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娘舅解圍3

陶李氏雖說是一介農婦,未曾見過什麽世麵,但也知曉來人的身份必定不凡,連忙緊張地對著東屋吆喝:“細花,有貴人奶奶找你。”她此時也是慌張的很,見著自家來了貴氣的老婦人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應叫什麽,便隨口應了句奶奶賠個不得罪人。

這一叫惹得旁二個小婢子偷偷嗤笑了起來,她們暗地裏交換眼色,笑這農婦真是一點見識也沒有,居然管嬤嬤叫起奶奶來了,那她叫王家大奶奶豈不是要叫祖奶奶了?

謝嬤嬤瞪了眼跟在身旁的小女婢,嫌她們吵鬧沒了大府的禮度,複又清嗓道:“你可是陶家的婆婆?”

陶李氏一腳跨出門檻,佝僂著背顫顫悠悠地走上前應道:“正是。”

“您是王家的嬤嬤吧?”張細花從東屋走了出來,她早就算計著王家的人估摸這幾日該上門來納點彩頭錢了,所以隻消一眼便瞧出來是王家的人。

“你便是陶家的?”謝嬤嬤一個眼風掃了過去,憑她幾十年在府宅裏的曆練識人,一眼便瞧出來這張細花是個心眼小的,這細眼額尖顴骨高的,是個沒福氣刻薄相。

“噯,嬤嬤快請屋裏坐吧。”

“不必,我應了我家奶奶的命,來這瞧瞧小丫頭,順帶捎點東西給她便走了。”

怎麽隻說捎東西給陶莞沒想著給彩錢?張細花的麵色僵了僵,又不得不勉強笑道:“嬤嬤是大忙人,自然沒個閑功夫呆在這犄角旮旯裏瞎耗。”她轉身便扯嗓喊了起來:“阿莞——阿莞——”

“姨,我擱這呢。”陶莞被她喊得一陣頭皮發麻,隻好不情不願地走了出去。

她一走出門,便覺得謝嬤嬤的眼神像兩片薄薄的尖刃在她身上來來回回撩撥,讓她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謝嬤嬤遠遠地打量著陶莞,點點頭道:“這丫頭的模樣算個二等了,憑著生在粗鄙農家卻有這清俊的臉麵,也算是她的造化。”

“嬤嬤說的是,我也不敢指使著長得歪瓜裂棗的閨女去伺候小少爺不是?”

謝嬤嬤看著張細花的獻媚勁,因平日見慣了上上下下這樣的嘴臉,越發的沒意思了,懶懶隨口道:“清言、清雨,你二人將轎子裏的物什拾掇進去咱們便要走了。”謝嬤嬤無奈歎息,也就後娘狠得下這毒心把閨女賣了,女兒可是娘的貼心小棉襖,疼都來不及,且她聽說陶家日子雖然緊巴,但湊合著也是過得去的,若換了是親娘哪裏狠得下來舍了肚裏懷胎十月的肉。至此,謝嬤嬤不禁想起她當年才四歲也是被家裏的後娘賣了進謝府,如今年紀大了,盡心盡力服侍主子總算熬出了頭。

清言、清雨兩個丫頭平日在王家早做慣了這些粗活,二人轉身便從轎子裏提溜出了九個包裹,手裏提的、腋下夾的,拉開步子便要進陶家。

李德仁在一旁瞧著幾人的言語,便會意過來她們這是在拿他的外甥女做交易,不由心火怒燃,走上前扯著二個拿著大大小小包裹的兩個小婢的衣襟一下子把她們撂倒在地,怒道:“啐你個勞什子嬤嬤,我外甥女便由得你們說買便買?”

謝嬤嬤一下變了臉色,心想:這家人不是早前就說好了的?怎麽現在又反悔起來?這王家為了給家裏又瘸又傻的三少爺納個機靈懂事的通房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如今眼看著就要說成了,又生起風波來想著恐怕回去不好交差,但又聽眼前的漢子說是丫頭的娘舅,不由冷笑一聲說道:“我道是親爹呢,原來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娘舅。”

李德仁陰著眼,漲紅臉提嗓質問道:“我怎麽八竿子打不著了?便是丫頭出嫁我也是要坐上席主位的。”

他擺手,不耐煩地轟道:“走走走!懶得與你們這老婆子碎嘴,我的外甥女我說了算。”

一旁的張細花聽著他這句話一下來了火,心想這到手的錢財可不能由陶莞她娘舅這麽一鬧便沒了啊,她急急斥說:“我說你算哪門子的屁大親戚?我閨女的事能由著你說了算?”

李德仁看著一副潑辣勁、張口就是粗話的張細花譏諷道:“你也曉得這是你閨女?”

張細花一下被他嗆住,肚子裏的氣兒直衝到了喉頭。

“今兒我外甥女便是不認你這心比墨黑的後娘了!阿莞,跟舅舅家去。”

陶莞一直站在旁邊看著幾個大人鬧來鬧去,如今她有靠山了,自然一切有她舅舅擺平,但李德仁能幫得了她一時卻不能幫她一輩子,這與張細花撕破了臉可不是明智的舉動,說到底她還是陶家的女兒,於是她就這麽幹站著看戲,也不表態。如今李德仁叫她跟著他走,她還是有一些顧慮的。

寄人籬下的滋味始終不比在家裏來得自在,況且此時李德仁也是一時氣憤不平、衝動之下才叫她跟著回去,如果事後冷靜下來,考慮到日後養她的一係列問題說不定他就反悔了,那她到時在李德仁家不是處處遭受白眼,更不濟在家裏?

陶莞在心裏做了一番衡量對李德仁搖搖頭道:“娘舅,我還要守著弟弟妹妹,不能跟你走的。”

李德仁看著陶莞小小的堅定的模樣,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忖著自己家中的女兒與阿莞隻差一歲卻成日隻知闖禍胡鬧,而阿莞卻已經如此懂事,對著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也是這般盡心盡力,這丫頭苦啊,苦得都忘了自己有多苦,還想著後娘生的孩子當做寶來疼。

李德仁擦了擦濕潤了的眼角,哽咽了下才繼續道:“不行,你今兒必須跟舅舅家去。你要是再呆在老陶家指不定就被坑害得骨頭都不剩了,你叫我怎麽對得起你早死的娘?”

張細花方才聽陶莞這麽一說,倒是心頭突然一軟,想著這丫頭倒是有心的,對自己生的一雙兒女如此牽掛,於是此時李德仁這麽指桑罵槐倒也接不下話去了。

“陶家的,我說這件事你便看著辦吧。”謝嬤嬤懶得跟在這收拾爛攤子,省得費了力氣跟這些個粗等人繞嘴,低了自己的身份,沒好氣地一屁股坐進了轎子讓轎夫抬起趕緊走。

這邊謝嬤嬤的轎子加緊了腳程不一會便消失在了泥道上,那邊張細花卻是一股腦地癱坐到了地上捶地嚎喪般痛哭了起來:“哎喲——我算是造了哪門子的孽,這後娘不好當啊……我日夜操著一顆心給你們老陶家洗衣做飯喂豬崽,這會子連娃都生了,你們還是不把我當人看啊……如今得罪了王家的奶奶,我是活不下去了……”

陶莞深吸一口氣皺起眉,轉身就走進了裏屋,這張細花三天小鬧五天大鬧的,她早已經見怪不怪,就連鄰裏間也是對她這破鑼嗓子衝天嚎早已厭煩不堪。

隔壁的張家嬸子剛哄了自己的六子陳小柱睡著準備洗米做飯,聽著隔壁陶家的女人又鬧騰起來,往裏屋看了看自己的寶貝兒子,舒了口氣,幸虧沒被吵醒。她端著洗米水走了出來,奮力一潑,潑在了自家門前的小槐樹上,狀似自言大聲道:“今兒個豬怎麽嚎得這麽厲害?連我家小柱都給嚎醒了,乖乖,小柱別哭,娘給你驅小鬼。”

張細花豎起耳朵聽著隔壁張嬸子的譏諷,一時也忘了哭鬧,待得張翠桃進了屋去又接著幹嚎了起來:“我天噯……我活不下去了……”

“娘舅。”陶莞單手捂著耳朵對仍站在院子裏的李德仁招了招手讓他進來。

李德仁點點頭也就走進了裏屋。

“阿莞,你說什麽今兒也得跟我家去,你在這兒娘舅真不放心。”他朝著門外使了使眼色,示意張細花可不會這麽輕易就繞過她。

陶莞猶豫地點點,想張細花確實不可能會就這麽罷休,滴溜著烏黑的眼珠子湊到李德仁跟前說道:“娘舅,不若我去你家小住幾天再回來吧?這些天讓我後娘自己跟王家說去,等事情平息了,那時我再回來。”

李德仁想想她說得似乎在理,他今日在陶家這麽鬧騰一番,自然就已經有些僭越了,雖說他是阿莞的親娘舅,但到底也隔著點血脈,不是阿莞的親爹親媽,他這麽把外甥女一直留在家裏也是要遭鄉裏人詬病的。

他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陶莞,見她主意已定,隻好點頭道:“那就便去小住幾日吧,你收拾著平日用的貼身物件跟我坐牛車回去。旁的也不用帶,娘舅家裏有現成的,你瞅著哪個離不開身的帶上就好。”

陶莞應了句“噯”轉身就回屋收拾起來。她跨出門檻,對著仍是坐地嚷鬧的張細花無奈搖搖頭,又見著陶李氏彎縮著背、負著手立在院子裏一動不動,更是心裏一陣發涼。一個是她親奶奶,一個是她後娘,怎麽說也要比陌生人來的親近,可她們卻是存足了心思要利用她謀點小錢,全然不把她當人看。她在這個家也就是能使得上勁的牲口,給幾口飯就打發過去了。

在這件事上,陶李氏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過多的言語。畢竟這孫女也是自己瞧著一點點從巴巴小人長起來的,雖說是不能接香火的,但到底也是自己頭一個孫子輩的孩子,養在家裏還可以幫著做活,留著也是可以的,等過些年嫁了照樣可以得一筆彩禮錢。

陶莞回到屋裏,倒騰了一會箱子櫃子,發現這個家真的是一貧如洗,也沒啥好讓自己帶著的,況且李德仁出手不凡,連海參都拿得起,家中的條件自然是不差,她帶著這些破爛玩意過去指不定要鬧笑話,於是她就隻帶了兩套換洗的衣裳和紮頭發的頭繩。

兩樣東西合在一起用布包起來還沒她的枕頭大,她不禁想起自己前世出差可是瓶瓶罐罐的護膚品、各種應急藥品、不同場合穿的衣服塞滿行李箱,每次出差光是提這些行李都要弄得她一個頭兩個大了,現在這麽簡簡單單的,看來窮也有窮的好處。

作者有話要說:女主不跟舅舅走這個問題,住在別人家屋簷下倒不如在自己屋簷下來的痛快,這個情節的設定是因為作者小時候在舅舅家寄養過一段時間,所以個中滋味體會起來比較特別。而且文中也表現了李德仁的顧忌,陶莞的直係親屬尚在,就這麽接到家裏是要遭人詬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