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空曠的校園操場上落了一片晚霞,把萊斯莉頓私立高中的大片寒梅都染上金色,日日有工人修剪的花園裏還有幾處未能融化的白雪私藏在角落,安靜等待著和下一場大雪重逢。

顧醺懶散地趴在淺木色的單人桌麵上打了個哈欠,一團朦朧薄霧便飄飄搖搖從他那天生軟粉的豐唇裏冒出,坐在他過道旁、靠窗位置的宋家明登時賊眉鼠眼地瞅了一眼講台上看書的數學老頭,對著顧醺就丟過去一個紙團。

顧醺被砸了腦袋,不慌不忙地偽裝鎮定,因困頓而眼角濕紅的杏仁眼明亮清澈地略略抬了抬,發現老師沒有看自己,立馬悄悄展開紙團,就見上麵是歪七扭八的一行字,寫著:顧醺,晚上去吃烤肉吧?

這可真是廢話,下課不能說嗎?偏偏還要丟紙團,這周他已經被老師逮住兩次了,再被抓住一次可就要請家長的。

顧醺氣得標致的眉毛都擰得飛起,龍飛鳳舞地在紙條背麵寫:別給我傳紙條了!我想吃火鍋!

沒兩分鍾,前桌的瘦高個趙偉豪假意伸攔腰,往後一靠,裝模作樣打了個哈欠,順手就把一個紙團丟到了顧醺的桌子上。

顧醺急急忙忙又捏住蹦蹦跳跳的紙團,當真是沒脾氣了,小心翼翼地觀察講台上也開始打瞌睡的數學老頭,把紙團展開,上麵是一行恨不得得拿放大鏡才能看見的螞蟻字體:你們說什麽啊?

顧醺氣憤地正要把自己跟宋家明的對話寫上去,卻沒料到下一秒剛才還在打瞌睡的數學老頭閃現旁邊!一個無影手立馬抓走了他的紙條,然後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著顧醺,慢慢道:“還用我多說嗎?自己出去站著,不學習的都給我自己出去站著。”

已經是高三上學期期末了,早在高三一開學,很多老師就采取了極端教學模式,愛學學,不學拉到,但不學習的學生不管家裏什麽身份地位,都不可以吵鬧影響其他同學。

顧醺屬於偏科極其嚴重的那類問題學生,家境在這所有人都深藏不漏的貴族學校裏可以說是最最一般,甚至偏下層,但跟他一塊兒混日子玩兒的朋友卻是什麽人都有。

這會子看他灰溜溜紅著漂亮臉蛋跟前桌的趙偉豪一塊兒到走廊罰站,靠窗坐著的宋家明鬼精地也不管老師臉色,吊兒郎當說「那我也出去了哈」,便嬉皮笑臉追了出去。

數學老師見怪不怪,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都懶得遞給宋家明,還叫坐在靠門位置的同學把門關好,免得暖空氣跑出去。

走廊裏,顧醺雙手揣在灰色的羽絨大衣裏麵,滿臉的不高興,看宋家明屁顛顛追出來還在問一會兒去哪兒吃飯,顧醺一腳就踩這人的新球鞋上,說:“過幾天就是期末了,你還有心情吃。”

宋家明心痛地立馬蹲下去擦自己的愛鞋,仰頭說:“所以到底是吃什麽啊?我快餓死了。”

顧醺:“火鍋吧,上回方少帶我去吃的那家川香火鍋特別好吃,裏麵還配電競大屏幕PS5,一邊吃還能一邊打遊戲。好像叫……叫……”顧醺想了想,想不起來,直接掏出手機就找到VX置頂的那位,連斟酌語氣都不需要,發過去一句:阿慍,之前我們去吃的那個火鍋名字叫什麽啊?

發完後知後覺現在還在上課,自己這樣豈不是打攪了未來老板奠定宏圖偉業基石?

但這調侃的想法也隻是瞬間飄過,看見對方秒回的消息就不在意了。

【川湘閣,明天去?】

顧醺當即打字飛快的告知自己跟朋友想今晚上去。身邊兩個狐朋狗友則跟他腦袋擠在一起看他打字,好像都挺稀奇手機另一端的那位大少爺是怎麽跟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竹馬對話的。

可顧醺打字的手都微微有些不自在,動作慢了一些,下意識想躲。

【今晚不行,要回老家。】

顧醺「啊」了一聲,抱歉地看了一眼兩個朋友,不好意思道:“我要跟方少回老家,今晚不行了。”

“啊?回哪個的老家?方少的老家?他老家就是那個舊王府的那個老家?”宋家明羨慕地嘖嘖有聲,“我也想去,能帶嗎?”

瘦高個趙偉豪想了想,卻跟宋家明說:“不太好,那又不是小醺的老家,是方慍的,方家我聽說規矩大得很,以前祖上出過好幾個文武狀元,這要放在古代,都得算是世家大族,回老家估計也是辦事兒,小醺算是半個方家的小孩,你算老幾?別讓小醺為難。”

“這有什麽為難的啊?顧醺,你問問啊?”宋家明滿眼的期待,恨不得搓搓雙手,形象全無。

趙偉豪也是挺好奇的,糾結地想開口說「別」,又看顧醺好像真的能做主似的,於是也眼巴巴看著顧醺。

顧醺人長得清秀漂亮,被盯著看習慣了,也沒任何不自在,隻是這事兒真不是他能做主的,他跟方慍私底下關係好那也是私底下,連他爸都不清楚好到什麽程度,每回見他還是千叮萬囑不能惹人少爺生氣,要好好學習,以後報效方家。

顧醺總覺得爸爸好誇張。

方家老宅距離市區偏遠,幾乎是在幾十公裏外的地方鄉下,當地有半數之多的本地人都姓方,方慍回老家的時候,一路碰見的長輩大半都是親戚,雖然親得有點遠,但總歸是親戚。

這次回去也不知道是做什麽,每年不是隻有節假日才需要回老家過節?

顧醺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住在老家的方爺爺年紀大了,去年開始就臥床不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方爺爺出了什麽事情,連忙讓宋家明等等,先問方慍:回去做什麽?

那頭平淡回了幾個字:“二叔的接風宴。”

隻是看「二叔」這兩個字,顧醺立馬臉色微微一沉,抬頭就明確跟宋家明說:“不行,是給他二叔作席。”

“二叔?方家有個二總?”宋思明歪了歪腦袋,捉摸不透。

顧醺搖了搖頭,沒說話,隻是忽地沒什麽胃口,盯著跟方慍的聊天界麵,想了半天,隻發出一句:你想去嗎?

那邊回:“必須去。”

顧醺抿了抿唇,收起手機,看了看走廊外緩緩降落的雪花,記憶不可抑製地追回十年前去。那天好像是夏天,桂花如雨,他頭一回跟著方慍回老家玩,一路眼花繚亂,夏花繁茂,司機囉嗦了一路,和他談山間的小鹿和野豬,談林間的蜜果和蜇人的馬蜂。

顧醺一路非常興奮,一直問還有多久到呀還有多久到,到了的第一天就跟天生極具領袖風範,不管做什麽都身邊圍繞一群人的方慍一塊兒被簇擁著去後山的河裏抓魚。

河很大,清澈見底,小溪從上遊匯入,夾雜活蹦亂跳的紅色魚苗。

大家起先隻是在邊兒上抓小螃蟹,後來一個個脫光了要比賽誰先遊到河對麵去。

一起比賽,顧醺還沒學會遊泳,就站在旁邊幫眾人看衣服,輪到他的方少爺了,立馬擺出小弟的架勢給人加油,方少爺那年剛剛學會遊泳,還沒到河裏遊過,但完全沒有害怕退縮的意思,其中從小就在河裏翻滾的方家二哥笑嘻嘻看了一眼方慍,放下狠話,說城裏的少爺能比得過他,他就去吃屎。

顧醺在旁邊小聲地「切」了一聲,心想方慍可是被奧運冠軍教練教的遊泳,絕對第一!

隨後他喊開始,七八個大大小小的男孩子一躍跳入淺河中。

一時水花四濺,彩虹投入彌漫的水霧裏,顧醺踮著腳往對岸看,懷裏還抱著方少爺的衣服,陽光刺眼極了,他就伸手擋著太陽,遙遙望去,隻見第一的方少爺好像不知道為什麽落後到了中間,好不容易上了岸卻是脫力了一般臉色是不正常的鐵青,明顯是生氣了。

但很快,他看方慍臉色從怒意逐漸轉變成蒼白,正疑惑,河中央就浮起一個黑色的顱頂,毫無聲息的順著河流往下遊飄去……

那天,十二歲的方家孫輩死了一個,另一個七歲的還活著。

夜裏,顧醺發現方慍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睡不著,眼白滿是血絲。

是因為害怕嗎?的確,他也有點害怕,恐怕以後都不敢遊泳了,但爸爸說沒什麽事情,不關他們的事,讓他好好陪方慍,他就什麽都不想,隻陪著方慍。

【睡吧,爸爸說跟我們沒關係。】同歲的小小顧醺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哄人。

渾身冰冷的方少爺嗓音沙啞,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總感覺二哥還在抓我的腳……”

顧醺開了燈去看,隻看見上麵有幾道指甲抓破的痕跡,他看了看那痕跡,又看了看渾身僵硬的方少爺,小小的雙手把人冰涼的雙腳直接抱到軟綿綿的肚子上,說:“現在你睡吧,我幫你看著,我抱著你腳的,沒人抓了。”

方少爺良久,偏過頭去,嗓音很輕:“那你怎麽睡覺?”

顧醺想想也是,幹脆躺下去抱著方少爺的腳,心想自己可真是個合格的陪床,以後肯定也是像爸爸那樣出色的秘書。

作者有話說:

六一快樂!開坑大吉!歡迎多多評論啊!!球球了寶貝們!我愛評論!

嘰嘰沒有存稿,但這篇基調日常溫馨,是雙向暗戀又不自知的超甜文!磕就完事兒。

嘰嘰在這裏發誓,成年前不會確立關係。放心觀看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