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蜂

金田一耕助此時也感到非常困惑。

因為直到目前為止,他對於這個充滿浪漫傳說的小島究竟在事件中扮演什麽角色還不是十分清楚;甚至連自己為什麽要來這座小島,以及為什麽得由自己擔任迎接智子的工作,也感到莫名其妙。

大約在兩個星期以前,金田一耕助正好處理完手邊一些瑣碎的事情,當時他打算先休息~陣子,計劃去盼望已久的溫泉鄉好好地靜養一下。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收到一封位於丸大樓四樓的加納律師事務所的信件,信上寫著:

這是一件得麻煩您親自出馬的緊急事件,所以煩請

您務必盡快到本事務所一趟。

這封信是用打字機打好寄來的,而已寄件人的地方還有加納辰五郎的簽名。

金田一耕助看完信後,不禁感到十分為難。他已經非常疲憊,真的很渴望能休息一陣子,但如果接受這個委托,那就意味著還要繼續工作,肯定就沒有時間休息了。

可是另一方麵,“加納律師事務所”和“加納辰五郎”的名字卻又很吸引他。

加納律師事務所在律師行業可是鼎鼎有名,社長加納辰五郎本人就是數一數二的民事訴訟律師,他所承辦的案件都是當地一流大企業的案件。

如今既然這位知名人物來信拜托他,金田一耕助想置之不理也難。

休息和工作的誘惑在他心中交戰許久,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工作。

他打了一個電話給對方,一個鍾頭之後,他和加納後五即便在丸大樓四樓的加納律師事務所辦公室裏碰麵了。

“實在不好意思,您這麽忙還打擾您。我一直久仰先生大名,所以這一回無論如何都得借助金田一先生的力量。”

加納辰五郎的確是一位見過世麵的人,他不因金田一耕助不修邊幅的外表而瞧不起他,態度反而非常謙恭有禮。他的年紀約莫五十出頭,紅潤的膚色和雪白的頭發,恰巧形成一個明顯的對比。

當金田一耕助告訴加納律師自己原本打算到某溫泉鄉靜養的計劃時,加納律師更是和善地看著他說:“這真是太好了,隻要你接下這個案子,就能讓你如願以償。”

接下來,加納律師便告訴金田一耕助這次的任務。

原來他要金田一耕助前往伊豆南方的一個小島迎接一位小姐,這位小姐會在修善寺停留兩三晚,而金田一耕助也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去泡泡溫泉。然後,他隻要陪這位小姐平安無事地回到東京的家就行了。

金田一耕助看著對方的臉,卻無法猜透他的內心。

“你的意思是說,會有人在小姐回家的途中加害她嗎?”

如果真的這樣,倒不如去請個保縹還有用些,畢竟金田一耕助並不擅長打鬥,而且他也不是個孔武有力的男人。

“不,金田一先生,如果隻是這麽單純的一件事,大概也不需要如此大費周折地麻煩您了。”

“那麽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在我說出之前必須先聲明,我們得保守委托人的秘密,這一點還希望您能諒解。”

“這個我知道……”

“同時,也請您保守委托人的秘密。”

金田一耕助一聽不禁皺起眉頭。

加納律師則笑著從辦公桌的抽屜裏取出兩封信。其中一封裝在信封裏,一封則折成小小的四方形。

金田一耕助看了信封上的字,不由地瞪大眼睛,隻見那上麵寫著:

世田穀區經堂大道寺欣造親啟

這些字全是從印刷刊物主裁剪下來的字體,而且每個字體的大小都不一樣。

信封上沒有寄信人的姓名,但從郵戳上看來,發信地點應該是神田錦叮,發信日期是四月二十八日,至於信封樣式,更是隨處可得的牛皮紙信封。

金田一耕助連忙從信封裏取出信紙,那是一張便條紙,上麵也貼滿了從印刷刊物上剪下來的字體。

警告:

請別把那位小姐從月琴島上找來,因為她一來到東

京,隻怕會引起無數麻煩。

想想那位小姐的母親,回想一下十九年前的慘案

吧!

不是有人被殺嗎?

那位小姐的母親天生一副克夫相,而那位小姐更是

青出於藍,將會有不少男人在那位小姐的麵前流血。

她就是女王峰!

凡是仰慕她的男人終究逃不過一死。

再次提出警告,請勿把那位小姐從月琴島上找來。

便條紙上既沒有收信人的姓名,也沒有寄信人的姓名。

金田一耕助看完信,額頭上不禁滲出豆大的汗珠。

接著,他又打開另一封信。這封信上排列的鉛字跟前一封信差不多,連內容也絲毫不差。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拭去額頭上的汗水,一股莫名的戰栗早已遊走在脊背之間。

“這封信的信封呢?”

加納律師笑著說:“很抱歉,這不方便讓別人看,我剛才所說的委托人的秘密正是這一點,這個人……姑且就稱他為神秘委托人吧!

“不過這封信跟那封信一模一樣,同樣都是把剪下來的鉛字貼在信紙上,再裝入相同的牛皮紙信封裏,郵戳相同、日期也相同。也就是說,那個人同時把相同的警告信寄給兩個人。”

金田一耕助再度檢查這兩封信,信上並沒有留下任何可疑的指紋,甚至連一些小小的蛛絲馬跡也沒有。看來這個人做事一定非常仔細、謹慎。

“這樣啊……那麽你能不能再多告訴我一些訊息呢?否則這簡直和大海裏撈針一樣,太困難了。”

“你說的不錯。請你提問,隻要是我能回答的,一定毫不保留地告訴你。”

“首先是這位小姐的名字。警告信中隻寫著‘那位小姐’,你要我去迎接的,該不會就是這位小姐吧?”

加納律師點點頭。

“她叫大道令智子。”

“啊!這麽說來,她和這封信上的收信人大道寺欣造有血緣關係嘍?”

“不,他們兩人並沒有血緣關係,因為大道寺先生隻是智子小姐的繼父。”

“原來如此。那麽這位神秘委托人和那位小姐又是什麽關係?”

加納律師猶豫了一下。

“這一點我不能說,因為這涉及到委托人的隱私。”

“大道寺欣造和他的女兒智子小姐,以前並沒有住在一起嗎?”

加納律師點點頭。

“你是說他現在才準備把女兒接回來同住?”

加納律師再度點頭肯定。

“這是誰的意思?是大道寺先生還是神秘委托人的意思?”

“是雙方的意思,更是智子已故母親的意思。智子在這個月,也就是五月二十五日就滿十八歲了,她母親臨死前的遺願是希望在她滿十八歲的時候,能跟著爸爸來東京住,為的就是幫她找個好婆家。”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裏,不由地想起警告信中的一段話——(將會有不少男人在那位小姐的麵前流血。

她就是!

凡是仰慕她的男人終究逃不過一死。)

一到這兒,金田一耕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

“這麽說來,有人故意要阻礙智子小姐回東京嘍?”

加納律師神色黯然地點點頭。

“你知道是什麽人嗎?”

“不知道,目前完全沒有任何線索。不過寄出警告信的人似乎知道智子和神秘委托人的關係,否則我的委托人也不會收到那封警告信了。我想,這封警告信的背後恐怕另有隱情吧!”

金田一耕助凝望加納律師好一陣子,之後才又把視線移回警告信上。

“對了,信上曾經提到十九年前的慘案。從字裏行間看來,那好像不是意外,而是殺人案件。所以,是不是能請你就這個部分說明一下?”

加納律師猶豫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字斟句酌地說:

“距今十九年前,也就是昭和七年的七月,有兩名學生到位於伊豆半島南方的月琴島旅行。兩人的名字分別是日下部達哉和速水欣造,不過我先說明一下,日下部達哉是化名,不是真名。”

“那麽速水欣造也就是大道寺欣造嘍?”

“嗯,是的。這兩個人在島上停留了兩個禮拜,這期間,日下部達哉和島上大道寺家的女兒琴繪暗中交往。一直到兩人離去之後,琴繪才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因此她便寫信告訴日下部達哉這件事情……”

“啊!請稍等一下。您剛才說日下部達哉是化名,既然如此,琴繪又如何寫信告訴他?”

“哦,這個嘛……那是因為速水欣造負責幫她傳信的。大道專琴繪想寄信給日下部達哉的時候,都是先寄給速水欣造,再請他轉交給日下部達哉。因為速水欣造之前曾告訴過琴給他的地址。”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當日下部達哉從速水欣造那兒得知琴繪有身孕的事之後,感到相當震驚。因此他立刻前往月琴島,那大概是昭和七年十月中旬的事。”

“速水欣造也跟他一同前去嗎?”

“不,隻有日下部達哉自己去。他到達月琴島之後,究竟和大道寺琴繪談了些什麽,我們無從得知。總之,日下部達哉在島上逗留了兩三天,而且後來便在這座島上結束了他的一生。”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裏,不禁屏住氣息。

“那就是這封信上所說的,發生在十九年前的慘案嗎?那麽日下部達哉又是怎麽死的?”

“他是從懸崖上失足摔死的。在這兩封警告信出現之前,大家都是這麽說的。”

“那麽,警告信中又為什麽會說那是謀殺呢?”

“這一點我並不了解,畢竟當屍體被發現時早已摔得血肉模糊了。”

加納律師的臉色顯得十分凝重。

金田一耕助則將身子靠向辦公桌。

“這麽說,你去過那座小島,而且也見過屍體?”

“我去過。大道寺家一發現屍體就立刻拍電報告訴速水欣造。速水知道後大吃一驚,立刻趕往……神秘委托人那兒。但是我的委托人不願露麵,所以由我代替他和速水欣造前去月琴島。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成了這個神秘委托人的法律顧問了。”

“當你看到屍體的時候,是否曾認為有他殺的可能?”

“沒有,當時我不認為,因為我根本沒有時間考慮是否有他殺的嫌疑,我隻是擔心日下部達哉的真實身份會就此曝光。倒是速水欣道曾說他覺得這件事很可疑。”

金田一耕助非常認真地看著加納律師的臉。

“所以你把心思全放在如何替日下部達哉掩飾真正身份上,而不注意查明死因,是嗎?”

加納律師痛苦地皺緊眉頭。

“是的。其實這也怪不得我,因為我的委托人身份真得很特殊,所以我一心隻希望別再節外生枝,其他什麽也顧不得了,我盡快將屍體火化,並把骨灰帶回來。”

“日下部達哉的真實身份因而被封鎖住了?”

“是的,完全封鎖住了。”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兒,越發好奇。

(如果連速水欣造都能看出屍體的死因可疑,那麽,有豐富社會經驗的加納律師又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但他不僅不聞不問,還刻注目睹死因,這又是為什麽呢?那位神秘的日下部達哉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加納律師或許也察覺出金田一耕助眼底的狐疑,他尷尬地說:

“老實說,我之所以認為那是一場意外還有個原因,我們發現日下部達哉死前寫給我的委托人的信裏曾經提到,他要采集生長在鷹喙……他就是日下部達哉失足摔死的地方上的羊齒送給他。”

“羊齒?”

“是的。因為我的委托人對動植物非常感興趣,因此日下部達哉每次出外旅行的時候,總會采集一些當地稀有的動植物標本送給他。當時我認為日下部達哉大概是在采集羊齒的時候,不小心失足摔下懸崖的……”

“這封信至今還保留著嗎?”

“當然。因為這是日下部達哉最後的親筆信,所以非常珍貴。其實也是因為這次收到兩封警告信,因此我才重新把它找出來看的,沒有其他的用意……”

“信中除了寫羊齒的事之外,還寫了什麽嗎?”

“有的,還寫了蝙幅。”

“蝙蝠?”

“是的。他大概發現到一種不同的蝙蝠,所以還提到要寄蝙蝠的照片給我的委托人。”

“照片寄到了嗎?”

“沒有,不知道日下部達哉是在拍照片之前就出了意外,還是因為慌忙中遺失在大道寺家了,不過他的萊卡相機反而寄到了。對了,關於蝙蝠的事,我倒是覺得很奇怪……”

“什麽地方奇怪?”

“日下部達哉寫給我的委托人的信,用詞一向相當嚴謹,特別是寫到有關生物方麵的部分時,用字遣詞就更加謹慎了。可是誰有在提及蝙蝠時,語氣上卻顯得十分挪揄,似乎還帶點好笑。嘲諷的語氣。當時我曾經覺得這件事很奇怪,現在再重讀一次,還是覺得相當怪異。”

“他所要傳達的訊息是什麽呢?就算發現再怎麽不尋常的蝙蝠,也用不著用那麽輕率的口吻吧!這實在有違常理……”

加納律師一麵說,一麵不自覺地陷入沉思中。

金田一耕助隻覺得心頭悸動不已,可是當時他萬萬沒有想到,“蝙蝠”正是解開這個恐怖事件的關鍵。

“嗯,那麽現在可以請你談談大道寺先生,也就是當時的速水欣造嗎?”

“哦,是的,大道寺先生……”

加納律師猶如大夢初醒一般,咽了咽口水。

“那個人為了這件事,可說做了相當大的犧牲。不過,他也得到應有的回報了。剛才我說過,琴繪懷有身孕,而且孩子的父親就是日下部達哉。

“日下部達哉曾經寫信告訴我的委托人這件事,所以我的委托人一直希望能為這個孩子取得東京的戶籍。於是,速水欣造便在我的委托人苦口婆心勸說之下,和琴繪結了婚。

“由於琴繪是獨生女,所以速水欣造隻好入贅大道寺家,不過這個婚姻的目的是為了給孩子一個名正言順的戶籍,所以兩人僅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後問道:“那麽,琴繪後來怎麽樣了?”

“死了。她生下一個女兒,也就是智子,在智子五歲的時候她就……”

“可是這段時間,大道寺先生……”

加納律師露出苦澀的笑容。

“大道寺先生和琴繪夫人從來沒有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大道寺先生結婚時還是個學生,畢業之後立刻就業,而且他是東大法學係第一名畢業的高材生,當然不可能屈居在小島上生活一輩子。至於琴繪則根本不願意離開小島,因此,這兩人隻是名義上的夫妻,不過,大道寺先生偶爾還是會到月琴島去探望琴繪。琴繪覺得過意不去,便叫蔦代這名女傭陪伴他。”

“原來如此。”

“大道寺先生很喜歡這名女傭,於是就帶她回東京同住。後來蔦代有了身孕,並產下一子,名為文彥,這個孩子在名義上是大道寺先生和琴繪夫人的孩子,入了大道寺家的戶籍。因此,大道寺家這對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女從來沒見過麵,但在戶籍上卻是姐弟。”

“那麽現在蔦代就成了大道寺先生的正室了吧!”

“不,事情並非如此,因為蔦代是個非常傳統、保守的女人,據說她認為自己出身卑微,無法入籍大道寺家,所以直到現在她還稱呼自己所生的孩子為大少爺,而文彥也叫自己的母親阿蔦。”

“那麽,大道寺先生現在名義還是一名鰥夫嘍?”

“是的,琴繪夫人死後,他便沒有再娶。不過,他在新橋一帶倒是有很不錯的發展……”

“嗯,他可說是一位有財有勢的企業家。”

“他已經是五六家公司的社長和常務董事了,當然,這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本身相當有才幹,不過他的後援者給的資助也是不可輕視的,我的委托人打從智子出生之後,便開始在大道寺先生身上投資。”

“這麽說來,這位神秘委托人在社會上也是相當有影響力的人嘍?”

金田一耕助再次感到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動。

那一天,金田一耕助回到自己的住處之後,便翻開名人錄,查看有關大道寺欣造的資料。

大道寺欣造(本姓速水)

明治四十三年三月十八日生

昭和八年東京帝國大學法學係畢業

現職:

武相鐵道社長、伊豆相模土地常務董事、駐河纖維

常務董事、三信肥料常務董事、鬆籟在飯店常務董事

“嗯,他的確是個非常出色的企業家。”

接著金田一耕助便拿起一支筆,畫出大道寺家的家譜。

阿真————|—————大道寺鐵馬

|(亡)

蔦代(三十六歲)|—大道寺欣造(本姓速水。四十二歲)——琴繪|——日下部達哉

|(亡)|(亡)

文彥(虛歲十七歲)智子(實歲十八歲)

金田一耕助醉了,醉在這個充滿浪漫傳說的月琴和上所飄散的神秘而美麗的氣氛之中。

其實,早在他昨大傍晚從船上遠眺琴杆岬的峭壁時,就已經陶醉其中,當時一位絕色美女出現在他目光所及之處,讓人看了有種如曆仙境的感覺。

啊!她那份美豔,以及全身散發出的高不可攀的神聖魅力,實在讓見到她的男人癡迷。

當然,她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列這一點;上已因為她沒有注意到,所以才會人感到更加心醉。

她不經意地蹩眉、不經意地一笑,甚至毫不遺作地嘟著嘴歎息,都足以攝人魂魄,隻要被她那人真無邪的雙眼掃過,任何男人都不禁要熱血沸騰了。

即使像金田一耕助這樣理性的男人,即使他此刻正流連在美麗的山茶樹林間,但一想到她的容貌,還是不由地要打哆嗦。

(沒想到警告信中竟將那女孩比喻成!竟會說許多男人將在她麵前流血……啊!任何人隻要看她一眼,恐怕就真的是無法自拔了吧!)

金田一耕助歎口氣,盡量控製了自己,重新回顧自己來到這座小島上的因由。

當時,他接下加納律師委托的案子,在五月十七日離開東京,來到修善寺的鬆籟莊飯店。

這是加納律師指定的飯店,隻要他在此投宿,就可以和大道寺家派來的人碰頭了。

根據名人錄上的記載,鬆籟莊飯店是大道寺欣造的關係企業之一,這裏原本是某位皇族的別邸,戰後由伊豆相模土地公司買下了,裝修成飯店。

普普通通的客人是根本沒有資格住進這家飯店的,就連金田一耕助也是因為手持大道寺欣造的介紹信,所以才能大搖大擺地住進來。

金田一耕助一進來就很喜歡這裏,它不但前有桂川、後有嵐山,而且還有遠離喧囂的修善寺,更顯出它的清幽淡雅。

再加上金田一耕助近來對基督教教會頗有好感,所以他甚至覺得鍾樓不時傳來的鍾聲仿佛都有洗滌心靈的作用。此外,這裏早晚也可以聽得見修禪寺的鍾聲。

這家飯店的內部相當寬廣,分成西式客房和日式客房。金田一耕助個人比較喜歡日式房問,所以便選擇住在日式客房內。

奇怪的是,他投宿的那個晚上,飯店內好像並沒有其他客人似的,除了寬敞的建築物對麵偶爾傳來女服務生的腳步聲之外,其他再無半點人聲,這不免讓金田一耕助猜測起飯店的營運狀況大概不是很好。

第二天早上,當金田一耕助準備前往澡堂的時候,卻發現已經有人先他一步入而且那個人已經洗完澡,正站在鏡子前麵擦拭身子。

金田一耕助起先隻是隨意地瞧他一眼,沒想到等他看清楚眼前這個人後,就不由自主地又多看了幾眼。

金田一耕助曾當過兵,所以看過不少袒胸露背的男子,可是今天他還是頭一次看到如此健美的體格。那男子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膛、肌肉結實隆起的臂膀、緊柬有力的腰,以及從臀部到大腿之間散發出男性的驕傲與年輕,實在令人讚賞不已。

那個人的皮膚因為入浴之後而呈現出富有光澤的古銅色,尤其在抹上香油之後,更加顯得有精神和富有彈性。

麵對如此健美的身軀,金田一耕助不禁有些自卑,開始考慮自己要不要褪下衣衫。畢竟在體格如此完美的人麵前寬衣解帶,實在需要相當大的勇氣。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對方突然回過頭,對金田一耕助露齒一笑,然後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接著,那人便開始穿上衣服。

金田一耕助發現那人的臉部輪廓非常鮮明,和這副健美的體格實在搭配得恰到好處,而且整個人看上去十分年輕,大概才二十六七歲。

稍後,金田一耕助趁著吃早餐的時候,偷偷問女服務生那個人是誰。

“哦,那位是西式客房的客人,不過他說日式澡堂比較寬敞,洗起來的感覺也比較好,所以才……”

“他住在這兒很久了嗎?”

“不,他昨晚很晚才來的。大概比你晚一班車吧。”

“他一個人來的嗎?”

“是的。”

“那麽,他是你們的常客?”

“不是,他是第一次來我們飯店。不過,他有常務董事的名片。”

“你說的常務董事是……”

“就是大道寺先生啊!”

(咦?難道那個人也是大道寺先生派來的?)

金田一耕助連忙問道:

“那個人有沒有問起我的事?有沒有問起一位叫金田一耕助的人?”

“這倒是沒有……”

“那位客人的大名是……”

“多門……多門連太郎先生。”

說到這兒,女服務生突然笑了起來。

“哎呀!客人您怎麽了?難道您對那位客人有興趣嗎?”

“不、不,我沒別的意思,我以為他是我在等的人。”

金田一耕助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在意這個男人,後來回想起來,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第六感覺。

多門連太郎——這位如同希臘神話裏走出來的男子,在接下來要說的故事裏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呢!

那天金田一耕助在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情況下度過了一天,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十九日的傍晚,女服務生跑來通報他大道寺家派來的人已經到了。

“是嗎?人在哪兒?”

“正在大廳等您。”

女服務生所說的大廳位於西式客房和日式客房之間,兩邊的客人都能使用。

金田一耕助換上衣服——也就是他的招牌和服,正要走進大廳時,卻看見大廳角落的乒乓桌前,有位二十二三歲,膚色白皙、打扮不俗的青年,正和一位十六七歲,看起來體弱多病的少年在打乒乓球。

此外,在他們旁邊還有一位三十五六歲,衣著樸素的小婦人,她的臉色略顯蒼白,不時用手揉著額頭。

金田一耕助看看四周,這時,對麵一位正在看報的男子突然站了起來。

“請問,你是金田一先生嗎?”

那個男人說著,緩緩走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見狀不禁嚇了一跳,因為對方的打扮十分奇特,簡直就像個……法師!

“啊!我、我就是金田一耕助,請問你是……”

那人從上衣口袋裏取出一個紙盒,並從紙盒裏拿出一張名片。那是大道寺欣造的名片,上麵有一行用鋼筆寫的字:

此人是九十九龍馬先生,以後請配合此人行事。

金田一耕助看完後,隨即吃驚地瞪大眼睛。

“這麽說,你就是大道寺先生派來的?”

“是的,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這次有緣與你同行,對你,對我而言,都可說是一次奇妙的組合呢!哈哈哈!”

九十九龍馬摸著長須笑道,過了一會兒,他又回頭對乒乓桌前的人招呼著。

“來,我為大家介紹一下。那位婦人是大道寺家的……這個,哎呀!該怎麽說呢?不論什麽都好,總之那位是蔦代小姐,那位是大道寺先生的公子——文彥,另一位則是遊佐三郎。各位,這是金田一耕助先生。”

三人微微向金田一耕助點頭寒喧,金田一耕助則顯得有些吃驚。

“大家一起去迎接……”

“不,他們留在這裏等。其實大道寺先生本來不想讓文彥他們來的,因為文彥身子骨弱,要渡過天城關、搭船等旅程,實在是太為難地了,可是他偏偏又一直吵著要來見姐姐,所以隻好讓他……”

“阿姨,那麽我可以去接智子嗎?”

遊佐三郎羞澀地問蔦代。可是他剛一說完,文彥立刻反對。

“不行、不行!你本來就不可以來這裏的,現在卻偷跑來,更何況大夥兒不是決定二十五號晚上才跟姐姐見麵嗎?你真狡猾,怎麽可以不遵守承諾,到時候我們怎麽跟三宅和駒並交代?”

“大少爺……”

蔦代擔心地叫喚著。

可是文彥不理會蔦代,仍然繼續說:

“阿蔦,你別插嘴。遊佐太厚臉皮了。他想早一步贏得姐姐的歡心,可是我告訴你,這麽做隻是白費力氣罷了,姐姐是不會喜歡你的。”

“啊哈!文彥,你說夠了吧!遊佐,你的臉好紅,文彥年紀還小,請你多多包涵。蔦代,文彥太累了,所以脾氣不大好。帶他到對麵去休息一下吧!”

九十九龍馬息事寧人地說。

的確,文彥的額頭上暴出好幾條青筋。他是一個皮膚白皙的美少年,長得像媽媽,可是身體似乎並不是很好。

蔦代一邊哄著文彥,一邊帶他走出大廳,遊佐三郎也有些尷尬地退了下去。

“啊哈!這樣一來就沒人打擾,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了。金田一先生,你什麽時候可以出發?”

“隨時都可以。”

“其實剛才我已經打電話到下田,請他們準備一艘汽艇。據說汽艇將在明天中午過後,也就是兩點左右的時候到達。所以我們明天吃過早飯就得立刻出發。不知道你有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這樣的話,到達小島時就已經是黃昏了?”

“是的,所以明天晚上可以先在我家住一晚,後天再去大道寺家。”

“住在你家?”

“嗯,是的,我是那個島上的人。不是我自誇,九十九家的名氣在島上僅次於大道寺家,我是九十九家現任戶長的弟弟。”

金田一耕助雖然第一次和這個人見麵,可是很久以前就曾聽過這個人的大名。

據說他在戰後崛起,而且對於政經界的高層人士有呼風喚雨的影響力。甚至有人說,他的肉體會散發出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任何婦人隻要跟他接觸,就自然會成為他的俘虜,而他也通過這些婦人掌控政經界的高層人士。

姑且不論這種說法是真是假,總之,他確實是戰後一位傳奇人物。

“原來你也是月琴島上的人。那麽你和蔦代小姐是舊識了?”

“是的,我離開小島的時候,她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那麽,你也認識智子小姐的母親嘍?”

“當然。”

“對了,那個事件——智子小姐的父親出意外的時候,你在島上嗎?”

九十九龍馬聞言,沒有立刻回答,隻是一個勁兒地盯著金田一耕助看。

“嗯,當時我在島上。金田一先生,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其實我之所以離開小島,也是為了那個事件。”

九十九龍馬的語氣突然熱烈起來,毫無保留地說出許多金田一耕助以前沒有聽過的事。

“金田一先生,我非常喜歡琴繪,甚至可以說是打從心底愛著她,而且我一直認為自己是琴繪丈夫的推一人選。為什麽呢?因為在月琴島上能夠和大道寺家平起平坐的,除了九十九家外,再也沒有別人了。

“再說,琴繪是獨生女,我是次男,所以我早就打算入贅大道寺家,琴繪的父親也有這個意思,就連琴繪本人也並不反對。然而我萬萬沒想到後來卻殺出一個程咬金,而且那個人還讓琴繪懷了身孕!

“當時我幾乎快氣瘋了,所以後來聽到那個人失足摔下斷崖的消息時,我心中再度充滿了希望。我願意接納琴繪肚子裏的孩子,可是琴繪卻不給我機會,反而和現在的大道寺先生結為夫妻。我實在太傷心了,於是在失望之餘離開了月琴島。啊哈!間貫一失戀之後變成專門放高利貸的吸血鬼,而我則變成法師,專門玩弄女人。哈哈……”

大廳裏回響著九十九龍馬空洞的笑聲。

“客人,這邊請。”

女傭輕喚一聲,站在山茶樹林裏的金田一耕助這才從沉思中醒悟過來。

“已經到了用餐時間,大家都在那邊恭候大駕。”

“哦,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來到鋪著榻榻米的房間,看見碗筷、菜肴都已經準備好了。九十九龍馬氣定神閑地坐在一旁,而智子的外祖母阿真、智子、神尾秀子也都在等金田一耕助一塊兒用餐。

“對不起,讓各位久等了。這一帶的景色實在大優美,連伊豆七島、三原山的炊煙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呢!”

金田一耕助搔搔頭,不好意思地說。

“哪裏,請用餐吧!”

阿真招呼道。

“對了,我們明天早上離開小島,到時會有汽艇從下田開過來接我們。”

吃飯的時候,九十九龍馬宣布著。

“這實在是、實在是……”

“這隻是我個人的打算,金田一先生,不知道你有沒有其他的安排?”

“沒有,我沒有特別的安排……”

“哈哈!你不必刻意隱瞞了。你不就是為了十九年前那個案子來的嗎?伯母、神尾老師,長久以來你們都對這件事三緘其口,但金田一先生可是日本著名的偵探哦!說不定他會查出什麽線索……”

九十九龍馬說到這裏,便停住不說了。神尾秀子和阿真全都神情緊張地看著金田一耕助,尤其是阿真手中的筷子,甚至還掉在地上,雙唇更是不停地顫抖。

至於神尾秀子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整張臉也變得十分慘白,可是她很快就鎮靜下來,靜靜地用筷子夾菜。

智子則下意識地朝離館看了一眼。

“哈哈!大家為什麽這麽緊張呢?瞧你們神色慌張的樣子,難道有什麽不便說出來的隱情嗎?金田一先生,我看咱們還是先吃飯吧!這件事待會兒再說。”

沒有人再出聲講話,也沒有一個人有食欲,這餐飯很快就結束了。女傭阿靜將餐桌收拾好之後,神尾秀子立刻拿起毛線開始編織。

“真是奇怪,大道寺先生究竟在想些什麽?那件事不是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經塵埃落定了嗎?現在怎麽還……”

神尾秀子的語氣依然是那麽沉穩。

九十九龍馬一聽,隨即笑著說:“大道寺先生原來就不相信那個人會不小心失足墜崖,如今有機會,當然要好好調查一下啦!金田一先生,大道寺先生有沒有跟你提起什麽?”

“沒有。”

金田一耕助幹咳一聲才繼續說道:

“老實說,我還沒見到大道寺先生,所以並不清楚他的看法或想法。我想,是不是能麻煩你們告訴我當時的狀況?比如說,是誰先發現屍體的?”

九十九龍馬不急不慢地回答:“是我先發現屍體的。哈哈!千萬別大驚小怪,因為神尾老師那天晚上八點左右跑來找我,說日下部先生外出采羊齒,遲遲沒有回來,琴繪很擔心會不會出了什麽意外,所以我就帶了四五個壯丁往鷹喙的方向走去,發現那裏的確有人滑落的痕跡,接下來我們就……”

“請等一下。當時斷崖上麵有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比方說打鬥的痕跡、掙紮的痕跡?”

“沒有,我沒有注意到。不過要是有這些痕跡的話,一定會有人發現的,因為跟著我去的年輕人不少,應該不至於沒有人看到。金田一先生,大道寺先生先前也很懷疑日下部先生是不是早就被人在什麽地方殺死,再把屍體帶到斷崖上丟棄的……”

一聽到這句話,智子的身子突然往後挪了一下。

她忍不住想起在那間上鎖的房間內,似乎殘留著不少血跡。

不過,沒有人注意到她用手帕拭去額頭上的汗水,金田一耕助隻是瞪大眼睛問:

“可是,大道寺先生為什麽會懷疑……”

“他是從傷口來推測的。就如同我剛才所說,我們發現有人從懸崖上摔下去,可是那天晚上我們並沒有劃船過去找人,因為鷹喙下麵是這座小島最危險的地方,所以晚上幾乎沒有人敢靠近那裏。我們隻得等到第二天天亮才劃船過去看看,結果日下部先生果然就躺在從海裏凸出去的岩石上麵。於是我們用小船載著屍體回去,一回到家就立刻拍電報通知大道寺先生。

“第二天,他和加納律師一起趕來,結果發現死者後腦袋上有一個大傷口。醫生也說過那是致命傷,大道寺先生不同意那個傷口是從斷崖上摔下去造成的,他認為是被什麽東西毆打成傷;也就是說,日下部先生應該是被人打死的。”

智子聽到這裏,不禁用手帕掩麵。由於她是死者的女兒,聽到生父的不幸遭遇,自然會相當震驚,因此沒有人對她的反應感到奇怪。

不過,如果當時智子提起那間上了鎖的房間,提起有一把沾滿血跡的月琴的話,說不定這件事早就解決了,而接下來的慘案也就不會發生。隻可惜智子並沒有出聲講話。

金田一耕助隻是沉思了一會兒,便開口問道:“那麽,有沒有人看見日下部先生走向琴杆岬?”

“沒有,這也正是大道寺先生深感懷疑的地方。因為那一天是登茂祭典,大家全都上那兒祭拜……登茂是供奉這裏祖先牌位的飼堂,位於琴杆岬反向的位置。”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會兒,轉頭問神尾秀子:

“日下部先生死前似乎曾經寫信回東京,說要采集羊齒,聽說信中也曾提到他在這裏發現了一種特別的蝙蝠。你知道這件事嗎?”

“啊!是那件事呀!”

神尾秀子顯得非常吃驚。

“我記得那件事。現在想起來也覺得很奇怪,因為那天日下部先生一早就拿著照相機出去,中午還曾心情愉快地回來,並咯咯地笑著說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他當時說:‘是蝙幅、是蝙蝠耶!哈哈!是真的蝙蝠。我還拍了一些蝙蝠的照片哦!要是我把照片寄回東京的話,肯定會讓大家嚇一跳的。’那天他的心情顯得特別好,但是沒有多久便發生那件不幸的事了。”

“琴繪小姐說,好歹這也算是日下部先生的遺物,於是便要我把他拍的底片送到下田去衝洗。可是等我們看到送回來的照片時,卻發現裏麵根本沒有什麽蝙蝠。”

“那些照片現在還在嗎?”

“是的,還保存著。我這就去拿。”

神尾秀子把泛黃的相簿拿來之後,立刻交給金田一耕助。

“就是這本相簿,這七張就是當時他拍的照片。”

金田一耕助一看,這些原來都是小型的萊卡照片(24mmx36mm),其中一張是大道寺家的全景,此外則是抱著月琴的琴繪、織毛衣的神尾秀子,以及抱著貓咪的外祖母阿真的三張個人照。

還有三張不知道是不是賭徒流浪劇的劇照,隻見演員們都穿了戲服、化了妝,有一張是十二三位演員合照的照片,另外則是舞台正麵的照片,以及一個脫掉假發、獨自呆坐在後台的演員照片。

“這是一出什麽樣的舞台劇?是業餘舞台劇嗎?”

“不,那是登茂祭典時,我們找來表演的劇團,叫做嵐王朝劇團。以前每逢祭典,我們總是會邀請這個劇團來表演。”

“是這麽回事啊……看來這當中並沒有蝙蝠的照片嘛!會不會是照相館忘記了?”

“不,不可能。日下部先生照完相一定會卷動底片。他死後我們也看過那部照相機,指針指著8,送去衝洗的底片也全數衝洗出來了,可是就是沒有蝙蝠的照片。”

金田一耕助又看了看這七張照片,裏麵確實沒有半隻蝙蝠,也沒有任何暗示蝙蝠的東西。

(蝙蝠究竟在哪裏呢?真的有蝙蝠嗎?)

金田一耕助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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