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那個名叫簡愛的平庸女孩說,“生命太短暫了,不應該用來記恨。人生在世,誰都會有錯誤,但我們很快會死去。我們的罪過將會隨我們的身體一起消失,隻留下精神的火花。這就是我從來不想報複,從來不認為生活不公平的原因。我平靜的生活,等待末日的降臨。”
當我坐在多倫多大學明亮芬芳的圖書館內閱讀著這本由勃朗特編造出的屬於灰姑娘的並不夢幻的童話故事時,我覺得自己再也不會認真的去恨一個人。粟沉,我親愛的無堅不摧的女王,我不怨恨你;莫娓娓,我可憐的善良的姑娘,你是否還在為虛無縹緲的愛情而黯然神傷;龍香,我的靈魂友人,你現在可還安好你們陪伴了我的整個青春;你們見證了我的整個青春;你們演繹了我的整個青春;你們,就是我的青春。
“——叮鈴鈴。”突兀響起的鈴音使得原本奮筆疾書的眾人不約而同抬頭對我行起注目禮,目光快速掃過屏幕上麵的陌生號碼,前方熟悉的“0086”耀武揚威般提醒著我這是一次來自過往時空的通話。握著手機跑到樓外空曠的梧桐樹下,那裏隻有夏蟬在不斷啼鳴。接吧,接吧,葉涼喬。逃避沒有期限,但人卻不能永恒的逃避。我不能否定,這一刻,我等了滄海桑田。
“喂”我調節著自己親和而疏離的語氣,“您好,我是葉涼喬。”
彼端是仿佛洪荒一樣的沉默,隻有細微起伏的呼吸仿若潮汐般錯落有致的上下波動。我的心在瞬間回歸原位。是的,我知道那是誰,我知道是她,我知道。
“小喬。”對麵傳來類似哽咽的低吟,“你在那邊,好不好。”
話的尾音有一種決絕的堅硬感,她不是在向我詢問,而是在祈求我不要給出她無法接受的答案。我如果說“好”,於她而言就是“還過得去”;我如果說“不好”,那便是“糟糕透頂”。她已經認定了我的生活淒苦且煎熬,認定了獨自漂流在異國的我伶仃無依。她不需要我的回答,她隻是想聽聽我的聲音罷了。
“小香。”我彎腰撿起腳邊飄落的一片樹葉,然後輕聲說道:“多倫多總是下雨。你不在身邊,我連雨傘都會經常忘記帶,你說我是不是很笨。”
“北京現在是淩晨對嗎?學校裏的那口老鍾每到子夜都會敲響,你是不是又被吵醒了我們這邊是午後,今天陽光很好,我在圖書館看《簡愛》,勃朗特真是我的女神。”
“昨天我在去上課的途中撿到一隻貓,它的兩隻眼睛顏色不同,吳世勳說,它是純種的波斯。我給它起名叫做‘小仙女’。”
“吳世勳要帶‘小仙女’去做結紮手術,我不同意,那該多疼呀,貓咪也有享受魚水之歡的權力。”
“吳世勳……”
“小喬。”龍香終於打斷我的款款而談,她帶著濃重的鼻音,聲色沙啞的對我說,“你愛上他了,對嗎”
“我沒有!”
龍香自動忽視掉我氣急敗壞的否認,繼續詢問道:“小喬,你是不是和他單獨去過酒吧?”
腦海中閃過鹿晗由於自殺而被送進醫院那天的場景:他脫離危險,我身心俱疲,之後,恰好遇見了等在門外的吳世勳。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太過順理成章,最後清晰的印象,是遠處明滅響動的閃光燈。
“媒體把你們的照片寄到了吳家和學校,你應該曉得吳家的勢力。吳世勳為了你,忤逆了整個吳氏家族,學校開除了他的學籍,他現在身無分文。”
“小喬,他媽媽,也就是鹿晗的小姨因為這件事一直臥床不起,吳家和鹿家都亂作一團,你如果不想毀了吳世勳,就勸他回來。”
龍香又說了什麽我已漸漸聽不清晰,我想起那個夜晚吳世勳站在玄關處迎風對我許諾,“我暫時不會回去,新號碼已經寫在了便利貼上……我在這裏,等你心甘情願的跟我走。”
多倫多又下起了蒙蒙細雨,而我佇立在潮濕芬芳的花叢前,任由自己淚如雨下。
我瘋狂的奔跑在Toronto空曠而崎嶇的街道裏,雨水打濕了我嶄新素樸的碎花長裙,這是一場沒有終點的尋回。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往何處,但我想找到他,我想好好看看他,可是我弄丟了他留給我的唯一的聯係方式。他說從七歲到如今的二十歲隻愛過我一人;他說會陪著我到心甘情願的跟他走;他說願意娶我照顧我直至海枯石爛。我固步自封的認為他把我當作了無聊時光的消遣,卻從來不肯相信,他是真的對我動了情。
我想見他。
立刻。
一秒都不願耽擱。
可是我尋不到他。
我竟然尋不到他。
口袋裏嗡嗡作響的手機致使我不得不停止住極度疲乏的腳步。迫不及待掏出電話,卻在目光觸及到屏幕中央“裘渺”兩個字時頓時變得失望不已。這種感覺,就好像一件我勢在必得的東西突然離我而去,我以為它會永遠停在原地,即使我不珍惜也會任勞任怨的停在原地。可我卻忘了,吳世勳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有思想有力量,他可以選擇等候,當然也有權力放棄。放棄。
我原來,
那麽不舍他就這樣離去。
“涼涼。”熟悉的昵稱從女子柔潤的嗓音中流瀉而出,帶著某種小心翼翼的討好,輕盈的劃過耳際,“我是裘渺。”
身後響徹汽車鳴笛的尖銳哀樂,後知後覺回過頭,才發覺自己已然置身於車流疾馳的馬路中央。
“小渺姐。”我連忙挪到一旁人煙稀少的空地裏,接著伸出右手揩去額頭淋入的雨珠,“本來計劃安定下來以後就去找你,可我最近太忙了,一直沒能騰出時間。你最近怎麽樣?”
“我還是老樣子。”她鶯聲細語的回複著,“每天不是宅在家裏寫稿子,就是沒日沒夜的出去跑新聞。我聽亦凡說你來了多大讀研,就想找個時間跟你見一麵。”
雨勢徐徐減弱,路上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原本打烊的商店又將打折促銷的廣告牌搬回櫥窗外的牆壁邊,上麵流暢的英文字符散發出一股難以言狀的屬於生活的市井氣息。這個國度濕潤而奢華,我站在這座被稱作“加拿大心房”的城市裏,像一個形單影隻的木偶,沒有牽線的丟了主人的木偶。霎那之間,四麵八方,襲來的全部都是馬革裹屍般的巨大孤獨。
他不在,我居然覺得孤獨。
我望著天際陡然升起的那抹殘陽,日光宛若新鮮的紅油漆般無拘無束的流灑而下。大雨終於停息,空氣中充滿了清新出塵的泥土香,那是大地對自然母親慷慨的回報。
“涼涼,你一會兒有空嗎?”裘渺靈動的笑聲穿透了我的耳膜,我的腦殼,以及我杳無蹤跡的思緒,“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餘光掃過空蕩蕩的纖細手腕,我心灰意冷的點點頭,然後輕輕開口,“好。”
環視著這所結構新奇的花園別墅,它的占地麵積並不誇張,每個房間的分布卻恰到好處。一層是客廳、餐廳、包含浴室的衛生間以及為招待遠方好友而準備的小客房;二層是兩間臥室、書房和置放衣物的鞋帽間。樓前芳香四溢的小花園內開滿加拿大五月絢爛的鬱金香,這種花卉在北京並不常見,在多倫多卻幾乎司空見慣。深紅的摩斯特麻衣路茲,初為橙紅,不久會變為緋紅色的帕路裏希達,鮮紅鑲白邊的洛拉多,紫紅色的斯特列柯比姆,深桃色的玫瑰美人。她們姿態萬千,各領**。正如法國作家大仲馬曾讚美說,“這種花豔麗得叫人睜不開眼睛,完美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我被她的美迷了眼,我被她的美封了喉。
我已經無路可逃。
裘渺端著一杯深褐色**款款走到我的身旁。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眉目精致,玲瓏嬌小。栗色卷發纏綿的垂向腰肢,那是與我截然不同的秀雅。龍香曾跟我說,裘渺眼裏眉間像極了經年過後的我,那種相似不是體現在五官,而是表露在說不出卻強烈的神韻裏。我害怕,這就是吳亦凡和她交往的理由。
“涼涼,先喝杯咖啡吧,是你最愛的卡布其諾。”
我微笑著接過,盛情難卻的泯下小小一口,說,“小渺姐,還是你煮的合我口味,哥哥他總是會放很多方糖,味道一點兒也不正宗。”
“亦凡平日是不喜甜食的,但他知道你怕苦,所以在家裏備了許多糖果。”裘渺笑眼彎彎的注視著我,她總是給人一種認真聆聽的即視感,無論你講的是多麽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都能夠表現出一副鄭重其事的端莊模樣,“如果你覺得在亦凡那裏不方便,就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學校宿舍的環境實在太有限了。”
我感激的搖搖頭,委婉拒絕道:“不用了小渺姐,多大的校園公寓我住著很舒適,而且我在這邊還有朋友,搬來搬去反而費事。”
“朋友”她的嘴角揚起一抹狡黠的弧度,“Boyfriend”
“不是……”
“哢噠。”突然推開的房門打斷了我即將出口的解釋,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從黑暗籠罩的玄關處逐漸走入光明,然後我清晰的看見了他的臉。
“亦凡,你來了。”裘渺立即起身迎向風塵仆仆的英俊男子,並且體貼的為他脫下風衣外套,“涼涼也在。”
吳亦凡猛然抬頭望過來,四目相對的瞬間我看到那顆深淵似的烏瞳凝聚起陣陣一觸即發的冰雪風暴。自從那次不歡而散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麵,他也始終沒有主動聯係我,一扇無形的障壁肆無忌憚的橫亙在我們之間。我與時俱進的順利走出年少時的懵懂愛慕,而他,獨自守著寒涼伶仃的舊日回憶,固執的不肯前行。我也終於明白,即使當初他不顧一切和我奔走天涯,我們依然不能攜手白頭。那句歌詞說得好極了:
“你說過牽了手就算約定,但親愛的那並不是愛情。”
但親愛的哥哥,那並不是愛情。
“哥。”我放下變得溫熱的咖啡杯,決定裝作什麽事情也不曾發生過,“我……”
話還未講完,我便被吳亦凡用力拉到身後,從指尖傳達至血液的溫度令我心亂如麻。他緊緊牽著我的手,目光冷寂的看著對麵顯然臉色驟變的裘渺,唇間脫落的語言猶如淬滿毒液的短劍一般準確無誤的刺入女人的心髒,殺氣四濺,“我們兩個的事情,不要把她牽扯進來。”
“牽扯嗬嗬…牽扯!”裘渺卸下方才精心粉飾的友善麵具,雙眸凶狠的射向我,恨不能立刻使我煙消雲散,“她難道是無辜的?!你跟我分手難道不是因為她!你說呀!”
吳亦凡仍舊平靜如一,仿佛一座失卻靈魂的雕像,“交往之前我就告訴過你,我心裏有別人,你說不介意。水淼,大家都是成年人,別讓我對你的最後一絲愧疚也耗盡。”
我想我能夠理解此時此刻裘渺究竟懷抱著怎樣痛苦的心境。她或許一直以為愛情小說裏男主人公抱著新歡無情的跟舊愛說分手是像她一樣的作者用來嘩眾取寵的橋段。可如今,就在這一秒,它居然真實的降落在她身上。而她就像一個被判死刑的囚犯,傻傻的站在原地等待死亡,卻連申訴的權力都沒有。
“小渺姐,我……”
“你閉嘴!”她的胸膛劇烈起伏,猶如一隻失水的天鵝,“葉涼喬,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我把你當做我的親妹妹,可是我死都想不到就是我當做親妹妹的女孩奪走了屬於我的男人!你的良心全部喂狗了嗎?!”
“涼涼沒有錯,我原本就不屬於你,我愛的,從始至終,隻有她而已。”
“吳亦凡!她是你妹妹!”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夠了!”我拚命甩開禁錮住右手的手掌,一步一步向後退去,“我的良心的確喂狗了,不對,我連心都沒有,又怎麽可能有良心。我連愛一個人,都要欺騙他說我不愛他……”
抹掉眼角灼熱的**,我恨透了這個被淚水擊潰的自己,葉涼喬,你要堅強,你一定要堅強。
“哥,我們都長大了,我們都回不去從前了。無論如何,你永遠是我哥哥。”
逃亡般迅速跑到別墅外荒涼的街道裏,我緩緩蹲向地麵,任由雙臂無力卻執拗的環抱著雙膝。哭吧,哭吧,眼淚流幹之後,我依然是那個堅不可摧的葉涼喬。
殷勤的震動聲再一次驚醒沉醉在傷懷之中的我,摸索著掏出手機,卻已無心去看屏幕上閃現的來電號碼。
“……yeah,I am.”
白色的新款蘋果機宛若一隻折翼的蝴蝶淒美的自由墜亡,它在滑落的那一刻是否想過,如果還活著,必定要無所顧忌的去愛一場。
吳世勳,你要活著。
我答應你,
試著,和你談一場以餘生為籌碼的戀愛。
我隻要你,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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