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廣興的公裝大單繼續接洽中。李文琳在公司裏無所事事的沉默了幾天，沒有主動去找喬振天，到最後，喬振天主動聯係她，把她約了出來。
兩個人在外麵一家餐館裏，一邊吃飯一邊聊起這件事。
李文琳一直默默無語。
喬振天仿佛以前沒有發生任何事一樣，他很自然的對她道：“文琳，廣興的常務副總對你的圖紙很滿意，我們等於殺入了重圍，有了很大的獲勝的希望，明天你和我一起和朱總見麵，我們繼續商談圖紙。”
李文琳低頭吃飯，沒有吭聲。
“接下來————”喬振天停了停，看了李文琳一眼，李文琳沒有抬頭看他，喬振天認真說道：“接下來，你呢，負責把你的工作做好，上次的圖紙隻是第一印像，接下來要進行測量，然後把華龍酒店整套的圖紙都畫出來，文琳，這是一個技術活，又是一個辛苦活，這可是一個大酒店啊，如果你手下的繪圖員不夠，我會叫你們總監再多給你幾個的，然後進行材料報價，裝修概預算，招標申請等等，等到我們到了那一步，估計合同就會很快簽下來，現在隻能說成功了一半，這個成功的一半，還得感謝你，文琳，如果沒有你的圖紙，我們不會成功的。”
喬振天笑眯眯的，眼裏都是欣賞的光。
李文琳哦了一聲，淡淡道：“是我的圖紙麽，不是我們總監的圖紙嗎，今天，你終於肯承認是我的圖紙啦？”
她語氣雖然淡淡的，心裏卻仍然無法釋懷，一個狂熱的愛著設計的人，是最難容忍別人偷走她的設計的，她想著自己最看重的東西都被別人偷走了，賺再多的錢有什麽意思，既使保住這份工作又有什麽意思，上頭是這樣人品不好的領導，呆下去又還有什麽上升空間，這也是她最近幾天一直很低迷的原因。
喬振天呆了一呆，緊張的看了一下四周，確認沒有公司的同事，才壓低聲音對李文琳說道：“文琳，我當然知道是你的圖紙，你不要介意，這種事很常見的。”
李文琳憤怒了，她用陌生的眼神看了一眼喬振天，對他冷冷道：“你一開始就知道總監拿到是我的圖紙，當時我們四個人在場，公司副總在那，如果你幫助我，承認是我的圖紙，我想總監也不敢搶了我的圖紙，喬振天，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一直以為，一直以為————”
李文琳用雙手攏了攏頭發，低下頭去，青絲發再度亂紛紛垂了下來，喬振天沉默在那裏，一時不知說什麽，李文琳這些天一直沒主動聯係他，原來，她是生了他的氣。
喬振天一時間不知如何解釋。
而李文琳呢，在她的心目中，喬振天博學多才，樂於助於，精明穩重，讓她欣賞，甚至敬佩，可是在這件事上，他卻如此讓她失望，他知道所有的事情，明明最先看了她的圖紙，但是在總監承認她的圖紙是他的時候，他卻沒有站出來。
李文琳隻覺得和這樣的人合作沒什麽意思，以前以為他會和她一條戰線，當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是發現，他其實和她不是一條戰線。大概誰也不可能和他是一條戰線的，他不需要任何戰友，李文琳有被利用被拋棄被背叛的感覺。
李文琳低著頭輕聲道：“我原以為你會一直站在我這邊，我們是一條戰線的，隻是沒想到，你大概從來沒有考慮到我的感受吧。”
她搖了搖頭，看他一眼，對他說道：“你根本不會明白，一個設計師設計被人偷走的那份心情，就好像自己最心愛的東西被人搶走一樣，心裏空空落落的，覺得一切都沒有了意義，喬振天，你的眼裏是不是隻有業績，是不是？你根本不會明白我，這個單，我不想負責了，你另請高人吧。”
她拿起手袋站了起來，轉身想走。
“李文琳————”
匆忙中喬振天也站了起來，擋在李文琳前麵，他對她道：“你給我五分鍾時間，聽我解釋好不好，我不是不想幫你，你聽我說。”
李文琳淡漠的看他一眼，她覺得他很陌生，真實的喬振天和她了解的喬振天相差太遠，真實的喬振天沒有那麽偉大，在她的心目中，以前的喬振天簡直像英雄一樣，給她機會，給她希望，給她動力。可是現在，他卻深深傷害了她。
喬振天示意她重新坐下來，李文琳默默坐下來，心裏想著五分鍾時間，看他五分鍾時間能夠說什麽。
喬振天整理了一下思緒，收拾了一下心情，他想了想，對李文琳說道：“文琳，這件事我不是沒有想過，我很早以前就碰到過這種事，我早就知道該怎麽知，隻能說，你還是太天真了，有時候我真的奇怪，像你這麽天真的人，怎麽會————後來我想，大概是因為你設計這一塊太好的緣故，公司已經離不開你，所以才一直留你在公司。”
李文琳抬起頭來，一時間不明白喬振天在說些什麽。
喬振天揮揮手，對於剛才說的話，他不想多做解釋，他忙著解釋李文琳剛才對他的指責，他說道：“文琳，我們換個角度想問題，假如當時，我們四個人開會，副總也在場，他誤認為你的圖紙是總監的功勞的時候，你站出來說圖紙是你畫的，我也站出來給你作證，結果是什麽樣子，你知道嗎？”
李文琳愣了愣，結果是什麽樣子，圖紙是她的得到了證明，不就公平了嗎？沒有站出來，就是不公平永遠存在。
喬振天對她道：“最後的結果，你如果隻鬧一次，公司最後還會認為圖紙是你們總監的，如果你持續鬧下去，公司會發怒，甚至怪責我和你。”
“為什麽，圖紙不是我畫的嗎？我要回我的圖紙，難道錯了？”
李文琳圓睜了雙眼，簡直難以置信。
喬振天對於李文琳在為人處事方麵的弱智簡直十分的看不起，她好像是一個人情物理的傻瓜，他笑了笑，答非所問的道：“文琳，你在獅豪工作幾年了。”
“四年了，從大學畢業到現在，從繪圖員，設計師助理做起，一直做到現在的設計師。”
“這其間，你負責了不少公裝大單吧。”
“恩，負責過五星酒店，會展，大商場的裝修。”
“圖紙都是你畫的嗎？”
“是的，碰到大型公裝，那些在電腦培訓班培訓了幾個月的設計師根本就畫不出來，我為了趕圖，總是沒日沒夜的加班，身累心累，最近感覺都老了許多，如果不是我狂熱的愛著設計，我也許早就退出來了，女孩子不適合作設計。”
“這麽些年，你向你們總監要求加工資沒有？”
“沒有。”
李文琳奇怪了，抬起頭來，迷惑不解的看著喬振天，喬振天笑了笑，想起李文琳真是傻得可以，如果他估計得不錯，早在兩三年前，獅豪就已經離不開李文琳了，李文琳在那個時候就可以主動要求漲工資了，但是她卻沒有這麽做。
李文琳看著喬振天臉上浮起的淡淡笑意，對他道：“你笑什麽，五分鍾快過去了吧。”
喬振天隻得收斂心神，他本想告訴她，李文琳不用擔心失業，如果在這次經濟危機中獅豪隻要沒關門，獅豪就肯定會留下她，當然前提是獅豪能撐過這場經濟危機，而要撐過的話，就必須拿下廣興這個單子。
但是他現在不打算這樣說出來了，因為說出來，對於他接下來的工作十分的不利。
他想了想，看了李文琳一眼，繼續說道：“我的意思是，你的確是錯了，文琳，你要知道。圖紙隻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相當不重要的一部分，你想想，你們設計師平時都做哪些工作，你告訴我。”
李文琳有點失望，她因為處在不看重設計的環境裏，在部門，許多設計才能不如她的設計師簽單率比她高得多，而他們的收入都是底薪加上提成的，所以她雖然設計才能好，但是在部門裏麵，收下是偏下的，這就給了她一個錯誤的觀念，就是設計是不重要的，用馬暢的話說，就是設計嘛，靠的就是這張嘴，用陽天的話說，設計師靠的就是賣，出來混誰不是賣，用張莉莉的話說，如果你能搞定業主，那麽你就是最好的設計師。
她原本對設計就很信心，後來是喬振天仿佛灌輸，無數次告訴她設計才能是最重要的，但是現在，喬振天卻說“設計隻是工作中很小的一部分。”她一時不知聽哪個了，是信他以前的，還是信他現在說的。
她緩緩說道：“我們設計師的工作，就是畫圖，談客戶，跑工地，簽合同。”
喬振天點頭，說道：“對了，你也發現了，畫圖隻是你們工作中的一部分，在你們設計師眼裏畫圖隻是你們工作的一部分，那麽在公司，畫圖就更加是微小的一部分，明白了嗎？”
李文琳慢慢聽明白了，她說：“你以前不是說，一個設計師設計才能是最重要的嗎？”
喬振天有點無恥的說道：“我以前是為了鼓勵你。”
為了今天的目的，他有點昧著良心了。
李文琳眼裏有失望。
喬振天振作精神，他有點過意不去，他說道：“文琳，我們要把握首要問題，要解決主要任務，你說是不是，我們的首要問題是什麽，是和廣興把單簽下來，不但是我們，公司也是這樣的，如果你現在為了這幾張圖紙大鬧下去，結果就是你轉移注意力，你把工作的重心丟在一旁，你置公司的利益於不故，你為了私人恩怨糾纏不清，在公司眼裏，你就顯得太自私不懂事，不顧大局，是不是，所以我當時沒有吭聲，因為我知道，我這樣出來作證，隻會讓事情更加往更壞的方麵發展。”
李文琳不吭聲，她並不相信喬振天的話，喬振天說的其實也是假話，當時他之所以沒有站出來，在得知總監偷了李文琳的圖紙那一刻，他頭腦裏的第一反應就是再正常不過，他不吭聲就是，這是在職場多年養成的一種習慣，事不關已，高高掛起。
他現在之所以說這些，隻不過是想李文琳回心轉意，繼續和他負責廣興這個單子，而且要全心投入，心悅誠服。
這是他的目的所在。
喬振天繼續苦口婆心的說道：“文琳，你想想，總監拿了你的圖紙去，副總誤會是他畫的，這其間也許真的隻是一個誤會，你想想，我們損失了什麽，是的，不說我，說你，你呢，這個公裝大單繼續由你負責，你現在是我們公司最重要的最資深的設計師，是不是，你呢，如果這筆單簽下來，你可以拿到一大筆提成，這筆提成夠你和你男友一次性在廣州買一棟大房子，是不是，你一次奮鬥可以讓你少奮鬥幾十年，何樂而不為呢，是不是，你並沒有損失什麽，為什麽不開心。”
李文琳心動了一動，他說得不錯。
喬振天看她一眼，知道她有著所以搞藝術的人的清高，他啟發她道：“陶淵明我沒說錯吧，我雖然學曆沒你高，但是這個人我也是知道的，他辭官不作，到南山歸隱，說不為七鬥米折腰，結果呢，他歸隱南山，不會種田，每年收成很少，吃不飽穿不暖，最後饑寒而死，是不是，再說了，現在可不是晉朝，現在想歸隱都沒地方，我們普通人，是不得不為七鬥米折腰的。”
喬振天最後一句話震憾了李文琳，簡直起了醍醐灌頂的效果，她突然頭腦清明，一直糾纏在心裏的委屈憤怒煙消散，是的，她現在有什麽資格假清高，你未名未祿時，你就是給人當槍手的命，用小凱的話說，你們領導要你幾張圖紙，是看得起你。
喬振天的話語也同時響起：“文琳，現在是委屈你了，好好幹，以後出息了，就再也沒有人敢用你的圖紙了，是不是，有本事，你也當上設計總監，那時候手下幾十個設計師，就是他們給你畫圖了。”
李文琳笑了笑，說道：“老喬，你說得沒錯，我沒事了，你說吧，我們什麽時候去找朱總，我聽你的。”
看到李文琳終於開了竅，喬振天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笑道：“好，我馬上聯係他，我聯係上了，確定好時間，馬上通知你。”
李文琳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