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之地遠離官府,普通百姓即便遭遇不公,想要擊鼓鳴冤也是一件難事。
再加上強龍難壓地頭蛇,大多數人選擇打落牙齒和血吞,暗自吃了悶虧,不作聲張。
鄭六還是第一次遇見像嬌嬌和韓儀喬這樣的姑娘,一個始終不低頭,一個即便已經吃了虧,嫁了人且懷了孕,還敢把舊事翻出來找他算賬。
鄭六凶悍的樣子收斂了幾分,換做一副語重心長的虛偽嘴臉。
“你已經成了親,賀淩又待你那麽好,那就好好地生孩子養孩子,過你們的小日子,別跟著這倆老東西湊熱鬧。我可不是賀淩,見色起意,被你迷得神魂顛倒,豁出去性命也要把你娶回家。把我逼急了,才不管你姓韓還是姓賀,統統給老子滾一邊去。到那時候,後悔的還是你。”
韓儀喬突然笑了,“行啊,讓我別鬧也成,你把當初收賀淩的銀子,給我還回來。”
鄭六眼珠子轉了兩圈,笑了,“賀淩沒給過我銀子,我同他從無交易。”
韓儀喬:“你以為,他沒有跟我交代,我就敢貿然找你來要錢?”
鄭六氣得咬牙,暗罵:就知道這小子色心迷眼,遲早會賣了大家。
他突然收起笑容,撇嘴道:“怎麽勸都不聽,你當真要跟我鬧?”
韓儀喬:“我們隻求公平公允,怎麽叫鬧事?”
鄭六歎了口氣,晃了晃他粗短肥碩的脖子,突然抬腳,朝著韓儀喬的心口便踢了過去。
速度之快,力道之大。薑杏隔著一丈多遠,都能感受到。
她大喊住手,急速往前衝,已然來不及。
韓儀喬身嬌體軟,何時見過這等粗暴無禮之人。
她嚇得愣住,連躲都忘了躲。
說時遲那時快,賀淩不知從哪突然冒出來,一把推開韓儀喬,借力打力,推著鄭六轉了一圈,把一記窩心腳的力道給卸掉。
鄭六瞥賀淩一眼,拍了拍手,滿是嫌棄,“你小子到底行不行,娶回家的婆娘,該打就得打,該罵就得罵。在炕上,你讓她騎你頭上去,咱們也管不著,到了外頭可沒人慣著她,再敢胡說一句,別怪我連你的麵子也不給。”
鄭六劈頭蓋臉教訓賀淩,因為心虛,賀淩隻想趕緊帶著韓儀喬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於是,心頭窩著火,臉上卻不得不陪著笑。
“六哥息怒,別跟女人一般見識。我這就帶她走,馬上走。”
他扭臉拉起韓儀喬的手,拖著她就要走。
韓儀喬奮力甩開,冷幽幽地問:“賀淩,當初你娶我,也是給鄭六送了銀子,用這齷齪的法子,逼我就範的吧?”
賀淩身子瞬間僵住,渾身的血液像是被凍住一般,動也沒法動了。
他努力咧了咧嘴,可臉上表情像是被凍住,笑得比哭還難看。
“娘子胡說什麽,我怎麽可能……”
“我都知道了。”韓儀喬神色平靜,“你卸甲回來,正月十六把戰馬賣掉,共得六十兩。聘禮是祖母給的,酒席是家裏辦的。你送我的胭脂水粉衣裳等,合計有個二三十兩。餘下三十兩,無跡可查。而你如今,身無分文,捉襟見肘,今日看病拿藥的錢,還是從聘禮中取用的,對不對?”
賀淩沒想到,她看似冷情,對什麽事兒都不關心,對家裏的錢財更是不管也不問。
可她心裏明鏡似的,竟把他手裏的銀錢算得清清楚楚。
圍觀人群中議論紛紛。
“三十兩?鄭六做這一樁壞事,竟要收三十兩?”
“這買賣合算,比殺豬賣肉可來錢快多了。”
“青峰嶺的土匪,殺人越貨,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也沒這個掙得多。”
……
被揭了老底的鄭六,惱羞成怒,暗暗使個眼色。
他手下那些人,團團把賀淩、韓儀喬、薑杏和那對老夫妻齊刷刷圍住。
“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兒你們敢斷我財路,那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
他一揮手,那些人一擁而上,就要大打出手。
賀淩伸開雙臂,把韓儀喬牢牢護在自己身後,眼眶泛紅,低聲哀求:“六哥息怒,我賀淩皮糙肉厚,任打任罵,求你放了我娘子和我大嫂。我娘子剛懷了身孕,胎氣不穩,經不起折騰啊。”
鄭六:“孩子都懷不好,那就回家躺炕上孵蛋去,跑我這裏鬧騰,你們還有理了。”
他誓要給韓儀喬一個教訓,對賀淩的哀求絲毫不動容,揮一揮手,那幫爪牙們,獰笑著圍了過來。
薑杏見狀不妙,吹了聲口哨。不大會兒,李珠兒帶著翠紅樓裏的眾人圍攏了過來。
“我瞧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李珠兒撥開人群闖進來,一邊嗑瓜子一邊打量這個,又瞧瞧那個。
“喲,這不是賀函使的娘子嘛,你怎麽……”她一雙杏眼轉了兩圈,看向鄭六。
“六哥眼拙,竟沒認出這位娘子?”
鄭六隻聽過賀咫的事跡,卻沒有結交過,自然也不會認識薑杏。
李珠兒語氣誇張:“堂堂賀函使,破獲梨花寨滅門大案,親手緝拿真凶的人。前幾日又協助趙廷尉剿匪成功,深得廷尉大人器重。請功的文書已經遞上去了,封賞不日便到,以後連劉亭長都得高看他一眼。鄭六,你敢得罪他的娘子,我看你活得不耐煩了。”
她磕一個瓜子,呸了一聲,抬眼打量鄭家那三間肉鋪,嘖嘖兩聲,“將來函使大人怪罪下來,你這肉鋪可就保不住了。不過正好,兌給我吧,回頭我重新洗刷幹淨,開個脂粉鋪。這地段、這客流,保準能掙大錢。”
鄭六雖然霸道,到底沒有靠山,一聽說“函使大人”四個字,已經有點頭皮發麻了。
劉亭長早就說過,賀家老大絕對是個人才,此時再聽李珠兒連蒙帶嚇唬的這番話,心裏便打起了鼓。
“今兒有人求情,饒你們不死,識趣的趕緊滾。”
既然他放了話,爪牙們閃開一條道,把那五人放走了。
韓儀喬捧著肚子,額頭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賀淩跟薑杏攙扶著她,重又回了百福藥堂。
那對老夫妻歎口氣,相扶相攜著離開了。
看熱鬧的人也如鳥獸散去。
鄭六偏身問身邊的爪牙,“函使是個什麽官兒?我怎麽從沒聽說過。”
一人說:“估計是個大官吧,像指揮使,節度使,不都是朝中大員嘛。”
另一人說:“前幾天還看見賀家老大光著膀子在地裏幹活,這麽快就成朝中大員了?函使,函使,別就是個送信的吧。”
鄭六一聽,氣得咬牙,暗暗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