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杏剛起來,正在疊被子。

賀咫燒了水,正等著她先洗臉。

每天都是薑杏先洗,然後賀咫就著她用過的水洗臉、洗腳、洗澡。

薑杏曾提過意見,讓他換上幹淨的水。

賀咫卻說,“娘子用過的水香香的,洗完一天都能聞到你的味道。”

對於這種讓人臉熱心跳的話,賀咫從來不吝嗇。以至於薑杏常疑惑,人前矜貴清冷的男人,背人時在自家娘子跟前,都是這般甜言蜜語嗎?

薑杏拗不過他,也隻能隨他了。

賀淩進門的時候,就見賀咫正在南房裏忙活。

“大哥,我找大嫂有事。”

他徑直就要往臥房闖,被賀咫手疾眼快攔下了。

“什麽事兒,在這說。”賀咫擋在臥房門口,態度堅決。

兩人剛起床,屋裏還有一些旖旎的味道。況且薑杏還沒梳洗,樣子惺忪慵懶,他可不想別的男人看到。

兩個大男人對麵而站,賀淩唉聲歎氣,低垂著頭,踢著腳下的青石地磚。

再抬眼時,未等開言,他先紅了眼眶。

“韓儀喬她……她不想要這個孩子。”

賀淩難堪地別過頭去,不敢看賀咫的眼睛。

賀咫想了想,道:“這是你們夫妻之間的事兒,孩子要或者不要,你們自己商量。她如果覺得時機不合適,暫時不想要也沒什麽。等過幾年,你們婚姻更加穩定的時候,再要也不遲。”

棲鳳鎮雖然偏僻,因為前些年荒年戰亂,缺吃少穿,也不是所有人家都想多生孩子。

不小心懷上了,藥店有現成的方子,隻需一劑湯藥,便能墮掉。

雖然說起來有些殘忍,到底比生下來跟著吃苦要好得多。

賀淩並不認可這些話,瞪著牛眼睛,梗著脖子跟賀咫反抗。

“大哥,你怎麽說這種話,那可是咱們賀家的種,咱們賀家的長孫。他要是生下來,祖母就可以四代同堂,不知有多幸福。我爹娘也盼了好久,想早點抱上大孫子呢。”

賀咫哼了聲,擰著眉頭反問:“祖母、二叔二嬸,他們固然重要,可你不能本末倒置。這個孩子生與不生,你和二弟妹才是最重要的兩個人。將來你們要對孩子的一輩子負責,撫養長大,教習功課。你們兩人要達成共識才行。”

他上下打量賀淩,歎了口氣,“你一大早跑來找我們,想必不能說服她吧?”

賀淩點頭,滿臉急切又無奈的樣子,哀求道:“儀喬她性子孤,嫁進咱們家這麽久,也就跟大嫂還算親近。我想讓大嫂幫著勸勸。”

賀咫:“她們妯娌認識時間尚短,親近也隻是表麵上的親近,並沒交心。我娘子也愛莫能助。”

賀咫三番四次拒絕,惹得賀淩變了臉色。

“大哥,你這般推三阻四,是嫉妒我搶了先嘛?比你先成親,比大嫂先懷孕,搶了賀家長孫的位置,所以你心裏不高興,才這樣冷漠,不願幫我?”

走投無路的粗糙男人,頗有點惱羞成怒。

賀咫看著他的眼睛,突然抬手在他胸口戳了兩下。

“我嫉妒你?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賀咫素來坦**,在四兄弟裏頗有表率,並不是小肚雞腸的人。

賀淩歎口氣,“算我說錯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賠禮道歉,還不成嘛?大哥,你就幫幫我吧。”

賀咫想了想,謹慎道:“你娘子有心結。”

賀淩突然愣住,臉上神色萬變,最後化為尷尬推脫,“都過去那麽久了,我待她如何,難道她感受不出來嗎?我把那匹戰馬賣了,銀子都花在她身上了。還想要我怎樣?”

賀咫:“你知道,我指的並不是銀錢。”

賀淩:“沒錯,她是有心結,可是,當初,如果她不同意,也不會嫁過來。既然嫁過來,那就……”

他說話都開始結巴起來,可見自己很清楚問題所在。

賀咫:“心結還需心藥除,問題的症結在你身上,其他人想幫也幫不了。或者,頂多勸一勸她,多等些日子,看你的表現。”

賀淩一聳肩,無奈地苦笑,“那怎麽辦?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也回不去呀。”

賀咫:“你步驟錯了,先把生米煮成熟飯,以為人家就任你摁頭吃下這個虧?你大錯特錯。她是你相伴一生的人,你卻算計她,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接受。”

他歎了口氣,聲音冰冷,“這次如果你依舊表現不出誠意,別說這個孩子,這樁婚姻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

賀淩終於怕了,抱著拳哀求,“大哥幫我,求求你,幫我。”

屋內傳出清淺的腳步聲,賀咫拉著賀淩出了東廂房。

後麵的話,薑杏一句也沒有聽見。

可是,她好奇死了。

當初韓儀喬哭著找她傾訴,說自己的婚姻是個陰謀。

雖然後來再沒提過,但薑杏始終好奇。

賀咫進門的時候,就見薑杏已經漱了口,洗了臉,正用小指尖挑出豆粒大的麵脂,在掌心勻好,準備擦到臉上。

賀咫擼袖子準備洗臉。

薑杏突然探身過去,仰望著他的臉,卻隻是望著他不說話。

“想問什麽就問吧,沒什麽好隱瞞的。”賀咫十分爽快。

“當初二弟到底怎麽娶回來的二弟妹?她曾跟我說裏邊有陰謀,到底是什麽陰謀?”

賀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當初他要是不耍那些小聰明,何至於走到這一步。”

薑杏:“別吊我胃口了,你快說吧。”

賀咫:“上元節那晚,他到鎮上看花燈。賀淩偶遇韓儀喬,被她美貌吸引,受他那些狐朋狗友慫恿,尾隨人家。”

薑杏驚得瞪大眼睛。

賀咫:“如果隻是尾隨,倒也沒什麽。可他亂中使壞,不停地往人家身上湊,把人家逼得失足落水。”

薑杏驚得捂住嘴巴。

過節時的燈會,人山人海。大庭廣眾之下落水濕身,這讓一個未婚姑娘如何自處?

“後來呢?”薑杏緊張地抓著賀咫的前襟追問。

賀咫:“當時她全身濕透,賀淩把衣服脫下來裹著,把人送回了家。韓家那個爹瘋瘋癲癲的,倒也沒追究。可後來,屠夫六哥他們散出謠言,說……二弟妹失了清白,委身於了賀淩。謠言一傳十十傳百,迫於壓力,她不得不嫁。”

薑杏氣得咬牙,“難怪二弟妹說,她跟賀淩的婚事是一場陰謀,如此看來,當真窩火。還有那個屠夫六哥,想必也是受了賀淩的托付,故意製造謠言。”

姑娘家在這世上立足,已屬不易,竟還要被人算計來算計去,想一想就氣憤。

薑杏:“我也支持韓儀喬打掉孩子。”

賀咫:“我不支持,也不反對。隻能盡量幫著安撫祖母、二叔和二嬸,至於能不能幫她頂住壓力,一切都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