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他讓沈管家按時給她送去午飯。

他坐在歐氏集團的會議室裏,開了一場接一場的會議,有無數的事情要由他決定,有無數的重大投資需要由他批準,回到歐氏集團大廈的他麵臨的是無數待解決的公務。

終於從會議室回到辦公室,歐辰審閱著辦公桌上那些推積如山的文件,等他從文件中抬起頭來時,竟已是傍晚時分。

望著窗外的晚霞,清晨時她和洛熙相對凝視的場景又再次浮現在歐辰腦海中,那種苦澀交織的滋味終於使得他承認,他的離開並不是因為歐氏集團的事務,而是因為他在逃避。

沉默地站在窗前很久。

歐辰深吸口氣,他已經逃避了太長時間,那時間長的已傷害了她一次又一次。

歐辰驅車趕回拍戲的樹林。

≤畫鏡≥劇組還在緊張有序地拍攝著,忙忙碌碌的人影中,他卻找不到夏沫的蹤影!

“夏沫走了,不過她一個小時後還會再回來,天黑之後還有她的一場戲要拍。”場邊的珍恩驚奇地看著歐辰再次出現。

“她去哪裏了?”

珍恩猶豫了下,說:

“不知道,她隻說會趕在下場戲之前回來。”

“洛熙呢”歐辰忽然發現,在來來往往的劇組人員裏,也沒有洛熙的身影,頓了頓,他沙啞地問,“洛熙是和夏沫一起離開的嗎?”

看出他神情中的黯然,珍恩怕他誤會,急聲說:

“不是的,隻不過是夏沫和洛熙一起到小橙的墓地去了,剛去一會兒而已。你也知道。小橙下葬的時候她神誌恍惚,因為剛才拍戲出現空擋,她才想去小橙的墓地看看。她沒告訴你是因為很快就會回來,洛熙一起去是因為他也沒去過”

小橙的墓地

歐辰閉了閉眼睛。也許是他做的不對,怕他看到小橙的墓地會再次處景傷情,他至今都沒有陪她去過。

而現在——

是她和洛熙在小澄的墓地前。

“等一下。”

珍恩急得手足無措,想阻止住歐辰轉身的動作,她誤會了夏沫是嗎,夏沫和洛熙真的沒有什麽了,夏沫好不容易變得好起來,歐辰怎麽可以在誤會夏沫!她焦急的掏出手機,按下一連串的號碼,邊聽著電話那端的動靜,邊拉著歐辰不讓他走!

“怕耽誤拍戲,今天夏沫走的時候帶手機了,我這就打電話給她啊,你先不要走。”

“不需要……”

歐辰皺眉,是她以前對於夏沫的占有欲和嫉妒之心真的太過強烈了吧,以至於珍恩會這樣惶恐的向他解釋,惟恐他誤會。

“啊!電話通了!夏沫!歐辰回來了,他現在就在我身邊,你要不要和他說話啊……”珍恩高興的將手機塞進歐辰手中,“夏沫要同你說話!”

“……”

“喂?是歐辰嗎?”手機裏傳來她輕柔的聲音,似乎有風吹過小澄的墓地,她的聲音有些遙遠和模糊。

“是我。”

“……”她的聲音怔住,又溫婉的說,“公司裏事情很多,今天你累壞了對嗎?”

“你在小澄的墓地?”

“是的,我想來看看他。不過,如果你在等我,我很快就會回去。”

“公司裏還有些事情,我需要再處理些文件。你多陪一會兒小澄吧,她一定很想見到你。”歐辰微笑地說,努力不讓自己影響到她的心情。

“嗯,我會告訴小澄,過幾天我會和你一起再來看他。”

“好,你晚上回家吃飯嗎?”

“是的。”

“那我就先回公司,然後再家裏等你。”

“好,我會盡早趕回去。可是如果你餓了,就先吃飯,不要遺址等我。好麽?”

“好,我等你。再見。”

“再見。”

望著手機屏幕上“通話結束”的字樣,歐辰唇角的笑容漸漸黯然,眼底的光芒也漸漸暗淡下來。從那天的談話之後,她確實如她所說,努力在做一個好妻子,對她十分的溫柔和細心,小心翼翼到似乎唯恐傷害到他一絲一毫。

也許,她覺得虧欠了他,也許,她是盡力想要彌補他。可是她錯了,從始至終,都是他在虧欠她強迫她。(少爺你來虧欠我強迫我吧)

*

傍晚的風輕輕從墓園的墓碑間吹過。

尹夏沫怔怔地看著已經結束通話的手機,歐辰的聲音雖然溫暖,然而有隱約的不妥,可是她又無法具體的感覺出不妥在哪裏,隻是心中有點點的痛意。

他虧欠了歐辰太多。

從她很小的時候,到再次重逢,她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他,將他傷害的遍體鱗傷。或許是他對她的愛太過強烈,或許是她認為太多強烈的愛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然而,漸漸地。

她發現就是這份強烈的愛在一直保護支撐著她,每當她遇到困難,每當她脆弱無措,歐辰始終張開他的翅膀將她嗬護起來,而那雙翅膀卻被她傷害得鮮血淋漓。

洛熙半跪著,將一捧白色的雛菊放在尹澄的墓碑錢。他用手指輕輕拂去小澄名字上的灰塵,墓碑上小澄的照片,澄淨地微笑著,像天國的天使。

默默地望著小澄。

他仿佛可以感覺到小澄的氣息透過傍晚的風傳來,就像在跟他說話。

輕輕地。

洛熙也微笑了起來。

他早已經想通了,遠在美國的那些日子,他的心情也變得越來越平靜,所以小澄不用擔心他。

而她……

當她接起那個電話,天國的小澄也知道電話那端的是歐辰,對嗎?她和歐辰說話的聲音,她的聲音裏溫柔的感情,她望著手機呆呆出神的模樣,一切都已經那樣明顯,所以小澄也察覺了,對嗎?她現在過的很好,有歐辰在她的身邊,有歐辰始終不離不棄地愛著她守護她,她以後會生活的很幸福很平靜,所以小澄也放心了,對嗎?

聽到她走了過來。

洛熙轉頭看著她,晚霞的紅暈中,她麵容潔白如玉,海藻般的長發隨風輕揚,望著小澄的墓碑,她的眼睛裏問滿蘊滿了深深的思念和溫柔的感情。

“小澄,我和洛熙來看你了。”

尹夏沫也緩緩地在小澄的墓碑前蹲下,她依戀地凝視小澄的笑容,輕聲講述著從他離去後的很多很多事情。黑貓牛奶胖了些,變得比以前更愛睡覺了,她接了一部名叫《畫境》的電影,電影裏的弟弟叫小成,跟他名字的讀音一摸一樣,在電影中,姐姐找到了已經逝去的弟弟。

“是我來演那個弟弟啊。”洛熙笑著對小澄說,“不過我不會畫畫,所以電影裏很多畫是用你的畫作,劇組裏所有的人都驚歎你畫得太好了。”

“洛熙演得很出色,有時候就好像,就好像你又出現在姐姐麵前……”她的聲音凝滯了下,輕吸口氣,掩藏住眼底泛起的淚光,又微笑起來,“對了,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她緩緩地站起身。

晚霞如醉,風輕輕地吹過。

“我懷孕了,寶寶都三個月了。”尹夏沫輕柔地撫摸著依舊平坦的小腹,麵容中有屬於母親的光芒,“小澄,你要當舅舅了。”

白色的雛菊在風中幸福地綻放。

“你說,你會變成小寶寶鑽進我的肚子裏,是真的嗎?”她的笑容怔怔的,半晌,她搖頭溫柔地笑,“不管那是不是你的傻話,我都會像愛你一樣地愛他,讓他像你一樣從小就學畫畫”

晚霞絢爛如緋色薄紗。

輕輕地灑照在洛熙和尹夏沫的身上,他和她在尹澄的墓碑前又留了很久,當太陽漸漸落山,兩人才起身走向墓園大門處的汽車。

“等寶寶出生的時候,記得通知我一聲,我會從紐約寄禮物給他。”洛熙放緩腳步,陪著她慢慢地向前走,他最近看了些育兒的書,知道孕婦不可以走地太急。

“還要再回紐約嗎?”尹夏沫望向他。

“我已經在紐約大學選修了電影導演的課程,想要將它修完。”洛熙呼吸著春天傍晚的風,清冽而新鮮,“重新回到校園的感覺很好,仿佛整個人都純淨了起來。”

“你一向都是很優秀的學生。”

“可是當年你一點也不把我這個資優生放在眼裏,你凶巴巴地對我說,洛熙,我會把你趕出去!”他笑得就像許多年前盛開的櫻花樹下,那個眼底有著妖嬈霧氣的少年。

“是啊。”

她也輕輕笑起來,恍惚想起那個喝醉啤酒的夜晚,她眼睛裏染著微醺的醉意,舉起手中的啤酒罐,第一次歡迎他來到這個家。

不知不覺

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這麽久。

她曾經像敵人般防備過他,曾經被他緊緊地擁在懷中,曾經對他許下永不離棄的諾言,曾經因為他的誤會和離開而黯然,而此刻,往事都似風淡淡逝去,她和他已經自然得如同老友一般。

“在紐約,生活得開心嗎?”她凝視著洛熙在晚霞中的側麵,“如果不習慣那裏,你就回來。”

“其實,在哪裏都是一樣。”洛熙回頭,迎上她的目光,他笑如傍晚的輕風,說,“以前我的內心充滿了不完全感,總是害怕失去之後會是毀滅的地獄,那種強烈的不安全感讓我變得脆弱又危險,因此傷害了你很多次。現在我明白了,挨一個人隻用放在心裏就可以,在心底的感情是沒有人能夠奪走的,也不用害怕失去。所以我的心是滿滿的,無論在哪裏,都是平靜而安詳的。謝謝你,夏沫,謝謝你給了我平靜的心。”

“……”

落日的餘暉將大地染得溫柔沉醉。

風靜靜從墓碑間吹過。

他和她的身影越走越遠,消失在路的盡頭。

*

那天,尹夏沫回到家的時候是晚上九點,歐辰已經煲好了豬肝粥,見她回來,她便開始炒在等待她時早已洗淨切好的一盤盤的菜。當他換上家居服,從臥室走出來時,香噴噴的飯菜整齊的擺在餐桌上,有葷有素,有粥有湯。

“以前從沒想到,你竟然可以學會下廚,而且做的飯菜會這麽好吃。”

她嚐了一口豬肝粥,香香糯糯的味道,混合著豬肝特有的風味,撒了一點點香蔥末,很好吃。以前那個高貴淡漠的歐辰少爺,現在這個穿著圍裙在廚房裏為她忙碌的丈夫,時光仿佛改變了一切,她微微有些恍惚。

“你多吃一點,書上說孕婦每月都應該補充些豬肝。”

歐辰凝視著她吃飯的樣子,看她吃的很香,他的唇角悄悄地彎起來。忽然,他的眼底又逐漸變得黯然,猶豫了下,他對她說:

“這段日子集團公司積攢了很多事情必須處理,往後不能再陪你去片場了,可能也沒有辦法再趕回來陪你吃飯。”

“……哦。”

尹夏沫怔了怔,就笑著說:

“沒關係,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好了……你也多吃點菜,今天又去片場,又去公司,又在家準備晚餐,你一定很累了。”她溫柔地將一塊糖醋小排夾到他麵前的小碟中。

歐辰吃下排骨。

她又夾給他一塊豆腐。

歐辰吃下豆腐,然後夾了一些雞絲給她。

她吃下雞絲。

連聲讚歎說好吃,也夾了很多雞絲給他。

就像兩個孩子,她和他忙著互相給對方夾菜,似乎那是很好玩的遊戲,看著對方吃下,兩人彼此看了看,忍不住笑起來。她笑得很開心,眼睛亮亮的,沒有察覺到他笑容中隱藏的落寞和孤獨。

為了怕他去公司之後,她單獨在家沒人照顧,歐辰和她回到了歐宅生活。將她安頓之後,尹夏沫就很少看見歐辰了。

歐辰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家,每天早晨她見到的隻是他準備好的早餐,每天中午和晚上是沈管家精心為她準備的飯菜,如果她在拍戲,沈管家也會將飯菜準時送給她。

傭人們也小心翼翼地照顧她的一起起居,浴室裏的瓷磚換成了非常耐滑的,每天都擦洗得幹幹淨淨,生怕讓她摔倒,她的脫鞋也換成了防滑底的,走廊樓梯新換了地毯,厚厚軟軟。

《畫境》的拍攝漸漸進入尾聲。

尹夏沫每天在片場忙碌地工作著,偶爾等戲的空隙,她會怔怔出神地尋找著片場周圍的人影。一開始她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找什麽,直到有一天,一個挺拔淡漠的身影在人群中出現,她猛地站起來,喜悅從她心底突然升起!

而發現那個並不是歐辰後。

她胸口一片悵然若失。

好象很久滅有見到歐辰了。

有時候,她會給他打電話,可是電話那端的他仿佛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有時候,她會等他等到深夜,也許是沈管家通風報信,每當她超過十一點還沒入睡,歐辰就會電話給她,讓她為了寶寶,早點休息。

睡夢中的她,有時會感覺到歐辰。

感覺到歐辰輕輕地坐在她的床邊,輕輕地撫摸她的麵頰和頭發,輕輕地為她蓋好被子,然後久久地坐在她的床邊。

隻是懷孕讓她變得十分嗜睡,每次都想要從睡夢中醒來,看看是不是他,而每次都無法真正醒來看一看他。

每天拍戲的時候,珍恩都陪著她。

“哇,夏沫啊,孕婦有很多禁忌呢,好有趣啊!”自從知道她懷孕以後,珍恩就對育兒知識有了濃厚的興趣,買了很多書,也在網上查看各種有道理和沒道理的育兒常識,“據說,懷孕以後不能往牆上釘釘子,不能坐在床上剪東西”

聽著珍恩興高采烈地說著那些稀奇古怪的風俗,尹夏沫總是被她逗笑。

“啊,你看這個,好沒道理哦!說是孕婦不能吃葡萄!”

“為什麽?”

“說是吃葡萄會變葡萄胎!”

“胡說!”尹夏沫忍不住又削了,珍恩手上那幾頁紙都是從網上下載的奇怪搞笑的言論。

“孕婦還不能吃羊肉!”珍恩驚奇地瞪大眼睛。

“為什麽?”

“因為吃羊肉的話,將來寶寶會得羊癜瘋!”

“又是亂說!”尹夏沫笑得快要不行了。

見她笑的開心,珍恩悄悄舒了口氣,又興高采烈地鼓掌說,“這些都是網上寫來搞笑的,不過夏沫你很聰明啊,一點都沒有上當!超級棒哎!”

說著,珍恩又看向她的小腹,說:

“有點點顯了呢,不過好在電影這幾天就拍完了,到時候你就可以靜心在家裏休息了。對了,寶寶的東西你都不要買啊,我全包了!誰叫我是寶寶的幹媽呢?哈哈,我可愛的幹兒子或者幹女兒”

珍恩陶醉在相象中,嘴裏哼著≤搖籃曲≥,尹夏沫笑著,思緒卻淡淡散開了去,心裏忽然有些悵然的感覺,如果和歐辰一起談論這些,應該也這麽有趣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又怔住了。

歐辰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竟然常常會這樣想起他泡沫之夏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