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凰嫁到
白發男子的眼珠子劇烈凸出,似乎是懷疑自己看錯了,故而奮力的瞪大了眼睛。
可是他無論怎麽睜大,從他那雙扭曲變形的眼珠裏倒映出來的黑衣少女,依然睜著一雙笑意扭曲的黑眸,瞳中鋒銳的殺意,像是千裏冰峰上亙古不化的冰刀。
指關節一個接著一個,凜然有序的縮緊,大力之下的關節有窸窣的響聲,連同手指下的皮肉一起,咯吱如同憔悴的木偶。
站在隨鳳和白發男子身後的中年女人目睹了整個事情的經過,但目睹卻不代表有能力阻攔。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隨鳳便已經將那白發男子掐著脖子舉起來了,她根本沒有阻攔和通知帝梟的時間。
但好在夜祗和帝梟也不是反應那麽慢的人,身後如此大的動靜,兩人自然在第一時間轉過了注意力,入眼的第一幕便是隨鳳高舉的手,那雙腳懸空的白發男子,一張臉漲的嚴重發紫,舌頭長長的吐出,身子一下接著一下的抽搐,活像個吊死鬼。
夜祗驚了,帝梟也驚了。
夜祗首先想到的是,這個黑衣女人不是和他們一夥的嗎?怎麽突然對自己的同伴下手了?
帝梟更是莫名其妙——隨鳳這女人到底在搞什麽鬼?現在是起內訌的時候嗎?
但無論是什麽想法,總之現在情況不明,貿然下手顯然不是什麽好主意,夜祗猶豫了一下,慢慢散開了手下凝聚的力量。
帝梟時刻注意著他的反應,見夜祗沒有乘亂攻擊的打算,立刻毫不猶豫的扭頭,衝隨鳳怒道:“你在搞什麽鬼?還不快放開他!”
隨鳳充耳不聞,眼神似笑非笑,扭曲而森然。
但那全身淩厲的殺意卻是絲毫沒有消退,反而隨著白發男子的表情越來越痛苦,正逐步逐步的加深著,擴散而出,驚人肅穆。
帝梟氣的直咬牙,卻又拿這個女人毫無辦法——他總不能衝上去給她一拳,然後喝令她放人吧。
白發男子此刻的心裏一團亂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裏得罪了隨鳳這位大神,使得她非要至自己於死地不可——是的,隨鳳想殺他,她甚至都不屑於隱藏自己的想法,滿身殺意鋪天展開,像漁夫的網,將他牢牢扣在其中。
脖子上的禁錮力量越來越大,男子被掐的兩眼翻白,懸空的雙腿一下接著一下的空蹬,兩隻手不停的拍打隨鳳的手臂,力量卻小的連螞蟻都怕不死。
死亡的迫近嚇破了白發男子的膽,眼角的淚花閃閃,他不甘心的伸長了舌頭,盡力張大嘴,吸取那少的可憐的一點氧氣,掙紮著顫抖著,嘴唇蠕動著,拚命的擠出三個字。
為什麽。
他這麽問。
黑衣少女幽幽的笑了。
但是在這種時候,她笑絕對比她怒要來的可怕。
那泛紅的眼圈,眼珠漆黑雪亮,卻充滿了一種與瘋狂極為相似的情緒。不知道是殺意的瘋狂,還是喜悅的瘋狂,如麻繩一般扭曲在一起,所折射出來的寒光,鋒銳如同死亡的刃。
你,不,配,知,道。
隨鳳的嘴唇翕動,優雅而緩慢的吐出這五個字,手指突然猛厲收縮,帝梟臉色大變,腳步猛地往前走了一步,還還來不及說出話來,耳邊就隻聽到喀嚓一聲脆響。
白發男子的眼睛猛地一下凸出了好半截,那樣怨恨扭曲的圓潤眼珠,看上去幾乎像是要從眼眶裏掉出來,怨毒如同無間地獄中的厲鬼。
隨後,他的腦袋僵硬了三秒,慢慢往一邊歪掉,角度詭秘而不可思議。滿頭白發順勢散落下來,原本那樣瑩潤的棉花白,都似在一瞬間失去了光澤,蒼白的就像是一堆褪了色的稻草。
發絲遮掩,發隙之間,但見黑瞳劇凸,如玉珠,如鬼石,卻慘淡到毫無光亮。
隨鳳鬆開手,白發男子的身體立刻軟軟的落下去,砰的一聲砸在地上,濺起灰塵嫋嫋。像一個製作失敗的破布娃娃,在灰色的地麵上扭曲成一個頹敗的姿勢。
不知是意外還是巧合,他落地後的姿勢,一半側臉正好對著帝梟,那陰毒如鬼哭一般的表情、漲到發紫發黑的臉,落在帝梟眼中,讓他生生打了個寒顫。
再看看隨鳳,似乎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死在她手中的根本不是一個人,而不過是一隻飛蟲一隻螞蟻,那般的輕描淡寫。
帝梟突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完全沒想到,隨鳳居然會這麽幹脆利落的殺了那白發男子,甚至連一個理由都沒有。
如此喜怒無常的性格,如此幹脆果決的殺伐。
在某一瞬間內,眼前的黑衣少女似乎和某個黃金寶座上的人重疊到了一起。在他們眼中閃動的,都是鮮血淩厲的顏色。
即便外貌如何的優雅美麗,都掩飾不了他們那種仿佛從骨髓中散發出來的鮮血腐敗的腥臭。
帝梟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眼瞳顫動,激靈靈的一下,才猛然發現自己的後背居然全部濕透了。微微一動,貼身的衣料便滲出生生的涼。
這樣心悸的感覺,和他幼年時第一次見到“義父”屠殺“叛徒”時,一模一樣。
帝梟恍然明白了,為什麽小時候和“義父”那般親近的自己,長大後卻連靠近他都不願意——或許,正是這種強烈的心悸,將原本親密無雙的“父子”拉開了天埑一樣的距離。
幼時的某一日,他曾錯目看見,在聖光殿琥珀花園迷醉人心的美景裏,“義父”抬手之間,數十恐慌的“叛徒”頃刻間灰飛煙滅,連一滴血都沒有流出。
那時的景象時至今日已如春雨下的湖麵,朦朧模糊不清,他隻記得“義父”抬起的手——雪雕一樣的手,擁有白皙而優雅的指骨,輕輕一彈間,便似有金光從指尖溢出,美麗不可言喻。
他幾乎看呆了,而“義父”在此時發現了他,卻並沒有在意,笑著招手讓他過去。
那雙雪砌玉琢般的手,陽光下泛著如美瓷一般的光澤。金光簇擁在男人的身側,所勾勒的金色弧線,將他映襯的如夢如幻,神祗一般高不可攀。
而那樣精雕細琢的笑容,也似一張麵具般完美,無懈可擊。
在那樣的笑容下,幼年的帝梟突然明白了——
“義父”不愛他。
或者說,“義父”不愛任何一個人,除了他自己。
隨鳳根本沒去管帝梟在想什麽,也根本不屑給那地上的屍體任何一個多餘的眼神。
她直接轉身,徑直朝夜祗走過來。
比起帝梟的強烈反應,夜祗卻顯得淡定很多。
因為不管這個黑衣女人到底為何突然出手殺人,死的那位都是他的敵人,狗咬狗怎麽都是一嘴毛,還給他省了親自動手的麻煩,何樂而不為?
但是眼見黑衣女人朝自己走過來,夜祗外表輕鬆,暗地裏卻是加強了警惕,眯眼看著她走進,卻並不說話。
“我叫隨鳳。”隨鳳走到他麵前,第一句話便如此說道,“追風在哪?”
她如此問,幹脆利落,絲毫沒打算隱藏自己的目的,也根本不去管別人聽到這話時會是什麽反應。
夜祗錯愕,心中登時冒出的想法是——好一個自我的女人。
但是很快他便反應過來,眉染警惕,目色尖銳。“你想做什麽?”
“找她。”隨鳳簡略至極的回答,頓了一頓,居然又破天荒的加上一句解釋。“我是她的朋友。”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夜祗反而更加警惕了。
朋友?
那丫頭何時有過這樣深不可測的朋友?
他冷淡的道:“我和她朝夕相處,怎麽不知道她有你這麽一個朋友?”
隨鳳並沒有立刻回答,聞言隻是冷冷的抬起頭來,看著夜祗璀璨的雙色眼瞳,以及臉上那幾乎毫不隱瞞的警惕和懷疑。頓了半晌,才冷不丁的不答反問。
“你是她,什麽人?”
夜祗一愣,忍不住笑了,挑了挑眉,他眼中的寒意潛伏在笑意背後。“你是以什麽身份來問這句話的?陌生的、隨鳳姑娘。”
他刻意加重了“陌生”兩個字,嘲諷意味嚴重,任誰聽了隻怕都臉皮不好受,但偏偏隨鳳是個例外,她麵無表情的聽完,卻突然抬起手,在夜祗和帝梟錯愕的眼神中,幹脆利落的除下了臉上的麵紗。
黑紗落下,但見清越的一張臉,麗致綽約,長發若一匹柔光流瀲的青緞束在腦後,襯出雪砌似的容色,唇瓣是極淺極淺的淡櫻,唇角的弧線似花瓣飽滿而豐盈,即便不笑,也是風姿清塵的美麗。
這樣一張容貌,毫不遜色與精靈的得天獨厚,怎奈神色如雪雕,眼波涼意透心,靜靜的看了夜祗半晌,突然回了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答案——“我叫風無行。”
………
夜祗懷疑自己聽錯了,忍不住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狐疑的看著風無行:“我的耳朵有些耳鳴,沒聽清楚,你剛剛說你叫什麽?”
是他聽錯了,一定是他聽錯了。
這個來曆不明的女人怎麽可能是那個丫頭口中所提到的“失散已久的好朋友”。
而且鳳無霜也說過,當初她和風無行失散是在她九歲那年,就算風無行比鳳無霜要大個幾歲,也應該隻有十六七歲……
呃,眼前這個少女,好像就這個年紀。
夜祗嘴角微微一抽。
但就算是這樣也依然說不通——鳳無霜九歲的時候,因為筋脈不同而無法修煉幻師,被眼睛長在腳板上的鳳烽趕出了鳳家。
以她那個時候落魄的身份,所交到的朋友自然不可能非富即貴。她所提到的“風無行”,應該隻是個普通的小姑娘。
但是眼前的黑衣少女,即便在有位麵壓製的情況下,等級依然保持在九星神幻師巔峰。一旦她脫離位麵壓製,真正的實力等級還不知道在什麽級別。
若她真的是鳳無霜口中“失散的好朋友”,試問怎麽可能在這短短幾年後衝到巔峰神幻師?
就算她天賦比鳳無霜還高,大陸上現在僅有的三名神幻師也沒有這麽一個年輕的姑娘。
綜合以上條件,夜祗初步判斷——這肯定是重名,或者幹脆是他聽錯了。
總而言之,眼前這個風無行,不可能是鳳無霜所提到的“風無行”。
短短一刹之間,夜祗的腦子裏閃電般滑過無數道想法,最終飛快的下了定言,定了定心神,他這才重新看向風無行。
風無行隻是看著他,眼神不算尖銳,但也絕對稱不上友好,很安靜很安靜的模樣。頓了半晌,她才慢悠悠的重新開口,聲音被壓縮成一條直線,傳入夜祗的耳膜。
是神階以上級別獨有的直線傳音。
夜祗眼瞳微眯,需要用上直線傳音來防止被外人所聽見,這個“風無行”到底要和他說什麽?
被幻力壓縮後的聲音有些微的改變,但女子那種冰冷的獨特嗓音卻絲毫未受影響。
她道:“追風的本名叫做鳳無霜,是個看似大大咧咧,實則膽大心細的姑娘。最喜歡的武器是長鞭;最喜歡的酒是血腥瑪麗;最喜歡的食物是快餐;最大的愛好是恐怖懸疑片;喜歡尋寶冒險刺激;也喜歡扮笑麵狐狸,時不時腹黑算計別人一把。”
夜祗瞬間驚悚了。
雖然他不知道“血腥瑪麗”、“快餐”和“恐怖懸疑片”是什麽東西,但除了這三點以外,這個黑衣少女好似隨口說出的幾點,居然全說中了!
她她……她怎麽知道?
這個“風無行”……該不會想用這種方式向自己證明她真的是鳳無霜口中的那個人吧?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風無行接著道:“無霜很講義氣,雖然她口頭從來不說,但卻非常喜歡有什麽事一力承當。能對戰友百分百的信任,但你若辜負了她的信任,她就會在第一時間判你出局,且以後再不會相信你。”
夜祗:“……”
又中了!
風無行擺著一張冰山臉,隻見嘴唇翕動。對於鳳無霜的一切,無論是性格特點還是習慣愛好,她都如數家珍,手到擒來,聽得連夜祗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