是指他理解角色偏差了麽?”

沈雁輕輕歎一口氣:“這是其一。其二就是有些地方聲線存在感太強,注意力完全被聲音本身吸引,台詞聽完了還是記不住劇情。而且,整體情緒上起伏不大,喜怒哀樂之間感覺都相差不多,變化不大。”

齊誩下意識手指一動,仿佛要在空氣中找出一個不存在的錄音機,把沈雁剛剛說的這段錄下。

果然他喜歡這種一針見血的評論——

“雁北向大人,”齊誩故意這麽稱呼他,笑眯眯地問,“按照你的推斷,如果我跟他搶同一個角色的話,我的勝算會比較大嗎?”

沈雁似乎沒料到他口中的扳回一局是指這個:“你這次比賽跟他選了同樣的角色?”

齊誩搖搖頭:“我當初是打算這樣選,可是其中有個角色的聲線我實在應付不來,就放棄了。不然真的三個都相同。”

“秦拓”聲線明亮,他可以試。

“昌帝”演技要求比較高,他可以拚。

“順陽候”這種聲線又厚,氣質又宏偉的角色,他真心還是不要勉強了。

“你說你不能應付的那個角色,聲線大致上是什麽樣的。”齊誩當時在瀏覽人物設定的時候,沈雁並沒有仔細看。因為那時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會去參賽。

“大概就是比較渾厚,氣場很強的那種吧。”倒是真的很適合銅雀台那種低音炮。

沈雁默不作聲,低頭沉思了很長一段時間。

最後,忽然輕輕開口:“如果你覺得合適,我可以從這個角色身上,替你再向他扳回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