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早上寧華風親手煮了一碗長壽麵,雖然賣相不佳但軒轅初卻吃得很開心。出門的時候軒轅初還給寧華風圍上一條貂皮披風。天氣漸冷,功夫好也不是這樣用的。
寧華風見她像個小媳婦一般,腿上的傷還沒好,卻堅持從丫鬟手裏接過披風給他圍上。“最遲日落時分就要回來了,你放心。”今日太陽正好,說不得還能回來陪鳳棲一起看夕陽。他們得了那東西就要回大宇了,這樣平淡的日子怕要等好久才能重溫。眼神溫柔,像看著家養寵物一般,什麽時候他的鳳棲也有了這樣粘人的時候,不過這樣的她才讓自己更恨不得用盡一切去愛著吧。
“嗯,我等你回來”軒轅初一直送他到門口,看著他翻身上馬,看著他策馬而去。原本勉強笑著的臉在最後看不見他背影的時候才徹底垮下來,她好像已經離不開他了。的腿本來好多了,勉強站會兒也是可以的。隻是平日賴著寧華風,才裝做很嚴重的樣子。
“呦呦,這麽舍不得啊,都快變成望夫石了。”達奚逝水遠遠地倚在樹幹上,看著這對小情侶依依惜別,難得見這丫頭這般模樣才忍不住打趣。
軒轅初也不說話,還是看著寧華風走的方向,他今日去必然是很重要的事,跟著他去的那幾人她看得出來都是能以一當百的好手。“舅母,我心裏有些慌。”伸手按住胸口處,那股慌亂卻沒辦法壓下去。
“你是心中想著了,平日他出去最多半日便會回來陪你用午膳,今日說要一日才回,你心裏不習慣才會如此。”達奚逝水了解她的心思,被那聲舅母哄得開心,又難得見平日穩重的人慌亂的模樣才大發慈悲的提點。
她想想也是這麽個道理,這些日子她是太過依賴梧桐,想來是不習慣所致。達奚逝水見她強裝著釋懷的模樣,心裏又有些疼惜,上前走到軒轅初身邊道:“你若真的擔心,我遠遠跟著看著他便是。”
有達奚逝水這個老江湖在,梧桐應該沒事,軒轅初點點頭看著達奚逝水:“謝謝舅母”。達奚逝水在她心中已經慢慢變成親人,雖然沒有血緣,她卻因為一個從未謀麵的男人享受著達奚逝水無微不至的關心。
達奚逝水走後,這院子裏能和軒轅初說話的就隻有澹台明月了。兩個都是有心事的人,軒轅初一個人一整天不說話都是可以的,最先憋不住的自然是澹台明月。她怕自己在這妖孽麵前一不小心說漏嘴,便擺了棋盤出來。當年她從來沒有贏過軒轅初,這些年走的地方多了,棋風變了許多棋藝也大有長進,這次想著一雪前恥。
軒轅初心思重,兩人一個處處緊逼一個漫不經心,一時間到真讓澹台明月贏了兩局。軒轅初慢慢也將注意力拉回來了,兩個人殺了個旗鼓相當。
太陽漸漸西斜,軒轅初不意外又輸了一局,如墨玉般的黑子被殺得片甲不留,澹台明月覺得這般贏下去也沒什麽意思,索性讓伺候的小環收拾了棋盤。
澹台明月心裏也裝著事,現在發生的一切和她占卜出的有很大出入,但有些又好像正在回歸原來的軌道。比如今天寧華風沒有按時回來,是不是就是一個很隱晦的暗示。她想和軒轅初聊兩句,可軒轅初並沒有心思搭理她。得不到回應,自行用了晚膳就回房歇下了。那個賀小樓也跟著寧華風去了,她晚上也能好好睡一覺不用再聽從師命盯人了。
黃昏時分,他沒有回來,她一定要告訴他錯過了多麽美的黃昏,隻是在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小院裏,軒轅初的心也陷入黑暗。這個夜晚好像格外黑,格外長,院子裏點了燈,但她還是覺得暗暗的,她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光亮。夜半時分開始下起雨來,滴滴答答的伴著刺骨的寒意落上她身上的每一個地方,早把昨天他擁抱過的位置變涼。梧桐,你快回來吧,我好冷。
雨聲落下的聲音單調又寂寞,小環看著安靜坐在屋簷下的夫人,腿上雖然搭著厚厚的毛毯,背脊卻挺得筆直。這些日子她看在眼裏,知道夫人不是普通女子,就平日裏對著她們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氣勢又是哪個普通女子能有的。但此時看平時這樣一個高不可攀的女子此時的安靜,她竟然覺得可憐,可憐她站的太高所以不能將軟弱示於人外,連最簡單的脆弱都沒有,孤寂擔憂啃食內心卻隻能獨品。
雨慢慢停了,天色還是陰沉沉的,比平日亮的也晚了些,但當第一聲馬蹄傳來的時候軒轅初眼睛驀地有了神采。一早就陪在軒轅初身邊的澹台明月也終於微微放下心來,軒轅初的狀態很不對,她說不出來,是一種很壓抑的陰沉,好像下一刻就會遇神殺神,她從未見過她這樣。
進來的並不是她心裏的那個人,那個人從來沒有穿過一身黑衣,那個人也不會有這樣冷漠的表情,那個人身上從來沒有過這麽濃的血腥氣味。她聽著那個人說話卻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天方夜譚。
“伍桐帶著人進了一個藏寶洞”
“洞裏麵是埋伏,有很多炸藥。”
“沒有一個人出來……。”
“達奚逝水發現趕上去的時候卻因為炸藥墜落山崖”
他是在說笑話是吧,梧桐武功那麽高怎麽會死在山洞裏,他讓她等他的,怎麽會讓人帶回死訊呢。
“賀小樓,你在胡說什麽?我師父武功高強,怎麽會落下山崖?寧華風去藏寶洞做什麽?”澹台明月根本不敢相信賀小樓說的話,連說出寧華風的真名也渾然不知。她和達奚逝水師徒多年,兩人雖然吵吵鬧鬧感情卻十分深厚。
賀小樓現在想起當時的場麵還心有餘悸,那場爆炸幾乎毀了一座山,要不是他本來因為避嫌不曾進去,此刻怕也是埋進去了。“那是一座數量驚人的藏寶洞,在江湖上也是聽過傳說,找到的時候卻不想裏麵埋了大量炸藥,根本就是一個針對尋寶者的圈套。”否則,為什麽會在爆炸之後還有許多高手守在洞口,準備給意外的逃生者致命一擊。
“炸藥太多,根本就沒有人能逃出來。”賀小樓閉了閉眼,他看著旁邊坐在椅子上在聽到消息後就沒有說話的女子。他守在這院子幾天,自然知道埋進去的人和這女子的關係,她臉上沒有表情,周圍的空氣卻都似凝結起來,哀傷而絕望。
他第一次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幾次卡在喉嚨裏沒有聲音,外麵卻響起了大量官兵圍起來的聲音。不是他,軒轅初眼睛微不可見的動了動,他的每一種故意的隨意的刻意的腳步聲,她都能準確知道就是他。但那不是他的聲音,那這些人出現有事做什麽呢?都打擾到她聽不見了。
澹台明月見軒轅初的眼睛變得滿滿都是殺意,那些人還不要命的衝進來,叫囂著什麽‘公主之命’、‘敵國奸細’,真是不要命的很。她看見那個女人提著劍像跳舞一樣,在這些人中間穿梭,鮮紅的血像洗禮一樣灑在她白色的衣裙上。絕美的舞蹈,傾國容顏,血腥屠殺,她宛如在地獄。或許,在賀小樓帶回消息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身在地獄了。
院子裏所有的暗衛都加入了這場戰鬥,在他們住進來的第一天起,家主就說過要全力保護夫人的安全。但眼前這個殺紅了眼的人真的需要他們保護嗎?在她手中,那些人命像是稻草一樣被收割著。
她不是皇上嗎?她想讓什麽人活什麽人就讓什麽人活嗎?所以梧桐怎麽會死,沒有她的允許他怎麽會死?她不甘心,沒有梧桐,要天下來何用。
美麗的鳳眸染了血,全是猩紅,她看不見也聽不見。這情景如何相似,幾年前她和夜五從地宮回來的路上被人圍殺,也是這般殺人,隻是那時候她是為了活下去,為了讓那些想殺她的人最後都死在自己前麵。但此刻她隻是單純想殺人,好像在做一件無關緊要卻又必須要做的事情一般。
澹台明月並沒有加入這場單方麵的屠殺,隻是在心裏微微歎了口氣,書上說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莫過於此了。
賀小樓沒有想到這個身受重傷的女人有這樣的功夫,派來的這些人中有他不少熟麵孔,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但卻沒有一個能近身,皆死在她那把隨意從護衛手上搶過來的劍上。每個人在悲痛的時候都有自己的排遣方式,有的人壓抑自己,有的人發泄。而這個女人明顯是後者,而她發泄的方式是殺光所有人。
就在澹台明月以為她要入魔的時候,索性人已經殺完了,本來雅致的院子血流成河,那個人還是揮著劍的姿勢站在所有屍體中間,許久不曾挪動,滿身血腥的人臉上卻十分平靜。
“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我會永遠陪著你的,鳳棲”
“小生願以身相許…。”
說過他們永遠都會在一起的,若你死了那又算什麽……
手上血跡未幹,她緩緩覆在眼睛上,腥氣撲麵而來,一滴眼淚從指縫間滑落,像極了血。
“賀小樓”他第一次從這個女人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冷冰冰的。“你帶路,我要去那個山洞。”就算你死了,我也要親眼看看你葬身之處,好去尋你……。
山洞離得不遠,快馬加鞭也不過三個時辰的路,腿上的傷才好了些,卻在奔波中隱隱有些疼痛。她毫無所覺,隻知道揮動手中的鞭子,心裏早就一片死寂還害怕什麽。她想就這樣追隨他而去,好像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嘴角竟浮起一抹隱秘而溫柔的笑意。
看見的遠比想象中慘烈,寧氏在豐城附近的暗衛都調過來了,挖出的全是斷肢殘骸。軒轅初將手裏的斷臂扔在一邊,她不想在一邊等,好像這樣也能和心裏那個人更近一些。
澹台明月早就看見山洞前麵不遠處就是斷崖,從上麵望去下邊雲霧繚繞,深不見底,她喊了聲‘師傅’,遠近處都是回聲,眼淚就落下來了。還在大宇皇宮時,她手把手教自己習武的情景就一一浮現在眼前,鬼爺爺早些年也過世了,師傅也走了……。
“夫人”遠處有聲音叫她,是寧氏的暗衛,是什麽東西太刺眼,她看不見那暗衛的臉,卻能清楚看見他手裏捧著的東西。那是一件隻有一小半的貂皮披風,裁剪做工皆是不凡,那件披風昨日早晨她親手為那人係上。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她一步一步走過去,雙手接過那依然柔軟的衣料,摟在懷裏湊過去嗅,明明慢慢都是塵土的味道,她卻恍惚覺得有那人清雅的香氣,如陪伴她這麽多年一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