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
日子仍舊一天一天的翻動。
因為無力交付多大昂貴的學費,我隻得暫時辦理了休學手續,同時也從學校宿舍搬到了吳世勳臨時租住的破舊公寓。白堤開車來接我,倚在車門前慵懶的吸煙,經過她身旁的行人無一不回頭觀望。她沒有我精致絕倫的皮囊,可是她卻有一種瀕死的淒豔,決絕而凜冽,如一尾擱淺在岸的寒冷的魚,散發出冰峰刺骨的絢麗光芒,牽製了一群又一群貪圖新意的異性眼光。
她比我更加招人。
“我可以借錢給你。”她幫我把行李抬進後備箱內,然後遞給我一瓶純淨水,“至少該把畢業證拿到手。”
我搖頭,微笑著說,“這裏和國內不同,隻要你有實力,勝過擁有一百本資格證書。”
“休學之後你要做什麽?”
“我準備去一家私立高中做中文老師。”汽車緩緩駛離校舍,這場風平浪靜的逃亡也終於接近尾聲,“我看到報紙上麵有許多這樣的招聘廣告。”
白堤轉動著方向盤,她開車的姿勢既滄桑又性感,她真是迷一樣的女子,近在咫尺卻捉摸不定。我有些好奇她所閉口不談的過去了,“你想過吳世勳嗎?”
她一如既往的一針見血。
“他才二十一歲,大學還沒畢業。最重要的一點,他是個交換生。”前方亮起紅燈,白堤在等待的間隙再次點燃一支煙,她說過,這些致命的白霧,是她多年的摯友。
“世勳的學籍在首爾大學。”我試圖辯解,“北大沒有資格追究他的責任。”
“他沒有通知任何人就無緣無故離開,你知道這屬於什麽性質嗎”她掐滅未熄完的煙蒂,旋即踩下油門,“這是逃學,是可以吊銷學籍的,如果不是忌憚吳家的背景,你認為吳世勳會有怎樣的後果”
我撩開額前散落的碎發,不知該如何回答。
“Joey,你不能一直選擇逃避。”
“我明白,我通通都明白。”眼淚厚積薄發,我太想念那個哺育我茁壯成長的故裏了,“但至少,等他的婚禮結束。”
“他鹿晗”白堤輕扯嘴角,“說到底,還是你放不下而已。”
放下,放下。這兩個字看似簡單,要做到卻何其困難。我們經過相識、曖昧、傷害最後到相愛,中間整整穿梭了十年,我和鹿晗糾纏了十年。人生能有幾個十年。我能夠用一個十年去愛他,那麽也許就要用十個十年去忘記他,當我忘記他的時候,我已經死去。
隻有死亡,能將他抹去。
“你手上的戒指……”白堤突然詢問,“是吳世勳送的嗎?”
我點點頭。
“葉涼喬,這是Tiffany& Co的最新款,價值700英鎊。”她抬眸望向我,黑色瞳孔如西域的絕世黑綢,“一個男人用刷餐盤的錢給你買鑽戒,那麽他一定愛你入骨。”
窗外盡是一座座低矮混沌的樓閣,它們天荒地老的駐足在原地,欣賞著他人的喜悲、他人的離合,以及他人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吳世勳用七百英鎊許諾給我一個家,他願意為我舍棄前途。如此鍥而不舍的男人,放棄是一種罪過。我不是傻瓜,所以我對白堤說:
“我們就要結婚了。”
我們真的要結婚了。
樓前的鬱金香一夜之間開了花。
我坐在鋪滿報紙的紅色地板中央,□□雙足,隻著了一件薄如蟬翼的潔白棉布裙。有晚風從開的肆意的落地窗外忽悠而進,吹散了我長及至腰的烏黑秀發。風裏夾著甜糯的米香,那是後街移民而來的朱姨在煮紅豆湯圓。
肩頭忽而一暖,一道清幽的男音悄無聲息自我身後出現。“怎麽穿的這麽少,小心著了涼。”
我回眸淺笑,任由緊實而溫熱的胸膛嚴絲合縫的貼上我的脊背。男性剃須水的味道混合著他特有的玫瑰香氣毫無保留的灌入我的鼻腔,令我產生一種時間靜止、歲月靜好的錯覺,“我看到有幾個工作還不錯,所以標記下來,想去試一試。”
“相信我,一定會讓你幸福。”他纏綿的氣息縈繞於我的脖頸,修長手指穿過我的手臂輕柔的抬起我的臉,“你不用那麽辛苦。”
“世勳。”我忽然想起昨日白堤所說的話,“那枚戒指……它很昂貴,你從哪裏得來的錢”
他的表情閃過一絲異樣,雖然迅捷,但依然被我敏銳的捕捉。我知道,他有事情瞞了我。
“我向老板預支了工資。”吳世勳漫不經心的解釋,“他也是中國人,聽說我要買求婚用的鑽戒,就很痛快的答應了,他還說要來喝我們的喜酒。”
“——轟隆隆。”陰藍閃電一晃即逝,蒼茫大雨便風塵仆仆的肆虐而至。我輕輕掙開男子的束縛,輕聲開口,“等我們公正結婚以後就回國,好嗎?”
他精致的麵孔宛若蒙上一層細碎的冰霜,“為什麽要回國如果你不喜歡加拿大,我可以帶你回首爾,我討厭北京。”
我怔忡的望向眼前雖然近在咫尺卻好似遙不可及的俊美少年,感覺到胸口莫名升起淡淡的灼燒感,“那你的學業呢?你這樣一走了之,有沒有考慮過後果”
他漸漸放開對我的禁錮,劍眉緊鎖的說,“葉涼喬,你後悔了”
我猛烈搖頭,不希望看到他用哀傷的眸光專注的凝視我。他應該更愛自己一些,他應該自私一點。
“我沒有後悔。相反,我是下定決心要嫁給你。”我決絕的說,“可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婚姻也不是兩個人的事情,我們得為未來做打算。至少,要經過你父母的允許。”
“都是借口。”吳世勳的語調隨著眸色加深而變得格外肅殺,“你之所以想回去,是因為那個人就要結婚了,你想把他搶回來,你還愛他,你他媽一直都愛他對嗎!”
“世勳,我……”
“你怎麽能這樣……”他突然俯身靠向我,有涼涼**沾濕了我的衣襟,“葉涼喬,我求你,你可以不愛我,但是別不要我。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隻要你不找他,你別去找他。”
我低頭望著懷中脆弱失措的男子,心底疼惜不已。傻瓜。我說。我是為了你,隻是為了你,為了如此害怕失去我的你。難道你不明白,我既然選擇把自己敞開在你麵前,我既然選擇與你**,我認為你治愈了我。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我相信,也會是最後一個。
窗外大雨依舊,飛迸進來的雨滴打濕了我的裙擺。我忽然感到無邊的寒冷,這種涼意來自身體深處,叫囂著捆綁住我,使我動彈不得。
“世勳,帶我走吧。”
帶我去一個,隻屬於我們的地方。
從此天地無棱,才與君絕。
我和吳世勳坐上了飛往首爾的班機。
機票幾乎花光了我們兩個的全部積蓄,再次踏上這片狹小卻繁華的土地,心底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歸屬感。相比於度過童年的加拿大,曾經隻生活過數月的韓國更能讓我產生安逸的感覺。除白堤之外,再沒有人知道我們去了哪裏。白堤說,待她完成本季度的工作,便辭職來跟我們聚合。她是以流浪為生的女子,不會多流連任何地方,隻是與我相識,絆住了她那顆不羈的心。
“到了。”眼前出現一座年代久遠卻依舊氣宇軒昂的古宅,紅瓦磚牆砌出濃鬱的高麗味道。明明腦海中並沒有關於它的記憶,可是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牽動了我的思緒,然後我聽見了吳世勳輕緩的聲音,“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是在這裏。”
我一怔,回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那年我八歲。
媽媽,不,應該是葉夫人。她的母親在年輕時為避免戰亂而跟隨丈夫移民到漢城。當然,那時的韓國還未如此華美與繁榮,隻是一座名為“南朝鮮”的小國。夫妻兩人相敬如賓互相扶持,在這裏成就了一番事業,從此紮根此地。葉夫人的第一任丈夫是一個韓籍華裔,他們結婚兩年,生下吳亦凡,然後感情破裂,葉夫人又邂逅了現在的伴侶,可惜對方沒有生育能力,如此便收養了我。
八歲的時候葉先生由於工作原因需要去往溫哥華,葉夫人不想與愛人分離,所以決定舉家遷往加拿大,臨走之前,她帶我來漢城跟外婆道別。
這也是我和吳世勳的初遇。
我忘了,但他卻記得。
“原來你一直暗戀我。”我將藍色碎花棉布罩在紅木沙發上,這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天地,“如果那時我沒有去首爾散心,也沒有再遇見你,你該怎麽辦”
“外婆沒回國之前,我經常來向她打聽你的消息。”他拿起一旁的燈泡,動作嫻熟的安裝起來,“關於你的所有行蹤,我了如指掌。”
內心一陣暖流劃過,我看到他從堆滿雜物的茶幾上尋見一盒煙,抽出一根夾在修長手指之間,那樣頹然而驚豔,“我記得你從來不吸煙的。”我說,“這個習慣可不好。”
“隻是偶爾來幾根。”他漫不經心的解釋著,“我沒有癮。”
“你最近好像瘦了。”我望向他明顯清削的臉,有些後悔自己之前對他的疏忽,“是不是太累了?你本來不用這麽辛苦,都是因為我……”
“我心甘情願。”他緊緊將我擁入懷中,柔聲打斷了我未講完的話,“你是我的女人,我養你,天經地義。”
“世勳,我隻求你不要後悔。”
“不會,永遠不會。”
就在此刻,我知道自己的心如一隻正在羽化的蛹,慢慢地,褪去殘舊的表皮,而飛出來的,它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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