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薑杏是跟母親姚婷玉睡在西廂房的。
母女倆抱在一起,哭了笑,笑了哭,不時低聲說話,直到天快亮時才淺睡了會兒。
第二日一早,薑誠祖進門的時候,母女倆都眼眶紅腫,依舊像在做夢一般。
他看破不戳破,衝薑杏笑了笑:“今天第一次帶你回去認祖歸宗,打扮得漂亮些。”
母女倆忙坐在梳妝鏡前,精心打扮了一番,方才出發。
薑誠祖帶了一個小廝一個車夫,小廝名叫石鎏,十七八歲,活潑機靈。
車夫名喚齊海,四十多歲,沉默寡言,成熟穩重。
兩人恭恭敬敬地喚姚婷玉為“夫人”,喚薑杏為“小姐”。
母女倆都有些不習慣,姚婷玉剛要糾正,就聽薑誠祖道:“以後到了京城,家裏還需采買丫鬟婆子,總要習慣的,權當提前適應了。”
姚婷玉一愣,“我們也要去京城?”
薑誠祖一挑眉,“要不然呢?我在京城有生意,有宅子,咱們是一家子,你們倆不過去又能去哪兒?”
母女倆都有些意外,互看一眼,誰也沒說話。
薑誠祖:“先上車,我們路上慢慢說。”
說著話,他把母女倆扶上車,自己也跟了上去。
一家三口同乘馬車,賀咫騎馬引路,石鎏騎馬跟在最後,一車兩騎,往棲鳳鎮而去。
車內,姚婷玉略顯局促,扭著手裏的帕子,幾次欲言又止。
薑誠祖讓人提前備好了茶點,一邊給兩人倒茶,一邊笑著調侃:“到了京城,你若不想應酬,那便關起門來過日子。我又不用你幫忙結交貴婦,何至於這麽大的壓力?”
姚婷玉鬆了口氣,看他一眼,囁喏道:“誠祖,有件事兒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現在說也不晚。”
姚婷玉咬了咬唇,神色嚴肅道:“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麽要跑嗎?而且躲在梨花寨,一次都不敢回去老宅。”
“為什麽?”
薑誠祖麵沉似水,嘴角微壓。他心裏隱隱猜到了什麽,心跳越來越快。
姚婷玉氣息微喘,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因為薑途安。”
“為什麽是他,你展開說說。”
兩人神情都很嚴肅,薑杏連呼吸都放緩了。
薑途安?
這個名字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她警覺地望著母親,隻見姚婷玉臉色刷白,四肢忍不住微微發抖。
“娘,你還好嗎?”
姚婷玉扭頭看了眼她,努力擠出一個笑臉,衝她說好。
可是,那笑容慘淡,跟“好”截然相反。
“娘,薑途安到底是誰呀?”
薑誠祖代為解釋:“他是我的堂弟,同宗不同支。咱們薑家世代經商,積攢了些家業。我的祖父娶了一妻一妾,咱們家乃嫡係,二房為庶。依照祖訓,祖父過世之後,房產、鋪麵都歸大房所有,二房隻分得了一些金銀。他們不服,鬧過幾次。我父親也就是你祖父,請族裏的長老們開堂會審,立下文書,兩家割席,斷了親緣。誰知道……”
他扭頭看向姚婷玉,又問:“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你一五一十都說給我聽。”
姚婷玉聲音裏帶了哭腔,身子也因激動,忍不住發抖。
“薑家慘遭土匪滅門的始作俑者,就是薑途安。”
薑誠祖緊抿雙唇,聲音暗啞:“可有證據?”
姚婷玉一指自己,“我就是人證。當時我就躲在秘窖,那個王八蛋跟公公的對話,我聽得一清二楚。”
薑誠祖:“他們都說了什麽?”
姚婷玉:“他們很激烈地爭吵。公公罵他是白眼狼,夥同外人,謀算薑家的財產,還說做鬼都不會放過他。薑途安說,他們父子等這一天,等了好多年。他們拿不到的東西,寧可送給土匪,送給強盜,也不留給咱們一分一毫。”
薑誠祖握拳,重重捶在車座上,“他真這麽說的?”
姚婷玉舉起右手,掌心衝天,“句句屬實,如有半句假話,我姚婷玉不得好死。”
薑誠祖慌忙握住她的手,按了下來,“你不用發毒誓,我自然相信你。隻是茲事體大,事關整個薑家,我不能掉以輕心。”
姚婷玉忍不住眼眶發熱,道:“後來公公跟薑途安打在一起,畢竟年老體弱,不是那個王八蛋的對手,被匕首刺穿心髒,失血而亡。殺紅眼的薑途安衝進後宅,婆婆等人也慘遭殺害。如果不是公公用他的屍身堵在秘窖口,否則我也難逃一死。”
“薑途安這個天殺的,我絕饒不了他。”
薑誠祖一拳捶在矮幾上,啪的一聲巨響,惹得車外的賀咫策馬過來詢問。
薑杏忙解釋:“沒關係,別擔心,爹娘在對賬。”
對的什麽賬,引起如此暴怒,賀咫很是納悶,卻沒好意思追問。
薑誠祖緊握雙拳,指節作響,咬牙恨聲道:“難怪我每次回去,他總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一邊假惺惺喚我大哥,勸我留下;一邊又努力提起舊事,哭哭啼啼,讓我想起父母和你,不願在老宅久留。我以為他幡然醒悟,重新做人,還把老宅讓給他住。誰料到,他竟是一條吃人的毒蛇,製造咱們滅門案的幕後黑手。”
姚婷玉長長地舒了口氣,“這些話憋在我心裏二十年了,之前沒人可以說,隻能自己忍著。如今你回來了,勢必要說給你聽,讓你知道真相的。”
薑誠祖:“辛苦你了。”
姚婷玉:“當初如果沒有懷著身孕,我甚至想衝出去揭露薑途安的虛偽嘴臉。可是,那會兒孩子已經快要生了,我不能帶著她冒險。薑途安惡人得逞,又得了大筆金銀,我們孤兒寡母一旦站出來,勢必如螻蟻一樣,被他碾死。我死不足惜,卻不能帶著杏兒冒險。”
薑誠祖既憤怒又慶幸,“你做得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報仇雪恨,還是交給我來做。”
薑杏聽得義憤填膺,“娘,您怎麽不告訴我呢?要是我知道,絕饒不過薑途安那個王八蛋。”
姚婷玉望向女兒,眼中滿是心疼,“這都是大人的恩怨,你還小,不該承受這些的。”
薑誠祖垂首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你們姚家,肯定是被我們連累了吧?”
姚婷玉歎口氣:“很難說沒有關係,但興許姚家之前就被土匪盯上了。我爹那些年名聲在外,都傳他販賣藥材發了大財,也許壞在太出風頭上了。”
一夕之間失去所有親人,那錐心刺骨的往事,每次一想起來,都忍不住渾身發抖。
薑杏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輕聲地喚著娘。
姚婷玉輕撫女兒的臉頰,柔聲道:“當時要不是你拚命踢我,讓我時刻保持理智,興許我頭腦一熱,就衝出去跟薑途安拚命了。如果那樣,咱們兩也活不到現在。”
這是一個左右為難的決定,選擇了忍辱偷生,便要飽受煎熬,此後多年幾乎都陷於噩夢之中。
如果選擇了跟惡人拚命,毫無意外會當場喪命,卻又可以解脫,一了百了。
沒有對錯,隻有選擇。
薑誠祖:“那咱們今日舊賬新賬一起算,讓薑途安血債血償。”
三人說著深仇大恨,可同仇敵愾的感覺,讓人溫暖又振奮。
薑杏突然問:“爹爹是家中獨子,都要服役,為何薑途安卻不用?”
薑誠祖:“他身有殘疾,左眼是棠梨花眼睛,幾乎失明,因此不用服役。”
薑杏哦了一聲,突然驚呼:“娘,難道這就是你躲在梨花寨的原因?”
姚婷玉有些傲嬌地說:“梨花克他,我以為咱們躲在梨花寨,他肯定不敢來。”
薑杏驚呼:“他果真沒來。”
姚婷玉惋惜地歎口氣,“你爹爹也沒來。”
錯過了這麽多年,怎能不惋惜。
隻是這個牽強的理由,未免讓父女倆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