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岑先之番外

夜幕漸漸壓了下來,窗外昏暗的路燈隱隱照進屋內。

岑先之躺在柔軟的床上,盡管是夏天,他依舊蓋著厚重的被子。暖和的棉被驅散不了骨子裏的寒意,他閉著眼。

仿佛又回到了那汙濁的波濤之中,每日受盡忘川河水的浸噬。

彼岸花色澤豔麗誘人,奈何橋上的孟婆神神叨叨的和前來投胎的鬼魂說著話。有時遇到不肯投胎的鬼,還會指著自己說教:“諾,如果你不想喝湯,便如那個壯士一般跳下去。別看忘川河水都是鮮血匯聚的,其實跳下去頂多日日被銅蛇鐵狗咬噬,受盡折磨不得解脫而已。若你如他般意誌堅強,一千後又是一條好漢。”

每每說到這裏,岑先之就想翻個白眼。反駁一句什麽話,想他玉樹臨風的一個佳公子,隻不過在過奈何橋的時候失足落進了忘川河,怎麽每每都能被孟婆那個八婆拿來當教材說教。

剛想到這裏,忘川河裏的銅蛇鐵狗跳的更歡樂,恨不得把他的腦袋都咬下來。

是了,不能再想了。

每當情緒波動,便是銅蛇鐵狗最歡樂的時刻。

它們以鬼魂的回憶為食,而咬人隻不過是本能而已。

可是……有哪裏不對?

岑先之忽然睜開了眼,他從床上起來,赤腳落在地板上。

冰涼的觸感從腳心傳來,讓人打了一個冷顫。可這種冷不似從骨子和靈魂中浸透出來的寒冷,隻是在皮肉之上引起了一點微弱的觸感,冷的如此活潑可愛。

昏暗的屋內影影倬倬地看不清楚,他走到桌子旁,上麵放著一麵反光的鏡子。

他思忖了片刻,拿起鏡子湊到跟前。夜色太黑,他隻能從鏡子中看到一個朦朦朧朧地人影。正疑惑,想看更多的時候。忽然有人將門打開,刺眼的燈光瞬間充斥著房內。

他下意識的拿手擋住眼睛,耳邊傳來女人溫柔的聲音:“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岑先之放下手,等眼睛適應了眼前的光線。這才看清門口站著奇怪的一男一女。他偏了偏頭,長久被忘川河浸泡著,他大約被泡壞了腦子。張了張嘴,吐出幹澀的幾個字:“……你們?”

那女人連忙上前,將他抱住。

女人溫暖的觸感讓他本來冰冷的身體打了個寒顫,女人連忙將他放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片刻,才轉頭對穿著一身軍裝的男人道:“怎麽辦?白前好像被燒迷糊了。”

男人聞言幾步上前,皮鞋踩著地板發出幹脆利落的聲音。他將手落在岑先之的額頭上,過了一會兒才收回,溫柔安撫女人:“別擔心,我讓軍醫來家裏一趟。”

女人點了點頭,依舊滿眼擔憂的看著岑先之。

岑先之疑惑,軍醫?好熟悉的名字,還有眼前這個眉目婉約的女人。難道她不知道何為婦德嗎?瞧那一身奇怪的衣裳和卷卷的頭發,雖然很好看,可他覺得世界上的女人就該如顧生那般,笑的張揚不羈,唔,用一句話來說,那丫頭靜如脫兔,動如瘋兔!

等等……

顧生是誰?

他又疑惑了,他隻記得在忘川河中水深火熱的掙紮了很久很久。他不記得前身事,可腦中隻記得一件事。便是趟過忘川河,到達彼岸。

到達彼岸是他信念不滅的執著,是刻在靈魂深處的執念!

女人和男人又在耳邊聒噪不堪,可他毫不在意。

一直在想顧生、顧生,這到底是誰?

明明這樣熟悉卻偏偏想不起來,他覺得自己快瘋了。

或許這隻是個夢,是他受不了日日對著腥臭的忘川河水和銅蛇鐵狗的折磨做的一個夢。

他被那對男女又賽回被子裏,溫暖的被窩似乎還泛著餘溫,讓他不那麽冷了。手上傳來一陣觸感,他將手挪在眼前,這才從鏡子中看到了影像。

這人……分明還是個孩子!

他撩了撩眼皮,便見鏡子裏的孩子也做了同樣的動作。他卻皺了皺眉頭,鏡子裏的少年清瘦秀氣,可撩眼的動作太過死板,他猶記得,曾經的自己每當撩眼之時,便能得到一個白眼,耳邊仿佛也傳來了一道促狹的聲音:“軍師,你日日對著本將軍拋媚眼,可是思春了?”

“思春?嗬,本公子是擔心將軍日日對著糙漢子,審美疲勞。特意犧牲色相來洗滌將軍的眼球,若將軍思春了,本公子雖然為難,但也願意犧牲清白,犒勞犒勞將軍!”

每當他想到那個叫顧生的女子,腦中總是出現莫名其妙的聲音和影響。

岑先之守著一掬模糊的回憶,漸漸沉睡。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被人喚醒。眼前依舊是那個女人,從對話中,他有了大概的了解。眼前這個女人似乎是他的母親,而剛才那個男人似乎是他的父親。

當醫生給他做了全身檢查的時候,才對那女人說:“已經退燒了,病情也漸漸好轉。接下來的日子隻要好好靜養,就沒問題了。”

那女人聞言,居然摟著自己哭了起來。

溫熱的淚水滴落在脖子裏,打濕了衣裳。岑先之偏頭,鏡子中倒映出女人喜極而泣的表情。他忽然覺得,有個溫柔的母親似乎也是件好事。

吃了藥,他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這一次的夢中,依舊是光怪陸離的情景。

有夕陽如血的沙漠、有滿地殘屍的戰場,有金碧輝煌的宮殿和歌舞美人,但更多的是一個女子。那女子在她夢中是千萬種模樣,可每一種他都喜歡極了。

畫麵一轉,又回到了忘川河中。他依舊隨著河水浮浮沉沉,彼岸花沿途開了一片,花如血一樣絢爛鮮紅,花香在鼻尖徘徊,讓他忽然想起了孟婆的一句話:“哎,你們看那河中的壯士。為了一個殺戮太重的女人,居然甘願跳進了忘川河中,願以身抵債,贖清那女人的罪孽。其實你們不知道啊,那女人本來該進十八層地獄還債的。結果啊……嘖嘖……”

夢到這裏,他便醒了。

此時晨曦微現,從他這個角度望去,剛好能見橙紅色的陽光破出雲層。燦爛的光華籠罩著大地,讓一切都變得鮮活起來,一如他的新生。

他從床上下來,走到床邊。

看著窗外那新奇的世界,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當初那九華山的道士說過,他與顧生有一段姻緣。想來,顧生正在這世界的某一處,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