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幻滅

“奴婢在安熙宮伺候這麽多年,還沒見過太後娘娘發這麽大的火,等會兒姑娘可要自己斟酌這點兒”靈心神秘兮兮的說,太後娘娘這次怕是要找個泄火的地兒。

孟茹雪聽這話心裏一驚,皇上和太後起了爭執。那今日皇上讓她帶著明月就不是那麽簡單了,細想一下心底有股寒意就慢慢冒出來,皇上哪是想讓她和明月相爭,根本就是想讓太後遷怒於她,冷汗慢慢冒出來,接下來她要走的路可是一步都錯不得了。

到了安熙宮已有一會兒,孟茹雪讓人褪了身上的狐裘,搓暖了雙手反複扯了幾個笑臉才進殿。康壽殿太後在清顏的服侍下正悠閑的喝著茶,好像什麽事也沒有,隻是地上跪著滿滿的人,連素日寵幸的荊和都在前頭跪著。

“姑母這是怎麽了,什麽人惹您生氣了”孟茹雪笑著說,走上前來就要行禮,膝蓋還沒彎下去一個描金纏枝牡丹杯就砸在腳邊,清脆的碎裂聲讓孟茹雪下意識一抖,眼裏有些畏懼,好不容易忍住畏懼才沒有撲通一聲跪下去,動作在身後的靈心看來依然不卑不亢屈膝,落落大方。

孟嫣然看她這般模樣,怒極反笑道“怎麽,有了靠山就覺得連跪禮都不用給哀家行了”

“太後恕罪,茹雪並無此意,隻是茹雪以為在安熙宮太後不僅僅是太後,更是茹雪的姑母,怕太後不喜歡茹雪如此生疏。”當初她進宮的時候,孟太後就免了她在安熙宮的跪禮,這是拿太後的話堵她。

孟茹雪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可已經清楚表明自己的身份。一日是孟氏的人,即便和皇上再怎麽親近也都是孟氏的人,這是怎麽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孟嫣然聽明白她的意思,臉色也緩了緩。孟茹雪說得對,就算她再怎麽討好軒轅初,軒轅初都不會相信她,反而是一旦孟氏倒台她一個孤女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把你嚇著了,都是這幫奴才不懂事,哀家沒有怪你的意思。”孟嫣然冷冷看著半跪著這孟茹雪,話雖這樣說卻也不叫孟茹雪起身,意思很明顯。就算你清楚自己身份又如何,隻要人在她安熙宮,有錯沒錯就都得受著。

“這些個奴婢有錯,姑母罰她們在殿裏跪著就是。何苦發那麽大的火,氣著自己,傷了身子就不好了”自顧自起身到孟嫣然身邊,便給她捏著肩邊輕聲軟語的說,仿佛剛才的事真的隻是一個小插曲。站在一旁的清顏挑了挑眉,幾日不見孟茹雪倒是變聰明了。

聽她這般說孟嫣然也不答話,接過清顏又遞上的茶,湊到嘴邊喝了一口才道:“你今日又遇見皇上了,上次不是還說怕皇上降你的罪麽?”

“皇上上次沒有責罰,想來是寬宏大量不與茹雪計較的。今日是開年第一天,茹雪素日見不著皇上就罷了,隻是今日怎麽都該給皇上請個安才是。”孟茹雪不急不緩捏著肩,好似極為開心今天在禦梅園的事。像普通姑侄之間閑話家常起來:“茹雪今日去禦梅園本來也是有些忐忑的,畏懼天子威儀,隻是沒想到皇上不僅沒責罵茹雪,反而讓茹雪帶著剛進宮的明月姑娘轉轉呢。姑母您說,皇上這樣是不是也是在看重茹雪啊”

孟嫣然看不見孟茹雪臉上的表情讓她十分不舒服,側過身子順手拉過肩頭的手,讓孟茹雪站在她麵前,見她臉頰泛紅一副小女兒情態,也笑盈盈道:“我們茹雪溫婉大方,皇上自然是喜愛的。”說完又看了眼跪著的人:“你們退下”

“奴婢告退”荊和帶著一眾宮女說著這樣的話顯得無比怪異,清顏微微皺了皺眉,太後這次竟然沒讓她留下來,跟著眾人一起退出康壽殿,隻留下孟嫣然和孟茹雪兩人。

“好孩子,快告訴哀家你今日見著誰了?”似乎很有興趣,像一個慈祥的長輩詢問喜愛的晚輩一樣。

“明月姑娘啊,皇上說昨日才進宮的,對宮裏還不熟悉,讓茹雪帶著她多轉轉。”

“昨日才進的宮”昨日忙著年宴的事,倒沒注意這事兒。

“對啊,聽說昨兒個晚上皇上還中了毒,是明月姑娘幫著解的”丹顏被抓起來並沒有聲張,孟茹雪雖然知道但也不清楚究竟是因為什麽事。

孟嫣然心中訝異,麵上卻還是一副開心的樣子。這個人想必是蘇落川送進來的,倒是有些本事,要是她能查出夢千年……“聽你這麽說,皇上應該很喜歡這明月嘍”

“明月姑娘長得可愛,皇上自然是喜歡的,要不然也不會直接讓她歇在乾坤宮偏殿了”說到這裏,孟茹雪臉上毫不掩飾的失落。

以軒轅初身邊那些人謹慎的性子竟然會讓人住進平日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的乾坤宮,這個叫明月的不簡單。讓他們這麽放心隻有兩個原因,一個就是明月醫術十分厲害,可以救軒轅初;另一個,明月是他們自己人,現在入宮就是為了對付成為皇後希望最大的孟茹雪。

前幾日這丫頭鬼心思挺多的,怎的今日變傻了,還是不堪重用啊。孟嫣然暗自有了搖頭,有些惋惜,聽了清顏的話冷落她,不過是看不慣她那自作聰明的樣子,但到底以後是要把她扶上那個位子的。如今皇上隱有插手朝堂的打算,有她在雖然孟氏一時三刻還不會有事,但難保有些人不會借題發揮讓皇上早日親政,那些個搖擺不定的也該早早打上皇後的主意,那個時候說不得又要生些風端,所以這個皇後一定要是孟氏的人。否則蘇落川在前,軒轅煜在後,他們孟氏危已。

“傻孩子,哀家隻問你,想不想進那鳳儀宮,做我們孟氏的第三位皇後。”孟嫣然看著像是在喝茶實則死死盯住孟茹雪的眼睛,她還是要確定這丫頭有沒有騙她,有了軒轅初的前車之鑒,她可再不想養虎為患。

孟茹雪聽到這話猛地抬頭睜大雙眼,似是不敢相信,“姑母……”咽了咽口水,終究沒說出什麽來。

“怕什麽,你隻說你想不想,我們孟氏小輩裏就屬你最聰明,這皇後的位子真要坐也就隻有你坐得穩。別給哀家吞吞吐吐的,要是沒那個膽子哀家對立後一事就隨了皇上去也罷。

就屬她聰明?應該是就屬她沒有牽連吧。他們孟氏直係誰想把自己家的孩子往裏送,要是太後能把持住皇上還好,萬一不行就是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不過戲文上不是說富貴險中求麽?她孟茹雪還就要求上一求。

看她低著頭微不可見的點了點,孟嫣然雖不滿意但也有些寬慰,這樣的也更好控製不是。

”哀家明白了,這幾日你隻管好好陪著那明月,剩下的都別管了。行了,你先回去歇著吧。“孟嫣然慈愛的拍了拍孟茹雪的手,笑意盈盈,隻是眼裏的狠辣讓不小心抬頭看見的孟茹雪見著更加小心。

等到出了康壽殿,看見一旁候著自己寢殿的侍女才發現有些腿軟,抬手讓她扶著自己才能勉力行走。第一次覺得這深宮陰森得可怕,而她現在不過是兩個人手中還可以利用的棋子,若有一天被棄也不會有人可惜。她要活下去,更要有皇後的身份光鮮亮麗的活下去。

正在走神的孟茹雪沒有看見站在另一邊的清顏,不露聲色眼神探究。

有人這邊風起雲湧,另一邊可是天朗氣清陽光普照,軒轅初回到乾坤宮後心情好的不能再好,直到荷夢送來刑部對丹顏的審訊口供都沒能打斷她的好心情。

”這就是刑部問出來的東西?“軒轅初看著手裏那幾張薄薄的紙,她不知道刑部什麽時候隻能問出這樣的東西。丹顏將事情撇得幹幹淨淨,竟然還沒有被用刑。

”卻是刑部問出的不錯,奴婢讓人謄抄的一份,原來的那份還在刑部放著,十日之後恢複早朝之後想來就會呈交上來。“荷夢倒是沒有多驚訝,有太後在背後,那個又敢多問。

”十日“軒轅初用手指輕敲呈上來的那幾張紙,嘴角勾起一抹讓人看著發寒的笑,十日能改變很多東西。她知道刑部侍郎是孟氏的人,刑部尚書左思廉是根老油條,素來不管事由著刑部侍郎胡來。”讓舅舅派個人去問,朕不想再看見這樣的供詞。“隨手把手裏的紙扔在地上,是時候讓孟嫣然收斂一下,等她把軒轅煜解決了,她的利用價值也就完了。

”是“荷夢自然懂軒轅初的意思,領了宮牌就出去了,皇上這次是下了心要動太後的人,她豈能不開心。

吩咐完荷夢她也準備回寢殿,才到門口正準備出去就覺得有些不對,轉過身看了眼四周沒有發現異常,但就是給她一種感覺,這裏有人。

”早來了,為什麽還不出來“略微一想就猜到來的人是誰,從她和澹台明月說話開始到現在足夠她做很多事了。看來她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厲害,昨晚是她沒想要隱藏,今天在禦梅園是因為她情緒變化太大才被她發現,但是在這裏她要發現這個人隻能依靠直覺,達奚逝水比她想象的還厲害。

果然一個湖水藍紗裙的身影飄然而下,和那雙眼睛相稱,還有毫無表情的臉,美得不食人間煙火。今天達奚逝水沒有易容,隻是那雙眼睛裏沒有昨日的風情萬種,臉上沒有妖嬈嫵媚的笑後多了幾分空靈的美。

”以前的蘇將軍府,少將軍叫什麽“達奚逝水並不看軒轅初,淡漠的聲線好像問的不過是個普通人,與她沒有半分關係。是呀,少將軍與她又有什麽關係的,她心心念念的隻是家在晉城遊曆在外的阮羲和。

軒轅初忽略她眼裏最後一抹微不可見的光亮,隻有走出困境才能重生,可能會痛苦但是唯有如此,活下來的人才能繼續活下去,否則她早晚有一天會死在自己編製的幻境裏。

”他叫蘇逍,字羲和,在江湖中遊曆的時候改母姓阮,阮羲和“

聽罷達奚逝水似乎再也不能承受,閉上那雙在這片土地隻有他稱讚過的眼睛,微仰起頭,一滴清亮的淚從眼角滑落。阮羲和,你這個騙子,你讓我等你,我等了。等了這麽多年,等得不敢老去,生怕到時候韶華偷換,你不識我,可是如今你又要讓我去哪裏尋你。達奚逝水此生走遍千山萬水也再也找不見一個阮羲和了,達奚逝水此生都隻能在回憶裏找阮羲和。那些準備了這麽多年不曾宣之於口的愛和恨,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一個人原來是真的能沒有靈魂的,軒轅初想。她以為告訴達奚逝水會讓她如繭成蝶,現在看來她小看了本來以為經過二十年變淡的愛恨,麵前這個絕色的異族女子身上隻是一片死寂,沒有半點生的氣息。這哪裏像那個她都要擔心打不打得過的達奚逝水,此刻怕是隻要有點力氣的宮女都能殺了她,要怎樣傷心才能成這樣。軒轅初沒有打擾她,隻是靜靜走出去替她關上門。

突然想走一走,吩咐蓮香遠遠跟在後麵出了乾坤宮。她不懂那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讓當年的宛妃心甘情願的留在深宮,讓那樣的女子甘心與他人共事一夫;讓大宇第一智囊的舅舅魂不守舍;讓達奚逝水那樣灑脫勇敢的女子生不如死。她沒有愛過,也沒有人這樣愛過她,顧瑾城說愛她,可是他們之間有太多陰謀算計,她也從未奉上真心。想來這種感情也是要兩人一起努力的,才能銘心刻骨,它讓人向往又害怕。向往它的美好,畏懼它讓人變得不堪一擊。

不知不覺竟然走到整個皇宮裏最高的摘星台,一步一步走上去讓她想起南山圍場的觀景台。七年前那個人為了上這樣的高台賞景,一身清貴裝束卻在嘴裏咬著一截狗尾巴草的莖一等就幾個時辰,甚至說出以身相許的戲言。她以為毫不起眼的小事竟然就這樣清楚的浮現在眼前,那個瀟灑少年似乎在回憶裏永遠帶著寬容平和的微笑。

摘星台是大宇皇宮最高的存在,也是整個晉城的最高處,上了台望去遠方蒼茫一片,就算夕陽尚好也帶著冬日的清冷肅殺。這個時代的建築普遍不高,最高的也就是三層,隻是放眼望去全是標準的八角飛簷別有種美感。從這裏看,看不見晉城的人流如織,也聽不見人聲鼎沸,好像這樣就真的隻有自己一個人。她很明白自己要什麽,所以才會不遺餘力對付孟嫣然軒轅煜,隻有等海晏河清的時候她真正大權在握的時候,才能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再也不受人製約。可是那時候她是否也會是像此刻一般,站在高高的摘星台上,不知何去何從。

罷了,那個時候的事誰又說得準呢,此刻是再看不得了,怕看著看著就有了雜念。正要轉身下去的時候突然看見遠方一道翻飛的白影,站住細看還是離皇宮不遠處,隻是那人背對著她沒看見臉。這人輕功不錯,翩然若蝶,輕飄飄似不借助外力平地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