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歇雨收。
薑杏趴在炕上昏昏欲睡。
她寒氣較重,趴在熱炕頭上肚子特別舒服。
賀咫糾正了兩次,實在掰不過來,索性由她。
他兩手枕在腦後,望著屋頂發呆。
薑杏翻個麵,準備焐一焐腰,見賀咫睜著眼睛,隨口問道:“在想什麽?”
賀咫麵無表情:“……怕當贅婿。”
薑杏噗嗤一聲笑了,“跟你開玩笑呢,當真了?”
賀咫嗯了一聲,側身麵對著她。屋裏吹了蠟燭,隻有幾縷漏進來的月光,看不清彼此的眉眼。
賀咫抬手,指腹從她細長英挺的眉間擦過,歎了口氣。
“以後也不知多久才能見你一次。”
薑杏把他的手撥開,一臉不以為意,“你入了武所,就算我在齊陽郡,咱們也不能天天見麵呀。”
“到底我知道你在郡裏,離我並不遠。”
薑杏一聳肩:“不能見麵,不管離著多遠,不都一樣嗎。”
賀咫被她噎了喉頭發疼,隻覺得自己一腔柔情,都被冷血無情的小娘子給碾碎了。
“你個小沒良心的,是不是盼著趕緊去花花世界大開眼界?轉頭就把我忘幹淨了。”
他欺身上前,作勢又要逞凶。
他如今要權沒權,要勢沒勢,不舍和憂慮心頭纏繞,唯有夜間逞凶,才能讓他找回半點氣勢。
薑杏好歹把人按住,笑著勸道:“哪有你這樣的,一言不合就……你聽我解釋。”
“好,請開始你的狡辯。”
“不是狡辯,是解釋。京城我必須去,而且還要待上一段時間。”
“理由呢?”
薑杏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賀咫撇了撇嘴,“你就是嫌棄我,想離我遠一點。”
“……我想親自給我娘送嫁。”
空氣突然凝固,窗外又開始落雪,沙沙聲不絕於耳。
賀咫:“你說什麽?我沒聽清。你給嶽母送嫁?世上哪有女兒給母親送嫁的,再說,嶽父嶽母二人原配的夫妻,何來用你送嫁一說?”
薑杏歎口氣,有點驕傲,又有點害羞,“我爹說,這些年我娘太辛苦了,為了彌補,也為了表達他的珍重之意,他想再辦一場婚禮,向世人昭告他們的夫妻關係。”
賀咫:“是不是有些多此一舉?”
薑杏:“起初我也覺得,可當我看到娘眼睛裏的亮光時,我覺得爹爹是對的。”
賀咫:“沒想到,我賀咫有生之年,還能參加嶽父嶽母的婚禮,也算是趕超常人了。”
他滿眼調侃,薑杏推他一下,假裝生氣。
“娘喜歡,爹爹也想要給,你我更沒理由攔著。況且,我想親眼看著我爹我娘拜堂成親,就像當初你去梨花寨娶我時,我娘對你的殷殷囑托一樣。”
賀咫腦海裏閃過那日的畫麵,腦子裏的疑惑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這些年,母女倆相依為命,互相支撐,她們的之間的依賴,已經超出尋常母女之情。
薑杏彎著眉眼憧憬,“我要幫母親準備嫁妝,妝點新房,采買首飾,還要幫她定製嫁衣,我要看著她風風光光地出嫁,親手把她交到我爹爹手上,叮囑他,一定一定要善待我娘。”
她眼睛亮亮的,幽暗中閃著光,轉過身來抓著賀咫的胳膊搖了搖。
“到時候,我心無牽掛,就回齊陽郡找你,以後都守著你,好不好?”
賀咫突然有些自慚形穢,他別扭了一整晚,甚至故意使壞用力衝撞,看著她在自己身下狼狽不堪。
原以為她貪戀京城的花花世界,以後會嫌棄他,離他而去。
誰知,她心裏竟懷抱著這樣一個盛大燦爛的願景。
賀咫抓著她的手,掌心相對,指根相貼。
“我跟你開玩笑呢,能守著父母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兒,你以後就留在京城吧。”
“可是我跟你成親了呀。”
“我在齊陽郡連房子都沒有,如何讓你守著我?”
“房子又不是家。”
纖長的手指,突然戳在他的胸口,輕輕點了點。
賀咫的心,突然就亂了。
“房子無論是租的還是買的,我都無所謂。我隻想住進這裏去,一輩子。”
一句話,把賀咫打得潰不成軍。
勝利者毫無傲嬌之意,側身貼過來,在他胸口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賀咫極輕地把人抱住,啞聲道:“有你這句話,賀咫給你當牛做馬,萬死不辭。如果把你一人放在租賃的宅子裏,十天半個月才能見我一麵,倒不如你跟著嶽父嶽母更讓我放心。你留在京城,等我得空就去看你。”
“可是……”
“沒有可是,就這麽說定了。你在京中等我!”
他根本不給薑杏再說話的機會,用力把人抱在懷裏,霸道地命令。
“明早還要趕路,快點睡覺。”
一夜無夢,第二日一早,兩人用過早飯即將起程。
賀咫去喂踏雪,薑杏在屋裏收拾行囊,賀環神神秘秘閃身進了屋子。
“大姐有什麽事兒嗎?”薑杏知她害羞,主動詢問。
“……我有一封信,想托你幫我轉交。”
賀環紅著臉,掏出一個信封。
白色的封麵上,寫著“秦達親啟”四個字。
薑杏:“信裏可寫了很緊急的事兒?”
賀環臉上發燙,搖頭說沒有。
薑杏:“那就好。我這一路行程受限,須聽我爹的安排,怕給大姐耽誤了。”
賀環:“不耽誤,就是尋常問候。而且……別人代送我不放心,唯有你值得托付。”
薑杏嗯了一聲,雙手接過,把信裝進包袱深處。
幾人回到渤海縣,賀咫自去武所上任。
薑杏善後,退了房子和鋪麵,母女倆跟隨薑誠祖趕往京城。
進京那日天降大雪,哈氣成霜。
路上行人稀少,齊海把車趕得飛快,走到豐盛大街時,突然放慢了速度。
薑誠祖:“前方發生了什麽事兒?”
齊海:“侍郎府門前圍著好些人,不知發生了何事,我這就讓石鎏過去打聽一下。”
“得令。”
石鎏清脆應下,策馬前往。
不大會兒,他回來稟報:“侍郎府的公子讀書不用功,被夫人罰跪,引來好些人圍觀。大家眾說紛紜,都在看熱鬧議論此事。”
齊海:“嚴母出才子,侍郎大人得此夫人,乃是大幸啊。”
石鎏:“公子都已成年,身著單衣被在街上罰跪,到底不妥。”
薑誠祖滿是疑惑:隻聽說侍郎府上三千金,最小的那位春天剛剛滿月,何時得了一位公子?而且還是已經長大成人的公子?
他撩開側麵車簾向外看,馬車剛好從侍郎府門前經過。
薑杏隨意一瞥,視線掃過身穿單衣跪在雪地裏的身影,不由驚得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