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到了臨安,喬鬆玉就覺得日子過得很慢,但明明過得很慢,卻又是眨眼之間就三年過去了。

剛辭官歸隱的時候自然是很不習慣的,尤其是裴容白,他以前是一人之下的丞相,招賢館的文書每一日都堆得像小山一樣,每日的事物都是忙不完,他從一個日理萬機的丞相,突然變成了賦閑在家的員外,自然有些空虛。喬鬆玉亦是,之前他雖隻是夫人,但總歸還是有事可做的,突然一下子什麽事都不必做不必擔心,多少有些不習慣。

隻是後來漸漸也就習慣了,喬鬆玉找了臨安城有名的一位丹青大家習丹青,於是每日空閑就會開始作畫,三年之後,倒也略有小成。而裴容白在無事之中倒也有了些愛好,比如釣魚,寫字,也經常和喬鬆玉一道出去遊山玩水,臨安城周圍的城市,山山水水基本上都玩了個遍。後來第三年的時候裴容白的一個妹妹因病去世了,他妹夫家又家道中落,於是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裴容白這裏,於是夫夫倆便越發有事可做了。

這孩子才五歲,但聰敏穎悟,十分可愛,本來叫薛昭,到了裴家之後就改姓了裴,便叫裴昭。又認裴容白做父親,認喬鬆玉作爹爹,於是裴家二老和喬家二老便也多了幾分樂趣。

一晃又要過年了,是日,送灶日。

臨安城家家戶戶都忙著送灶,大街小巷人來人往,吆喝聲此起彼伏,還有時不時響起的爆竹聲,像是整個臨安城都在準備著過年了。

裴家的院子裏,喬戎玉和趙嘉陵正在做年糕,裴容白在準備祭祀,喬澤玉正在寫春聯,喬鬆玉則抱著裴昭給他看對聯。幾個老人則坐在堂前笑盈盈地看他們。

“昭兒,你看你舅舅們,年糕打得可真香啊,想不想吃?”喬鬆玉牽著裴昭走到喬戎玉身邊去,好奇地看著,鼻間聞著四溢地糯米香,又忍不住地吞口水。

“我看是你想吃吧?”喬戎玉好笑地說著,停下手中的動作,扯了一小團遞給父子倆,“嚐嚐,好不好吃?”

喬鬆玉捏了一塊給昭兒,別的都送進了自己口中,隻覺又燙又黏糊又香糯:“好吃好吃,好吃極了!昭兒好不好吃?”

“好吃,昭兒還要!”裴昭渴望地看著自己爹。

喬鬆玉正想再要,大門外邊喬澤玉叫了起來:

“別光顧著吃了,趕緊過來給我看看,這對聯正不正?”

“來了來了!”喬鬆玉拉著裴昭趕緊跑到門口去,後退幾步看踩著凳子貼春聯的喬澤玉,道:“二哥,自從你和哥夫成親,你都不溫柔了,急什麽急?”

“說什麽廢話?”喬澤玉急躁道,“快給我看看,正不正?”

“上邊有點歪,往左邊來點,對對對……好。”

貼完了上邊,喬澤玉從凳子上下來,一邊碎碎念道:“那禿驢以前看著挺老實挺規矩的,還俗之後一天比一天不要臉,我覺得都是被裴容白給帶壞的!”

“亂講!”喬鬆玉不高興了,道,“哥夫和容白本來就是好友,你想,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那怎麽能是帶壞呢?應該是他本來就這麽不要臉,所以才能做容白的朋友!”

喬澤玉“嗬嗬”了一聲,接著貼下邊:“這樣正不正?”

“嗯,正的!”

貼完一邊,兩人往另一邊挪,貼大門另一邊,可正貼著呢,突然聽到身後有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笑著道:

“錯了,‘白雪銀枝辭舊歲,花好月圓迎新春’,‘白雪音枝辭舊歲’理該是上聯,應貼在右手邊。”

喬澤玉和喬鬆玉聞言,齊齊抬頭一看,果然是將上聯貼在了左手邊,正在貼的這個變成了下聯。喬澤玉忍不住嗔道:

“果然錯了!鬆兒都怪你,跑去吃年糕,害得我都搞錯了。”

喬鬆玉辯解道:“這與我有什麽關係,分明是你自己三心二意,連上下聯都弄錯……多虧了……”喬鬆玉轉過頭去,正想誇獎那位“路見不平”的人,卻忽地睜大了雙眼,“你——”

喬澤玉見他忽然沒了聲音,便也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隨即同樣呆愣原地——

一主一仆騎在馬上,主人身穿暗紅色錦衣,身披著玄色祥雲紋的大氅,俊美的臉上一雙熠熠生輝的丹鳳眼格外引人注目,此時正笑意盈盈地望著喬鬆玉,見喬鬆玉怔住,道:

“三年不見,師母別來無恙?”

“哎喲媽耶,見鬼了!”喬鬆玉反應過來,立刻一把抱起裴昭往院子裏跑,一邊跑一邊喊,“容白!大哥!容白!快出來,不好了不好了!”

喬戎玉還在**澎湃地打年糕,埋著頭理也不理他,隻道:“別吵,年糕馬上就能吃了!”

“容白容白!”喬鬆玉跑進屋裏,裴容白正好聽到他的聲音走出來,在台階上站住,一把抱過他懷裏的昭兒,隨即寵溺道:

“大過年的,什麽不好了?你小心些,昭兒最近胖了,摔著你怎麽辦?”

“不是……不是……”喬鬆玉氣喘籲籲地,小臉漲得通紅,“那個誰來了!”

“哪個誰?”裴容白一臉疑惑。

“是我!”門口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語氣含著笑意,“怎麽,沒打擾你們過年吧?”

聽到這個聲音,裴容白和正在打年糕的喬戎玉皆是猛地一愣,隨即驚詫地循聲望去,就見身穿玄色大氅的小皇帝,正一身風塵地站在門口,比三年前高了,更精神了,也更有氣勢了,即便是身穿普通貴公子的衣服站在那裏,也掩蓋不住他通身的氣派。

喬戎玉手中打年糕的木槌一下掉落在地,隻直直地望著他,仿佛眼中隻容得下他了。

院子裏突然寂靜極了,隻有裴昭窩在裴容白的懷裏,小小聲問道:

“父親,他是誰呀?”

裴容白忽地揚唇一笑:“是父親以前的學生。”

“見過裴先生,先生過年好。”慕千胤笑著給裴容白躬身行了一禮,仿佛他真的是裴容白的一個普通學生。

裴容白正想開口,就聽喬戎玉突然出聲道:

“誰允許你進來的?給我滾出去,這裏不歡迎你!”

眾人的臉色都僵住了,氣氛似乎一下子凝固了。

慕千胤卻朝他笑道:“喬大公子,我有話單獨與你說,等話說完了我再滾不遲。”

喬戎玉“哼”了一聲,別開了頭。

裴容白給喬鬆玉使了個眼色,喬鬆玉立刻對慕千胤道:“那誰你跟我來,我領你去大哥的房間。”

“多謝師母!”

“不許去!”

“誰管你啊!”喬鬆玉笑出聲,拉著慕千胤的手一路狂奔,推開門就將慕千胤塞進房裏,又對尾隨而來的喬戎玉說,“大哥,人家千裏迢迢跑來,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報複人家,什麽招數都用上,叫他下不了床走不了路回不了京都!”

喬戎玉黑著臉轉身對裴容白咆哮:“裴容白你還我那個天真可愛的鬆兒!”

“都是成年人了,害什麽羞。”裴容白笑著,一把將他推了進去,隨手關上門,從袖子裏掏出一把鎖,慢斯條理地給鎖上了。

喬鬆玉哈哈大笑,覺得自家夫君真是又機智又壞透了。

“噓。”裴容白朝他做了個動作,喬鬆玉連忙也噤了聲,把耳朵貼到門邊上聽牆角,然後喬澤玉和趙嘉陵也過來了,一起光明正大地偷聽。

房間裏剛開始還你一句我一句挺客氣的,後來就變成了冷嘲熱諷,再後來就變成了劍拔弩張地吵架,正當外麵偷聽的一眾人著急的時候,忽然就聽到一聲奇怪的聲音,然後就是慕千胤輕笑的聲音,再然後……再然後就非禮勿聽了。

當晚,慕千胤就非常理所當然地坐到了喬戎玉身邊,喬戎玉麵上一副不冷不熱愛答不理的模樣,但實際上夾菜盛湯都做了。

喬老爹激動得熱淚盈眶:他老喬家果然是要斷子絕孫了嗎!

可偏偏對方是皇帝啊,你能叫他滾出去嗎?唉,真是作孽喲!

不過最樂不可支的人莫過於喬鬆玉了——被他說中了,慕千胤在他們家待了幾天,這幾天除了和裴容白密談了大半個下午外,其它時候基本上都是在**度過的哈哈哈!不知為什麽,想想三年前小皇帝那模樣,再想想現在這小媳婦的模樣,感覺好爽哦!

這就叫“曾經他是個王者,後來,後來他被做昏在**了”!

不過喬鬆玉也沒有樂多久,因為慕千胤這個小混蛋來,不僅是來道歉求和好的,還是來拐帶他大哥的——他身為皇帝,出走一月已是非常出格的事,自然不能長留在臨安,他想和喬戎玉一起走,喬戎玉沒有直接答應,隻說要好好考慮考慮。

喬鬆玉和喬澤玉都知道,喬戎玉這三年來其實很少有開心快樂的時候,尤其逢年過節,他看著兩個弟弟成雙成對的,心裏更難受,所以兩人都勸他將家中二老交給他們倆,而他則順心而為——人生苦短,何必因一些不重要的事耽誤了大好的緣分?

裴容白也勸他,跟慕千胤走,他說,人生在世,誰不會犯錯誤?你總該給他一個機會,給自己一個機會吧!

喬戎玉便被說服了,出年之後,跟慕千胤一起回京都了。

至此,喬家三兄弟便都成雙對了,這可真應了那副春聯:白雪銀枝辭舊歲,花好月圓迎新春,美滿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