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分隔後台與前廳的絲絨簾幕外響起一陣雜遝腳步,厲以行反應極快,當即躲進了通向甲板的走廊拐角。

姚辭還在自顧自地琢磨怎樣做掉厲以行,換衣間的門把手便哢噠響了一聲。

“確定他跟一個Alpha在裏麵麽?”

是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

旁邊立即有個年輕些的男人附和道:“錯不了,我剛才親眼看見他把人帶進去了。”

直覺告訴姚辭現在他應該躲起來。

沒有太多時間尋找藏匿之處,他隻能就勢拉過衣架上的盛大演出服,將自己兜頭罩了進去。

姚辭抱著膝蓋坐好,感受著地板上腳步聲引發的震動,裙擺內的脂粉味混著汗氣,熏得他頭暈。

來人沿著整個換衣間走了一圈,姚辭聽見女人氣惱的嗓音:“人呢?你不是說親眼看見了嗎?怎麽現在一個都沒有了?”

方才還給她打過包票的男人慌了神:“不應該啊,二少那樣子明明就是要……”

他驚疑不定道:“難道是那個Alpha不行?”

姚辭肩膀一抽,連忙將笑聲咬斷在嘴裏,他忍不住幸災樂禍地想,怎麽辦,厲以行好像因為他風評被害了。

那人又說:“夫人您別急,雖然沒拿到二少把柄讓他乖乖把公海航行執照交出來,但我剛才確認過,他確實不在房間,我們不如直接取到手裏替二少保管……”

姚辭的眉毛差點從他頭頂的裙子領口飛出來。

保管?您怎麽比衛生紙還能扯啊?這叫偷,好嗎。

不過一聲“夫人”倒是叫得姚辭知道了現在換衣間內的兩個人分別是誰。

女的是他後媽,大少爺的生母,姚家明媒正娶的家主夫人,男的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心腹張管家。

他試鏡的其中一段戲就是他跟厲以行發生關係被姚夫人撞破,對方同他說隻要將公海航行執照交出來,便不會將這事告到姚震那裏,航程漫長,他盡管逍遙快活,劇本中的姚二胸無長誌,隻圖眼下,覺得這是何等劃算一筆生意,幾乎沒怎樣猶豫就將執照交給了姚夫人。

沒想到姚夫人過河拆橋,在婚禮之前將他的事情捅去了姚震處,姚震盛怒之下,打斷了他一條腿。

說起來這張航行執照對他們家意義非凡,姚震發家早,那時候國際上還沒有通過海洋管理公約,實行航海自由原則,姚震很容易就拿到了公海航行執照,而後製度漸漸收緊,他們家的這張也就成為了帝國唯一一張掌握在私人手中的航行執照。

姚二的人物小傳上寫姚震把這張執照送給他,是作為替嫁的補償。

但姚辭覺得沒這麽簡單。

姚二少爺是個標準紈絝,沒有任何謀生手段,屬於家裏不給生活費就不用生活了的那類人,姚震對他亦無半分多餘寵愛,從前接他回姚家僅僅是為這次替嫁謀劃,完全沒必要給他這樣大的麵子,隻要斷了他的經濟來源,他就不得不聽話。

不過姚辭沒空深想下去,別說這張執照重要至斯,就算隻為了他別變成一個如假包換的瘸子,他也不能讓它落進姚夫人手裏,退一萬步,假如這腿真保不住,他也得留足時間先去買份保險。

張管家又從身上摸出一張墨藍色的金屬磁卡:“這是二少爺房間的磁卡,他來舞廳之前落在賭場了,那邊的人撿到之後送到我手上,夫人,您說這是不是天時地利?”

姚夫人點了點頭,語氣柔和些許:“你去拿執照的時候假裝成給他送東西,這樣被撞見了也好脫身,行事小心,別被發現。”

聽到關門的聲音之後,姚辭迫不及待地把蒙在頭上的紗裙撩了起來,重重地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他原本打算回房間門口守著,抓管家一個正著,然而餘光掃過自己方才藏身的舞裙,他又改了主意。

十分鍾後,張管家自舞廳對麵的酒廊走出,懷中抱一支紮了緞帶的香檳。

一個低著頭搖搖晃晃的舞女跟他擦肩而過,他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肘彎,酒瓶脫手滾落,幸好日落玫瑰裝潢豪華,柔軟地毯鋪滿整個走廊,玻璃瓶身完好無損,唯獨點點氣泡在酒液中翻滾升騰。

張管家趕緊俯身去撿,張嘴想訓斥對方。

這時舞女喉間發出幹嘔聲音,猜也猜得出是飲酒過量,已經頂到了嗓子,張管家怕她吐在自己身上,把臉轉開要趕她:“你走不走?”

舞女卻掐著嗓子風情萬種地問:“去哪兒?”

問的同時兩隻手已經撐上了他肩膀,順著向下一路摸到腰間,金色假發也垂落在他肩頭。

管家知道船上有些舞女會暗中做乘客和船員的皮肉生意,眼見麵前這位喝得頭都抬不起來了還想著褲腰裏那檔子事兒,他忍不住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我還要去給……給客人服務,你別跟著我。”他撿起酒瓶說。

“服務客人?”舞女輕佻地一笑,“哦,同行啊。”

管家噎了一下,他現在要不是奉姚夫人之命去姚辭那裏拿航行執照,非給這小浪蹄子長回記性不可。

但現在他沒時間跟她廢話,把對方一推,揣著酒就走了。

舞女貼著牆歇了一會兒,跌跌撞撞地去到另一個方向的電梯口,回過頭確認管家的背影已經消失之後,從腰側並未拉好的拉鏈伸進手去,捏出了一張墨藍色的金屬磁卡。

磁卡表麵模糊地倒映出姚辭漂亮的五官,右下角鐫刻著三位數的房間號碼,是七層的一間房,後麵還跟了個“辭”字。

姚辭把遮在臉前的卷發撥開,用磁卡漫不經心地刷了一下電梯,怕裙子卡住,便單手提著走了進去。

轉過身時他的視線中出現了一雙皮鞋,再往上是煙灰色的褲管,兩條腿又長又直,怎樣看怎樣熟悉。

姚辭愣了愣,抬起頭看見了厲以行。

不是,老天爺這是生怕男主記不住他,日後忘了報仇是吧。

厲以行顯然也沒想到披著長發拎著連衣裙的舞女轉過身來會是姚辭,神色有一瞬間的停頓。

“挺巧的,又見麵了。”姚辭像擠牙膏一樣,擠出來點不怎麽真誠的笑意。

厲以行看著他:“你穿裙子?”

姚辭沉默了一下,覺得不太好解釋,便自暴自棄道:“對,這是我們有錢人的怪癖。”

厲以行仿佛是不知該如何接話,見他沒按樓層,便問:“二少爺去幾樓?”

姚辭不想說,怕對方知道以後暗算自己。

然而他對日落玫瑰的內部構造還不夠熟悉,擔心隨口胡編會露怯,便道:“去幾樓都行,我就散散心。”

姚辭看厲以行的表情,覺得自己可能是對方遇到的第一個在電梯裏散心的人。

不過最後厲以行還是按下一個鍵,姚辭瞄了一眼,是五層。

他不動聲色地問:“你住那一層?”

厲以行平靜地“嗯”了一聲。

電梯門開的時候他站在原地,抬手幫姚辭擋了一下門。

姚辭向前走出一步,側腰敞著的拉鏈進入了厲以行的視線。

厲以行本不想管,然而在姚辭纖瘦的腰上,一道白皙的皮膚卻明晃晃地勾著人看,厲以行到底覺得有礙觀瞻,在姚辭經過的時候伸出了手。

姚辭感覺到厲以行一節指骨抵上自己腰間,心髒頓時重重地一跳。

……這會兒就要動手?

男主要是這麽沉不住氣,不如換他來當。

還沒來得及反應,姚辭聽到了極細微的金屬齒紋咬合聲音。

厲以行把手收回去,淡淡地說:“穿裙子拉鏈都不係麽。”

頓了頓,又道:“這也是你們有錢人的怪癖?”

姚辭這才想起自己把磁卡拿出來的時候忘記拉拉鏈,他抬起胳膊,往下看了一眼這會兒已經嚴絲合縫的拉鏈:“不,這就是普通的忘性大。”

出電梯之後姚辭沿著五層七拐八拐地走了一段距離,回過頭確認厲以行沒有跟著自己,便走樓梯上了七層。

他沒急著從樓梯間出去,隻將門推開一絲縫隙,剛好看到張管家來到自己房間門口想用磁卡開門,手伸進衣袋卻摸了個空。

姓張的露出一臉錯愕表情,留下個髒詞之後匆匆乘電梯下樓。

姚辭趁這機會進了房間,向周圍掃視一遍,看到了床邊的保險櫃。

保險櫃跟房門用的是同一套感應設備,姚辭用磁卡刷開之後,看見裏麵擺著方方正正一本證件,藏青色外皮上用不同語種標明了“公海航行執照”的字樣,下麵印有一支燙金船錨。

他小心翼翼地將執照的外皮剝下放到一邊,隨後將裏麵的紙芯拿出來,從書架上找了一本厚書夾進去,接著又隨手找了張紙,略加思索,大筆一揮寫上了一行字。

寫完還嫌不夠,他又在下麵畫了幾筆,然後用公海航行執照的外皮把這張紙包上,重新放回了保險箱。

用最快的速度做完狸貓換太子的勾當,姚辭步行回到舞廳所在的樓層,躲在樓梯間從內向外望,果然看到張管家正在被他撞過的那條路上弓著背尋找什麽。

他無聲地勾了一下嘴角,蹲下身將磁卡貼地丟了出去。

張管家費力地找了半天還是毫無進展,最終隻得垂頭喪氣地站了起來。

然而剛一轉過身,他就看到自己身後不遠處,那張墨藍色的磁卡正靜靜躺在一株盆栽投下的陰影中。

張管家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之後喜笑顏開地奔了過去,一邊撿一邊嘀咕:“果然是被那個小浪蹄子給撞掉了。”

小浪蹄子姚辭等著管家拿到磁卡離開以後,大搖大擺地進了舞廳換衣間,門是敞開的,舞女們大概是被他嚇著了,現在都沒敢回來。

姚辭穿上自己原本的衣服,將舞裙找了個隱蔽地方藏起來,一隻手墊在腦後,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沙發的長度不夠,他的兩條腿便從一側耷拉下來,翹了個高難度的二郎腿。

他無所事事地等了半個鍾,張管家這才衝了進來,扶著膝蓋氣喘籲籲地說:“二少爺,我可找到您了,家主和夫人請您過去一趟,說您把公海航行執照給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