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婚(2)

次日一早,陶大友趁著天還未亮透就趕著自家的牛車去往了鎮裏。陶李氏自昨夜起沒有醒過,陳郎中吩咐每天用糖水給老太婆喂下去,要是老太婆清醒著就趕緊灌點米湯,這樣沒準能再多拖個七八日。

其實陶大友早就想明白這病要去也就是一會的功夫,所以前陣子才跟何花天天催陶莞選親,到了冬天,村裏的老人撐不下來的也漸漸多了,陶大友原本就有幾分擔心陶李氏病情的凶險,但終歸還是疏忽了,自己又一味地歉疚女兒,才險些釀成大禍。亡妻李巧兒唯一給自己留下的也隻有陶莞,要是連這個女兒都讓自己毀了,他還有什麽顏麵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陶大友坐在一顛一簸的牛車上,眼角的淚水不自覺留下來,迷蒙地望了眼天空,凝噎無語。回想自己的前半輩子,多半是被陶李氏牽著走,也怪他自己沒有主心骨,一味對老太婆愚孝,才落得欠亡妻欠兒女那麽多。他爹走得早,她娘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他難免對陶李氏言聽計從以示孝義,也隻有這兩年家裏才好些,可惜陶李氏又沒這個福分跟著他享福過上好日子,一邊是親娘一邊是親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陶大友心裏能做出這個決計已是萬分不易。

快到晌午的時候,陶大友才到了李府。

李德仁在臘月邊忙著出去收賬,李昀跟在他身邊幫襯,家裏能做主的也就隻剩下了馮氏。

馮氏見陶大友在路上凍得都全身無知覺了,連忙叫姆媽多熱了兩個炭盆送過來,又吩咐廚房熬了壺薑棗茶給陶大友驅寒。

馮氏把茶盞遞給陶大友問:“這般的天氣,姐夫又從村裏冒雪趕來,莫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陶大友一雙手僵腫得連杯子都險些握不住:“弟妹,前番你要給阿莞做媒,想得可是哪一家?”這話是何花教陶大友說的,先不說自家要與李家攀親低了自己的門檻,要讓李家知道陶家嫁女兒是十二分的鄭重。

馮氏一聽就有了眉目,喜道:“這是阿莞有意思了?姐夫就別拐彎兒抹角了,隻說阿莞同不同意罷,我哪裏有那個本事能做媒,不過是把阿莞當作親女兒來疼罷了。”

馮氏出乎意料地熱情急切,陶大友歎了一聲:“阿莞她奶奶眼瞧著是要不行了,我擔心老人家熬不過這個冬天,想著早點把阿莞的婚事辦了,免得到時候阿莞穿著喪服又平白被耽誤幾年。”

馮氏一驚:“親家太太的身體不好了?”

陶大友看著馮氏無奈地點點頭:“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了,咱們莊戶人家嫁女兒也沒有鎮裏小姐那麽多的規矩,能早一天是一天,不興那些俗禮,再說我前兒已經把阿莞所有的嫁妝都備齊了,眼下挑了人家合過八字其他該免得就免了,不要耽誤時間。”

馮氏微微蹙起娥眉,拿起杯盞飲了一口,若有所思地望著陶大友:“姐夫,我也不與你繞彎子了,況且你與何姐應該知道我跟孩子他爹的心意,親上加親本就是美事。若是旁的人家匆匆忙忙必定會怠慢了媳婦,但我們李家原本就是阿莞她娘的娘家,自然隻會更加把阿莞當作心肝兒。不瞞你說,我私下問過何姊,已經把阿莞與我家昀哥兒的八字合過,我去拿了庚帖與你看,二人是上吉的婚合。”

馮氏說著就要起身去拿庚帖,陶大友忙把她攔下:“弟妹留步,我來本就知道二人合婚八字,我家那口子也已經去廟裏問過了。”

馮氏一愣,原來上回何花看似是拒絕自己,沒想到卻已經暗下同意了。

“若我們兩家大人都已經沒什麽意見,那就是兩個孩子的意思了。我家阿莞昨兒已經想通點頭答應了,那外甥那邊……?”陶大友摸不準這個侄子的心思,他是讀書人,自然清高些,自己這樣的莊戶人家李昀未必看得上,若大人強做了主,阿莞嫁過去得不到丈夫的寵愛也是吃苦。

馮氏展眉一笑:“姐夫這是說的哪裏話,我家那傻小子這一年可不就是等著阿莞才推了那麽多的人家?”

陶大友心中最後的顧忌也被解除了,一天下來,臉上終於有了點喜色:“既然這些事都妥了,那婚事就好說了,我跟她娘的意思是趕著年前把阿莞送出門,這不還有二十來天,她奶奶那邊我們盡力拖著,等正月裏一過,就是戴孝也已經是婆家的人了,不礙事。到時候阿莞要回家盡孝守堂,我們也就隨她去,這會子先把她哄住了再說。”

娶個如意稱心的媳婦實在太不容易了,要不是老太太這麽一折騰,以阿莞的性子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馮氏心裏雖是很想她嫁進來,但自己這麽大的兒子也不能晾在一邊不管。到時候情況不對,她這個做娘的再不合孩子的心意也要去給他另說人家的。這下有了這樣容易的好事,馮氏自然也就不介意喪不喪的,都是自家人,要不是老太太這麽一病,自己兒子娶媳婦還得等猴年馬月呢。

馮氏叫來姆媽把事情跟她說了一番,姆媽是上了年紀的人,雖然心裏有些忌諱這樣的紅白事,但主家已經不介意了,她這個做下人的也就沒有別的話好說了,聽著馮氏的吩咐便緊著身去張羅事宜。

陶大友原想等李德仁回來,二人見上一麵,但李德仁在外收賬沒個準頭,眼見著時間差不多了,再晚些趕回去路上就什麽都看不了,陶大友也就急急忙忙駕著牛車往陶家村趕。

馮氏一路相送,把李府的庚帖給了陶家,又商量過日子,選了吉日,準備再過七日就把聘禮抬去陶家村,省了納吉等一律的雜功夫,等到二十五的時候就吹吹打打把人給接進門。雖說時間倉促了些,但好在兩家人早有準備現下還不至於手忙腳亂,兩家人都是辦頭一門結親的喜事,處處又小心留意,算起來也不比走正常程序的差到哪裏去。

晚上村子裏的燈都快熄得差不多了,陶大友才提著個燈籠趕著牛車回來。

何花在屋內早就等得心慌意亂,耳朵豎著聽門口的動靜就沒有耷拉下來過。自家牛車踏著雪地,哞哞低喘的聲響一傳來,何花就裹緊身上的襖子出去了。

“大友哥,事情怎麽說?”何花一雙手急得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

陶大友看了眼她,沒藏住心裏的笑意,嘴邊原本扯著的弧線頓時張揚了起來:“快些進屋說罷,一路上我都要凍糊塗了,就是心裏有再大的喜事也禁不住這風雪這樣吹啊。”

何花愣了愣神,自己隻一心撲在陶莞的婚事上,連丈夫回來都忘了伺候,於是又匆匆忙忙倒了盆熱水讓陶大友泡腳,再拿了點晚上剩下的饅頭給他。

她一麵幫陶大友挽起褲腳,一麵仰著頭切聲問:“她娘舅那邊怎麽說?”

陶大友一路上餓急了,一口啃下半個饅頭,嚼了好半天才回道:“日子定了,還是昨晚咱們商量的那個日子,不過李家要隆重些罷了,又把幾個咱們省了的禮節給縮在了一起。今兒我去的時候隻有弟妹在,想來連舅母都同意了,自然她娘舅也是願意的,我看著天色不早就先回來了。”

何花眼睛晶亮晶亮地,噓了口氣:“好在還有段時日給咱們準備,要是娘……”何花看了眼陶大友,臉色微沉:“要是娘昨兒個就那麽去了,我們這做父母的可是要給孩子造多大的孽啊!也怪我平日裏太順著阿莞,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我卻合計著自己是個後娘,窩囊地不敢在她麵前強硬,不成想反倒會害了孩子。”

陶大友聽她這麽說,又心疼起何花:“你雖說年歲長不了阿莞幾歲,但到底是我的女人,阿莞素日裏也是對你畢恭畢敬,是你自個太過小心了,有時候孩子不要太慣著。”

何花幫他擦腳,嬌嗔地哼了一聲:“我哪裏會慣孩子,這家裏最會慣孩子的就是阿莞,要是這樣可勁疼弟妹的長姐出了門,我這個做娘的隻怕與孩子還親厚不起來呢。唉,話說回來,到時候咱們大閨女生了孩子也不知道是更疼弟妹還是更疼孩子。”

看著惆悵的何花,陶大友笑她:“這八字剛剛要起頭畫一撇,你就想到當外婆去了,你也不必眼饞閨女生的孩子,到時候咱們加緊再生兩個,你左手抱兒子,右手抱孫子,我再騰出手幫你帶一個。”

夫妻二人難得有閨房之樂。

何花眼梢露媚地啐他:“我可不像你這麽沒臉沒皮,都是要當外公的人了還想著生兒子。再說現在是什麽時候,娘都還在病榻上倒著,你有那個心力我可沒那個臉給你生。”

陶大友見她滿麵緋紅,又想起尚在彌留之際的陶李氏,低歎了一聲就沒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o>_<o有了銀子的男銀都會變壞,哼哼,就連陶大友這樣的老實人都會說葷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