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天氣漸漸炎熱下來,多倫多沉悶而潮濕的夏季也終於被大自然這個花心的老爺扶了正。她趾高氣揚的俯視著柔弱可人卻失去寵愛的春天,笑容愈發肆虐。可她不會知道,短短幾月過後,她也會像春天一樣被她所愛的男人無情拋棄,也會有一個名為“秋天”的女子倚在原本屬於她的位置上耀武揚威的搔首弄姿。士之耽兮,有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女人,在一段感情裏,要麽不愛,要愛便做被愛的那個,因為隻有這樣,才不會太受傷。

“真是無法想象,你看起來如此純淨,居然經曆過那麽多痛苦往事。”白堤仔細剝去茶蛋表麵殘留的硬殼,然後將這顆橙黃圓潤的鹵蛋夾到我盛滿米飯的瓷碗中。自從上個星期世勳出院時請她一起到臨時租住的小公寓裏吃過飯後,我們便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每當她輪休或者隻有半天工作的時候,就會做許多既營養又美味的食物拿來為我改善夥食。我已經不再使用葉家夫婦匯來的支票,吳亦凡留下的那張無限額黑卡也被我鎖進放在隱蔽角落的保險櫃內,準備尋一個合適的機會還回。現在的我拮據、貧窮但心若明燈,就像《失戀三十三天》裏的黃小仙,一塊方便麵都恨不能分成八份,這樣可以吃三天,能夠省下三天的錢,世勳也能夠少刷一個餐盤。他曾經是風光無限養尊處優的少爺,卻為我跌落凡塵,受盡苦難。他說害怕我為他吃苦,但他不曉得,我其實有多麽心疼他。

我終於成為自己曾經翹首向往的那一種人類,辛勤的勞作,換取微薄的報酬,不考慮未來,隻是活在當下。不用那麽累,不用那麽緊繃,人生應該輕鬆且自由,我們應該解放自身日益膨脹的欲望。 人活一輩子,生帶不來死帶不走,最後剩下的無非是親人愛人和朋友,就算別人□□兩刀,我還是會為那個人插自己兩刀,我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我仍然相信友誼的存在。

“你還愛他嗎”白堤忽然問,她真是愛極了令人措手不及的感覺。

“我一直在很努力的去愛世勳。”我顧左右而言他。

“膽小鬼,明明知道我在問誰。”這就是她與龍香的不同,龍香總會習慣性的去包庇我的懦弱,而白堤則善於暴露我的逃遁。她不允許我躲避,任何敏感或不可碰觸的話題在她看來全部無可厚非。她比粟沉更加現實,殘酷的社會規則使她明白,人有時候,必須得學會麵對。

“我不清楚。”我輕輕歎了口氣,“不是那麽容易,可以說放就放的。”

“其實平心而論,我覺得你活的很失敗。”她一針見血的犀利也包含著粟沉所不及的功底,“總是錯過真心待你的人。”

“別說我了,聊聊你吧。”我頑皮的咬住塑料吸管的頂端,看著可樂泛起顆顆渾圓的氣泡,“你有喜歡的人嗎?”

白堤眯起嫵媚而狡黠的杏眸,她是這樣靈動灑脫的美麗女子。並不是外表有多麽傾城,而是一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強烈蠱惑力。她應該被很多人愛過,卻不是一個甘於安定的女子。盜用某位作家說過的話:愛上她,等於愛上了寂寞。

“我是個壞女生。”她拉開啤酒罐上嚴絲合縫的金屬環,接著豪爽的喝下一口,她喝酒的時候仿佛要和人拚命,有種狠厲的哀豔,是不能褻玩的,“我曾經為了錢,去破壞別人的家庭。”她說完顧自笑了笑,嘴角有殘留的晶瑩**,宛若寒夜星辰,“我是個第三者。”

午休將近,餐廳內漸漸湧入笑逐顏開的青年男女,原來無論在哪個國度,快樂的人永遠都不缺少。

我抽過紙巾替她擦去唇邊汙漬,用包容世間萬物的口吻說道:“都過去了,不是嗎?”

她但笑不語,手覆蓋住我的手。

我們的手溫熱的相交在一起,日子,總還要過下去。傷痛早已成為過往,過往終究會成為雲煙。我們沉默著,知道青春也就這樣一分一秒的流逝了。

“涼涼。”

醇厚而低沉的男聲。

我驀然抬頭,樸燦烈逆光站在不遠處湧動的人潮之中,笑容燦爛而強烈,潔白皓齒好似顆顆閃爍的明珠,歡呼著從海底跳了出來。

燈火昏暗的小酒館內,我與樸燦烈相視而坐。

我問他,你來做什麽。

他回答,來帶你回去。

我說,回不去的。

他說,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我用手指不斷摩擦餐叉的鋸齒,微微的刺痛感使我心靜神明,“這裏挺好的。”

“我聽說你把伯父伯母寄來的生活費都退了回去”樸燦烈依然笑,可卻含了幾分勉強的味道在裏麵,“你為什麽要這樣”

視線迅速掠過眼前這張經過時光雕琢而愈加俊朗的容顏,我繼續不動聲色的說道:“我已經成年了,可以養活自己。”

“涼涼,別慪氣了,跟我回去。我們重新開始,這一次我不會再輕易離開,我會努力工作,我……”

“樸先生。”我生硬的打斷他,手腕上那道淺淺的疤痕正在隱隱作痛,它是我瘋狂青春的最好見證,“我有男朋友了。”

“Hi,waiter.”有新來的高大外國男子推門而入,“Please give me a bottle of beer.”

麵容和藹的老板娘微笑著應答,“Ok,wait a minute.”經過我們身旁時輕輕握了握我的手,她在無聲的為我祝福。

“你走吧。”瓷盤裏橙黃的炸土豆條冒出嫋嫋油膩的芬芳,我撥弄著這些失去生命的植物,語氣疏離的開口,“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樸燦烈終於掩去故作明媚的強顏歡笑,他抓過我的手臂,急切的說,“涼涼,這麽多年來,我從沒愛過別人。你是我的初戀,也會是我今生唯一的愛人。如果你願意,我們馬上就結婚,我給你一個家,就像你從前所希望的那樣。”

“太遲了。”我搖頭,奮力掙脫他的桎梏,“我會有一個家,但那不是你給的。當你丟下我消失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可以跟你解釋!”他竟然紅了眼眶,我又何嚐不是呢?他終究是我最初愛過的少年呀,“涼涼,我當時受了很嚴重的傷,我的父母一定要追究到底,我不想讓他們去為難你,所以我才答應到英國留學。可是你怎麽能相信鹿晗那個混蛋!後來我才得知,你……”他忽而停頓,臉色變得極為陰鬱,他想說什麽,其實我懂得,“我求你,涼涼,跟我走吧,好嗎?”

“她不會和你走的。”門口突兀響起一道男聲,語調好似結了冰的暗湖。我急忙抬起頭,旋即便迎來吳世勳清冽而俊美的臉。 “下個月我們會在多倫多登記結婚,記得來喝喜酒。”

樸燦烈用淩厲的眼光狠狠盯住吳世勳,他們宛如兩個鋒芒對峙的仇敵,也許下一秒,便會揮刀相向。

“你又是誰”

“他就是我的男朋友,我們也的確就要結婚了。”我搶先說道:“樸燦烈,你回去吧,別再來找我,我們從此,兩不相欠。”

語畢,我拽過世勳的衣角,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燦烈,對不起,這一次換做我先轉身。你那麽好,當然值得更好的女生。我配不上你,我不能沾染如此幹淨的你。你是我最美的回憶,我不想忘記。

永遠都不想忘記。

迎著拂麵而來的涼爽夏風,我和吳世勳十指相扣,並肩遊蕩在多倫多世俗而繁華的街頭。從酒館出來以後,他便再沒有說一句話。我小心翼翼望向他冷寂緊繃的側臉,話語湧到喉頭,又生生吞咽下去。

或許此刻,沉默勝過一切。

當路過一家裝潢極其簡樸的小店時,他忽而停頓下來。我聞風抬頭,一眼看見牌匾上麵標有“老北京冰糖葫蘆”的褪色紅布,內心一震 ,眼眶也隨著發起熱來。

“給我拿一支。”吳世勳掏出一張麵額五元的人民幣,“要這根原味的。”

老板是一個麵容憨厚的中年華僑,操著一口京味十足的國語。他將糖葫蘆裝進紙袋遞到世勳手中,笑逐顏開的說,“小夥子是中國人吧對女朋友可真好。”

“我是韓國人,我愛人是北京姑娘。”

“愛人”老板一臉驚訝,“你們已經結婚了?”

吳世勳點頭,接著從容回答,“剛剛登記,還沒來得及辦酒宴。”

“恭喜,恭喜。”老板連忙又拿出一支豆沙陷的糖葫蘆,笑著說,“這根也給你們,就當我送你們的結婚禮物。”

“謝謝。”我急忙搶過話頭,“我們下次再來光顧。”

慌不擇路的把男子帶到一座寧靜幽深的小巷裏,我走到他的對麵,略帶嬌嗔的抱怨道:“你胡說什麽,誰是你愛人”

“葉涼喬。”他叫我的名字,嚴謹而又專注,他的聲線裏有一股致命誘惑,令我不由自主認真起來。

他修長有力的雙臂延展至我麵前,掌心內變魔術般出現一個精致玲瓏的小小禮盒,他揚眉凝視我,目光溫柔的無可救藥,“打開看看。”

“哢嗒。”一聲輕響。

我看到了整夜星空。

“葉涼喬。”耳邊蕩漾起吳世勳深情似水的誓言,“我現在隻買得起一克拉的鑽戒,如果你願意,我會補償你一份地老天荒。”

這真是一場無限落魄無限寒酸的求婚儀式。

而我,在拚命點頭的同時,眼淚密如雨下。

這個夜晚,我留宿在吳世勳臨時租住的窄小公寓中,做了於每對情侶而言順理成章的深刻交融。這個過程水到渠成,理由僅僅使用五個字便足以概括。

我們相愛了。

清晨醒來的時候,看見身旁男子線條鋒利的俊臉,也隻有在沉睡時,他才會柔和的仿佛一個剛剛出世的小嬰兒。我伸出右手一一撫過他濃墨的劍眉,高挺的鼻梁,以及形狀優美的薄唇。這樣好看的男孩,這樣執著的男孩,這樣令我憐惜的男孩。既然命運將我們緊緊牽連,我又何必再苦苦掙紮。總有一天我會發現你對我的好,盡管那天之前我無法全心全意的來愛你,但你要相信,我有多麽堅定,那份和你一起到老的決心。

吳世勳,你如願以償的得到了我,那麽,求你好好珍惜我。

放在床頭櫃上的小黑匣發出一陣老態龍鍾的嗡鳴,之前的蘋果機摔壞之後,我就換了這款Nokia最古老的型號。它不僅廉價而且簡便,也不用擔心它會損壞,它使我安心,我喜歡一切讓我心安的事物。

我感到自己正在漸漸老去。

小心翼翼離開床榻,我拿過手機踮起腳尖輕輕來到了洗手間。快速掃視一眼屏幕中的陌生號碼,隨即平靜的按下接聽鍵。

“喂”

“小喬!”莫娓娓尖銳的娃娃音穿透線纜橫衝直撞射了過來,刺的耳膜生疼,“你終於肯接電話了!謝天謝地,我終於聯絡到你了!”

“娓娓……”

“小喬你到哪裏去了!你為什麽一言不發就消失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真的不把我當朋友了嗎?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都要發瘋了!”

對麵接著傳來少女斷斷續續連綿的抽泣,每一聲哽咽都狠狠撕扯著我的心髒。葉涼喬,我質問自己,因為一個鹿晗,你幾乎遷怒了所有人,娓娓有什麽錯呢?她一直堅定不移的陪伴在你身邊,她是你最忠誠的隨從。而你卻輕而易舉的將她拋棄,就像丟掉一包垃圾。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你已經變得那麽市儈而功利,你曾經厭惡的全部,終究造就了如今殘缺的自己。而這副看似美豔的惡心嘴臉,是隱藏在麵具下的毒液。

“娓娓,聽我說。”我試圖安撫她愈發激動的情緒,“當時我腦子很亂,隻想快點逃離那個令我傷心的地方,我沒有向任何人告別。親愛的,你不要難過,你始終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小喬……”莫娓娓停頓,似乎在用紙巾擦拭鼻間的涕淚,她的聲音濃重而濕熱,“你回來好不好粟沉她後悔了,自從你走以後,我看得出來她很失落。還有龍香,她也病倒了,你不在我們真的不習慣。”

“娓娓,我在這邊很好。”我說,“人總得學會成長,學會去放下許多執念。過去的事情,我都不在乎了。”

“你知道嗎。”她忽然話鋒一轉,“戈央懷孕了。”

我驟然一驚。

“孩子是別人的,但是鹿晗要娶她。”

腦袋裏似乎有一把沉重的鐵錘一下又一下敲擊著我的末梢神經,令我站立不穩。我以為我可以視若無睹,我以為我可以鎮定自若,我以為我可以一笑而過,我以為,我以為,全部都隻是我以為!他要娶其他女人為妻,他還要做一個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孩子的父親,他為了戈央寧願打破原則,我還能說什麽說了又有何用呢?

到此為止吧。

眼前浮現兒時鹿晗那張明媚如春的笑臉,我們坐在浣紗般潔白的月光下,他的眼眸燦若繁星。他輕輕吻向我的臉頰,說,“小喬,我會永遠對你好。”

原來所謂的永遠,和至死方休的諾言,都隨著涼薄脆弱的青春,一寸寸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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