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時風回了家,換了身舊衣服,套上一件無袖背心,草草扒兩口飯就要走。
“吃這麽點,你修仙呢?”季博文用筷子點點桌子。
季時風又囫圇喝了一大口湯,拿紙巾抹抹嘴:“趕時間,我去胡同口小超市搬貨。”
季博文吹胡子瞪眼:“飯都沒吃飽,你搬什麽搬!外邊那野貓吃的都比你多!”
這老爺子,都快七十高齡了,脾氣還這麽大。
“給家裏省糧食還不好呢,”季時風站起身,“你吃完了碗放著,等我回來洗。”
季博文喊道:“降溫了,你還露個胳膊!作死啊你!”
“火氣旺,不冷。”季時風出了門。
他才回來十幾分鍾,轉眼家裏又隻剩老爺子一個人。
季博文看著電飯煲裏的滿滿的白米飯發了會兒愣,嘴裏念道:“搬貨搬貨,這年紀別人都在玩,就你惦記著搬貨,惦記著打工,造的什麽孽啊……”
尾音消失在一聲長長的歎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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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口,季時風正在貨車上卸著貨,忽然有人喊了聲“帥哥,接著!”
他一抬頭,一瓶紅牛朝他扔過來,季時風抬手接住,拉開拉環仰頭喝了大半瓶。
馬一陽站在路邊,打量著季時風結實的手臂線條,吹了聲口哨:“你這肌肉練的可以啊。”
季時風把最後兩箱冰紅茶抱起來放到便攜推板上,跳下貨車,拍了拍手掌,又撩起背心擦了把臉上的汗:“你來這兒搬幾天貨,你也有。”
超市老板也是老熟人了,給季時風結了兩百塊錢,還額外塞給他一包紅雙喜。
“叔,謝了啊。”季時風沒推辭,在店裏買了打火機,給自己點上一根,又遞給馬一陽一根,“你過來幹嘛。”
“就不興兄弟來和你談談心啊?”馬一陽抬了抬下巴,“護城河邊溜達溜達去。”
季時風叼著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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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城河就在胡同口幾十米開外,兩人沿著河堤溜達。
“你這新學校怎麽樣啊?”馬一陽問。
季時風一隻手夾著煙,一隻手插著兜,麵無表情:“還行。”
馬一陽接著問:“班裏人都挺好吧?”
季時風抖兩下煙灰,依舊沒什麽表情,淡淡道:“還行。”
眼前冷不丁冒出路辭那張冒著傻氣的臉,腦門上頂個小辮兒,戴一個花裏胡哨的發卡,白白淨淨,笑起來和個麵團似的。
季時風嘴唇不易察覺地彎了彎,又補了一句:“挺傻逼的。”
“哦,”馬一陽心不在焉,“你學校食堂的飯怎麽樣啊?”
季時風扭頭,一口煙圈噴他臉上:“你他媽到底要說什麽,磨磨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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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一陽搓搓手掌:“就和你說個事兒,哎,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有屁快放,家裏碗還沒洗。”季時風說。
“就那什麽,”馬一陽清了清嗓子,看著季時風,“哥們兒可能要早戀了。”
他那眼神特別認真、特別鄭重,季時風邁開一步:“戀誰?我啊?”
“滾你媽的!”馬一陽笑罵一句,說道,“就班裏來了個轉學生,就是一見鍾情,你懂吧?”
季時風挑眉:“什麽時候的事兒?”
“就你轉走隔天,她轉進來的。”馬一陽摸摸後脖子,“賊好看,賊文靜。”
“行,那你戀去唄。”季時風說。
馬一陽嘿嘿一笑:“那不得征求你同意麽。”
“征求我同意幹嘛,我又不是你爹。”季時風莫名其妙。
馬一陽:“嘖,你忘了咱倆那約定了!”
他這麽一說,季時風這才想起來。
季時風和馬一陽是發小,從小一個胡同長大的,初一那年,馬一陽家攢夠錢在城區買了套房子,就搬出了胡同。
所謂的狗屁約定就是兩個人還穿開襠褲時期,有回幼兒園玩過家家,倆人都想當爹,爭破了頭。
休戰之後,兩個人拉鉤約定,長大了一起當爹、一起結婚、一切談戀愛,誰先早一步誰就是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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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他媽都什麽年代的事兒了,”季時風又點了一根煙,“你不嫌丟人,我還嫌。”
馬一陽說:“那我就去追人姑娘了,和你報備了啊。”
季時風擺擺手。
“你不打算早個戀啊?”馬一陽胳膊肘撞了下季時風,“咱班花可還惦記著你呢,三天兩頭找我打聽你情況。”
“戀個屁,大學學費還沒湊出來。”季時風吸了一口煙,“沒那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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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時風背靠著欄杆扶手,口袋裏手機震個不停,他拿出來一看——
謔,班群裏唰唰飛過十幾條消息,全是路辭那倒黴蛋發的。
倒黴蛋還發了一條語音,興致勃勃地喊道:“兄弟姐妹們,快來圍觀我們籃球隊的英姿!”
他給籃球隊每個人挨個兒拍照,挨個兒發出來,每個人還設計了不同造型。
陳放胳膊底下夾著籃球,體委腦袋上頂個籃球,還有人指尖上轉著籃球。
路辭又發了一條語音,嚷嚷:“都去給我朋友圈點讚,點了的明天都來找我領旺旺大禮包一份!”
“誰啊,怪活潑的。”
季時風說:“班上一倒黴孩子。”
馬一陽湊過來瞄了眼季時風手機:“籃球隊啊,你不參加?”
“我哪兒有那閑工夫。”
季時風點開朋友圈,第一條就是備注為【倒黴蛋】發的九宮格,中間一張圖是他自個兒,笑得像個傻缺,眼睛眯成兩條縫。
配文是“十八班最酷的人在此!”
陳放在底下評論:路兒,你不是最喜歡酷的人嗎,那你現在最喜歡我了唄。
季時風哼一聲,這陳放貌似是倒黴蛋好哥們兒,兩個人臭味相投,都挺不要臉。
他刷新兩回,總算刷到了路辭的回複:行,看在你今天進了兩個好球份上,在找到比你更酷的人之前,本主理人就先喜歡你了。
腦殘。
季時風把這腦殘互動看了幾遍,剛想點個讚,想了想還是沒按下那個小紅心。
他把手機扔給馬一陽:“陽子,給我拍張照,我發朋友圈。”
“靠,你不是從不發朋友圈嗎?”馬一陽震驚。
·
“靠!又在裝逼!”
路辭剛請籃球隊的人吃完晚飯,回到家書包一扔,在客廳裏氣得直罵娘,沒留神拖鞋踢飛了,撞倒了路祖康剛淘來的風水擺件。
“我的祖宗咧!”路祖康從沙發上蹦起來,趕忙跑過來捧起擺件,嘴裏念念有詞,念完了罵道,“路大富!你是要玩死你爹我啊!”
路辭簡直煩死了,季時風的朋友圈一條動態也沒有,偏偏在他發完求點讚朋友圈後,季時風立馬跟了一條。
這才沒多久,季時風收到的讚就要比他多了,把他主理人的風頭全給搶光了。
路辭立馬在籃球隊的小群裏說:“誰給季時風點讚,誰就是我的敵人!”
在退出來一看,班裏最女神的文藝委員悠悠,從不給任何人點讚,卻給季時風點了一個!
另一頭,路祖康捧著他的寶貝擺件,還在罵罵咧咧:“你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嗎?!這可是你爹我重金——”
不僅悠悠點讚了,連班主任李平書都給季時風點了,李平書沒給他點!
路辭瞬間攀比心就起來了,哼道:“他算個什麽東西!”
“你還敢這麽說話,你膽子肥了你!”路祖康揪著路辭耳朵擰了半圈,“路大富,你這小翅膀是硬了是吧?”
“痛痛痛——”路辭喊疼。
路易在花園裏舉鐵,聽見響動進了屋,開始對弟弟進行一番火上澆油:“爸,路大富早上還用你的門神地墊擦鞋了!”
“路小富你閉嘴——啊痛痛痛!爸我錯了!”路辭捂著耳朵嗷嗷叫。
路易最喜歡把快樂建立在弟弟的痛苦之上,瞬間樂了,湊過來彈彈路辭小辮兒,瞄到他的手機,隨口說了句:“這你同學啊,挺酷啊,有範兒。”
路辭往他哥身上刮了一個眼刀,路易說:“你幹嘛,什麽眼神兒?”
“你不是我哥,你是我敵人。”路辭目光幽怨,“唉呢米。”
“還會拽英文呢?”路易說,“你知道怎麽拚嗎?”
“瞧不起誰?”高二在讀生路辭脫口而出,“ei……ei……”
“傻逼,是einemi。”高三在讀生路易說。
小學學曆路祖康皺眉:“什麽米?給老子好好說話!”
全家唯一的文化人林詠梅:“……”
完了,這個家沒希望了,一窩男的全是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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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掙脫了他爹的魔爪,狂奔進房間,開始盯著季時風的朋友圈猛看。
悠悠怎麽就給季時風點讚呢?不就一張照片,他的九宮格不比季時風豐富多彩啊?
季時風發的朋友圈就一張圖片,沒有任何文字。
知道了,要高冷。
照片裏,季時風在一個看著像河邊的地方,背靠著木欄杆,姿態悠閑又舒展,兩條長腿隨意伸著,垂著頭,烏黑的頭發在臉上投下一片淺影,讓他本來就比常人深的眼窩顯得更加深邃。
知道了,表情和姿勢要漫不經心。
夕陽已經沉入地平線,昏黃的天光籠罩在季時風身上,他的側影在光裏有些朦朧,五官並不清晰,手臂的肌肉線條倒是十分分明,整個人都散發著一中散漫且桀驁的氣息。
知道了,環境很重要,還要有肌肉。
路辭看著看著,有點兒沉迷了,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媽的,真是挺酷的。
——要我是悠悠,我也給他點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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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裏忽然冒出這麽個念頭,路辭渾身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點在了那個小紅心上。
完了!我給季時風點讚了,我成了我自己的唉呢米!
路辭連忙取消讚,取消完了又覺得不行,這顯得自己多不坦**、多不磊落、多不大方啊。
於是他又重新把讚點上,點完了又後悔,季時風都不給他點,他憑什麽給季時風點啊?
又取消,取消了又覺得自己不坦**,又給點上,點完了又後悔……
這麽來來回回得有個三四次,手機一震,季時風給他發了條消息:手抖啊?
路辭耳根一燙,完犢子,被抓個現行。
他盤腿坐在地上,思忖片刻,拿起手機,先瞎按鍵盤,給季時風發了十幾條狗屁不通的亂碼,然後才打字:我侄女來我家做客,剛才玩我手機了。
發出去他還得意,眨眼間就能想出如此有理有據的應對方法,路辭啊路辭,你可真是個天才。
過了沒多久,季時風回複:你侄女?我有印象。
路辭愣了,他壓根兒就沒侄女,季時風怎麽會有印象的?
季時風的下一條消息來得很快:是不是紮小辮、戴發卡、中午吃了三個紅燒雞腿那個?
路辭想也沒想,回道:誰紮小辮戴發卡,我今天特地抓了發型!
消息發出去他才察覺到不對,手一抖,臉蛋燙嗖嗖的。
好一個詭計多端的季時風!
季時風回複:沒說你,我說你侄女。
路辭撇撇嘴,整個人軟趴趴地躺倒在地上,看著季時風的照片,越看越不爽。
還說什麽沒時間參加籃球隊,倒是有時間出去拍這麽騷包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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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時風回去路上一直擺弄手機,嘴裏叼著煙,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但馬一陽太知道他了,問道:“嘛呢?心情這麽好?”
“沒,白賺了個旺旺大禮包。”
季時風給路辭的朋友圈點了讚,又鬼使神差地把九宮格中間那一張照片存了下來。
回到家,季博文把他換下來的衣褲扔洗衣機裏攪,季時風聽著老式滾筒洗衣機的“嗡嗡”聲,忽然想到了什麽,連忙打開蓋子。
褲子已經濕透了,他伸手到褲兜裏摸出一張硬紙片,上邊那花裏胡哨的狗扒字糊做一團,什麽也看不出了。
季時風把褲子扔進去繼續洗,用吹風機吹幹硬紙片,想把上頭那張大頭貼撕下來。
撕到一半,他忽然覺得自個兒這行為有點傻逼。
我這是在幹嘛?發什麽神經?
季時風眉頭一皺,和自己生氣似的,將那張皺巴巴的名片往書桌抽屜裏一扔,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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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路辭請籃球隊的大夥兒吃披薩。
“路兒,有錢真好!”陳放拉開凳子坐下,“我要貓山王榴蓮的那個,不要卷邊兒。”
體委也高興壞了:“主理人就是主理人,有大局觀!有氣魄!我想要個奧爾良烤翅。”
路辭尾巴翹上天了,手掌一揮:“服務員!點單!”
“來了!”收銀台邊,一個小哥正忙著結賬,扭頭對裏間喊,“時風,3號桌有客人,你去接待一下。”
路辭正和籃球隊一群人趴在桌上嘰嘰喳喳:“咱們球隊一定要把‘酷’這個原則貫徹到底。”
有人問:“小路,酷是什麽啊?”
路辭“嘖”一聲:“酷就是——”
忽然陳放看著路辭身後的方向:“季時風?”
路辭拍桌子:“你怎麽長敵人誌氣呢!”
“不是,路兒,”陳放眼睛發直,“真是季時風啊……”
路辭轉過身,果然看到了手拿菜單、身上掛著店裏圍裙的季時風。
季時風見到他們,微微一怔,而後立即神色恢複如常。
“這是菜單,右下角掃碼點單。”
接著,他去吧台上拿來一壺開水,又擺開玻璃杯,給每個杯子裏把水倒上。
路辭看著他熟稔的動作,愣愣地想,原來他說沒時間,是真沒時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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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大富:誰在朋友圈發的照片最酷,我就最喜歡誰!
於是風哥連發八十條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