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阮淮崢知道自己對容歆的關心超過了界限,自從他看到那份調查報告後,對她就控製不住地同情和心軟。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那麽有善心,或許這份善心也隻是對她一個人而已,他強行讓自己去考慮別的可能性。
“樓上有衣服,洗個澡、換個衣服,然後討論畫什麽,這五天辛苦點兒別睡了,應該能趕出來。”
容歆低著頭沒說話,卻聽話地上了樓。阮淮崢見她那麽聽話,笑了笑,轉身對陳姨說:“煮一碗薑湯。”
陳姨看著他的笑容一愣,然後答道:“好。”
容歆洗好澡出來的時候,阮淮崢已經在書房裏,看著一堆繪畫用品不知在想什麽。
見她來,他眸光微閃,她穿的是他的運動衫,有些大,正好到膝蓋下麵,頭發隨意地紮成丸子狀,有種隨意的性感。
他幹咳了一聲掩飾剛剛的出神:“工筆的時間太長,寫意的話,你覺得怎麽樣?還是依舊畫油畫?”
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關係,還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她所有的反應都慢半拍。她抬起頭愣愣地看了他半天,才緩緩出聲:“我還想畫你。”
阮淮崢笑了笑:“可是我要和你一起畫。”
如果畫他,會很不方便。
她咬著唇,似乎還在掙紮,緊緊地盯著他,忽然想起長大後再次見他的情景。
那天也在古鎮,不是在烏鎮,是在周莊。下著細雨,她撐著傘漫無目的地走在河邊的石子路上。清明將至,路邊的小販正在叫賣著青團子,她買了一個,咬了一口,嘴裏滿滿都是青草的味道和甜膩的豆沙味。本該悲傷的節日,卻有了種幸福感。
這是她剛考上國美的第一年,前一天養母打電話過來逼迫她還養父欠下的巨額貸款。
“你能考上國美,還不是因為從小跟在容華身邊學習嗎?你怎麽這麽沒良心?要不是你,我們家能變成這樣?你這個喪門星,有了你,家裏一年比一年差。不管你想什麽辦法,打五萬塊過來,不然你爸就死了,你也不會沒良心看著你爸死吧。”
“我沒那麽多錢。”
“沒錢?沒錢能交得起學費?如果不打錢過來,你學也別上了。”
她找遍了所有的銀行卡,看著可憐的存款數目,最後無可奈何地賣掉了手裏的瑪米亞相機。
那是她第一次作品獲獎的時候,為了獎勵自己買的,此刻也沒別的辦法了。
她想得出神,不知不覺走到了這條街的盡頭。破舊的傘遮不住越來越大的雨,雨滴不停地從傘心的位置滴在她的頭上,一陣陣發涼。
容歆抬頭一看,一個人站在空無一人的拱橋上,正觀察著河上的船隻。
炊煙嫋嫋,霧氣縈繞,他的身影變得很朦朧。他穿著深藍色的毛衣,與水墨畫一般的背景融合在一起。她不知被什麽迷了心智,一步一步走上前,就好像一步一步走進另一個世界。她伸出手,手指將要觸及他衣服的時候,他轉過身,用充滿攻擊性的眼神看向她。
頭頂被冰冷的雨水淋得更涼了,雨水順著頭頂滑到她的臉上,再滑到鎖骨,然後消失在衣服裏,可此時她的心燙得嚇人。
她開始懷念自己的瑪米亞了,如果還在,她一定能將這一幕拍成永恒。
這也是她為什麽這麽喜歡拍照的原因。
她更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在這麽糟糕的心情下,再次遇到他,和幾年前相比,他的五官已經長開,比起那時候多了幾分美感。
容歆很想上前告訴他,她考上國美了,可怎麽都提不起勇氣。
再後來,過了很久才知道他的名字是阮淮崢,才知道他有著不凡的家世,有著她仰望不起的高度。
“我想畫你,江南,周莊,雨天,拱橋,你。”
阮淮崢看著她,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是過了一瞬間,他妥協了。
“你能想象出景象嗎?還是需要去周莊?”
她舔著幹燥的嘴唇,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怎麽可能忘了?她就是被那一幕衝昏了腦子,才會有後來送上門去受辱。
阮淮崢拿過沙發上的毯子披在她身上,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兩個小時後,我到周莊,準備好畫畫所用的一切用具。”
【2】
阮淮崢居然真的開著車將她帶到了周莊,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不停地刮著,雨滴不屈不撓地與它作鬥爭。
容歆側過頭看著他,這個男人身上總是帶著淩厲又冰冷的氣息,可此時此刻又像極了偉大的騎士。
“我會幫你。”這四個字又回響在容歆的耳邊。
阮淮崢感受到她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怎麽了?”
“沒事。”
到周莊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容歆剛打開車門,就有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撐著傘上前。
天色昏暗,大雨滂沱,她下車後才看清麵前的這座客棧,裝修比起旁邊的多了幾分樸素,門口兩邊掛著暖黃色的氣死風燈,正在屋簷下被風吹得來回晃動。
此刻正是清明時節,就算是熱門旅遊景點,在深夜時分也不可避免地冷清,隻有他們幾個人。容歆看著黑不見底的巷子,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將身上的毯子裹緊了幾分。
阮淮崢從她身後走過來,見她正看著別處出神,說道:“家裏老宅改的客棧,隻做了簡單的維護,有些破舊,今晚你先將就一下吧。”
容歆驚訝地轉頭看向他,沒注意腳下的門檻,一下子被過高的門檻絆倒,重心不穩,往前摔去。
阮淮崢眼疾手快,將她攔腰抱住,拉到懷裏。
他眉頭微蹙,眸子與身後漆黑的夜幕融合,看著她的目光有些嚴厲。
容歆訕訕地從他懷裏退了出來,低頭看向腳邊過高的門檻,想起剛剛他說的家裏老宅的言論,心中對他的家世不免多了幾分好奇。
院子裏比外麵看起來要大很多,和別的客棧不同的是屋內的裝飾和家具。
容歆的目光四處亂飄,而阮淮崢站在一旁,正和那領頭的人說話。
“畫畫所用的東西都放在書房了,這幾天是清明小長假,客棧裏還住了不少人,東邊二樓的地方還空著,如果覺得打擾……”說話人的語氣和姿勢都十分恭敬,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阮淮崢不甚在意地打斷他的話:“沒事。”說完看了眼容歆,見她因為剛剛差點兒摔倒,身上的衣服濕了,接著吩咐道,“拿一份蘇合香酒過來,再準備幾身女生的衣服。”他又看了她一眼,見她身上的短裙,眉頭又皺了起來,“不要短裙。”
那人點點頭,神色不明地看了容歆一眼,退了出去。
容歆見人出去,神色才稍微輕鬆點兒,指了指掛在牆上的畫:“不會都是真跡吧?”
“嗯。”
他不在意地應了聲,伸手拉過她,將她身上的毯子脫下。
容歆往後退了兩步,睜大眼睛看向他。
“你……你要幹嗎?”
他臉色微沉,冷聲道:“都濕了,你想穿著感冒,然後我幫你都畫完?”
容歆臉一紅,鬆開抓著毯子的手,小聲嘟囔道:“說一下會死嗎?直接就上手。”她又覺得自己這樣太像小媳婦,氣場弱到不行,於是幹咳了兩聲,“真是腐敗,裝飾的畫用真跡,家具都是紫檀木,這床……”
“容小姐真識貨,一眼就看出來了。”剛剛出去的人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手裏還端著碗。
容歆尷尬地笑了笑,剛想要說些什麽,阮淮崢從那人手裏拿過碗,遞到她手裏。
“喝完,去洗澡,再出來畫畫。”他的語氣不容拒絕。
她端著碗,聞了聞:“這是酒?”
“是,蘇合香丸放入米酒,然後用文火煮的,散寒的。”
容歆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嚐了一下,味道不算差,米酒的香氣還是很明顯,心裏卻琢磨著這種書香世家就是講究,驅寒居然還用這種東西。
“我覺得你應該知道這個。”阮淮崢從門外走進來,麵無表情地將手機放到她眼前,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
容歆正咬著畫筆,努力地找靈感,視線從畫布移到手機屏幕,看到照片裏的兩人,眸光微閃,很快便移開了目光。
“破壞畫的查出來了,是穆青青,問我怎麽處理,我說等你回去再說。”
容歆點點頭,沒太大的反應,好似這一切都過去了一般,又專心地看著一幹二淨的畫布。
阮淮崢看著容歆明顯白了幾分的臉,在心裏責怪徐之才。
收到這幾張照片後,徐之才一個電話打過來,說務必讓容歆看看,她身邊的小可愛是怎麽搶她的男朋友的。還說看過後就能長記性,下次不會在陰溝裏翻船。
阮淮崢對他的話十分不讚同,但被徐之才最後那句“她應該知道”說服了。
“明天雨小,帶我去拱橋吧。”阮淮崢看著她,語氣淡淡地說。
容歆微微驚訝地仰著頭看向他,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可她無端地覺得這個人似乎在安慰自己,唇角微揚:“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溫柔?”
當然沒有人說過他很溫柔。
認識阮淮崢的人對他最多的評價就是冷漠、冰山、傲慢、氣場強大……
這麽一看,連褒義詞都少得可憐。
忽然有個人和他說他很溫柔,冷靜自持如阮淮崢,一時也不知道作何反應。他避開容歆的視線,快速轉身走出門,掩飾已經變紅的耳朵。
阮淮崢倚在門口厚重的木門上,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常年不笑的臉被這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有些扭曲。
“很溫柔?”
他身上有這三個字?
容歆看著他急速走開的背影,皺了皺眉頭,不滿地撇了撇嘴。
“誇了他,居然不說謝謝,真是一點兒禮貌都沒有。”
【3】
容歆在房間醒來的時候,屋外還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她看著**的雕花,一時想不起自己什麽時候回的房間。
難道是……
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將腦子裏那些奇怪的東西拍走,然後艱難地從**爬起來。不過,宅子裏除了阮淮崢,應該也沒有別人會將她抱回房間了。
她打開窗戶,水汽夾雜著花香向她襲來。
院子裏有座涼亭,上麵綴滿了紫藤花,因為這兩天下雨,四周的地上也掉得到處都是。阮淮崢坐在亭子裏,穿著白色的毛衣,遠遠看去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放下手裏的白玉蓋碗,緩緩抬起頭朝她的方向看過來。容歆臉一紅,關上窗戶,收拾好匆忙走了下去。
“這就是你說的拱橋?”
“你吃青團子嗎?”
兩人同時出聲,容歆將目光從路邊賣青團子的阿婆身上收回,看了眼麵前的橋,又看了眼背著畫板的阮淮崢。
阮淮崢正看著放在籃子裏的青團子,又看了眼阿婆被染成綠色的手指,眉頭皺了皺,還沒出聲,容歆就跑了過去。
她笑看著阿婆,拿了看起來最圓的兩個。
“我要這兩個,多少錢?”
阮淮崢皺著眉頭走到她身邊,似乎對這個青色的、軟乎乎的東西充滿了排斥,但是在掏錢的時候毫不含糊,阿婆剛說多少錢,阮淮崢就直接拿出了錢包。
容歆沒跟他客氣,站在一邊剝著上麵的透明塑料紙,餘光偷偷地看著他,然後趁他不注意,將剛剛剝好的青團子塞進他嘴裏,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跑開。
阮淮崢一愣,感覺著嘴裏黏乎乎的東西,全身僵硬得動彈不得。
容歆見他似乎真的很反感的樣子,心裏七上八下,最近兩天和他相處有些得意忘形,忘記他本來的脾氣是什麽樣了。她縮著肩一步步上前,踮起腳將他嘴裏的青團子拿開,立馬低頭,十分真誠地道歉。
“我隻是開個玩笑,不知道你這麽討厭它,真的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他垂眸看著她低著的腦袋,身後是來來往往遊客的聲音,身旁是小販的叫賣聲,還有打在屋簷上的雨滴聲,他的目光從冰冷淩厲慢慢變得溫和。
阮淮崢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緩緩抬起來,緊緊地盯著她忽閃忽閃的眼睛。
“誰給你的膽子敢這麽對我?”
每個字像是結了冰一樣砸在容歆的心上,她不受控製地顫抖了一下,到底是什麽讓她覺得阮淮崢很溫柔啊?明明還是可怕的冰山大魔王。
她閉上眼睛,躲開他駭人的目光,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忽然她的唇上一暖,帶著軟糯的觸感,隨後嘴唇被什麽抵開,青草的味道和甜膩的豆沙味在口腔裏蔓延開來。
她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無限放大的阮淮崢的臉。她雙腿一軟,他及時將她抱緊,隨即便鬆開了她。
容歆捂著嘴唇,後退了兩步,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阮淮崢好似沒事人一樣,將傘撐開,走上拱橋。容歆繼續瞪著他,還沒平靜下來。
她追上前,拉住他的衣角。
“你為什麽吻我?”
“隻是把青團子還給你。”
她嘴裏的青團子還在,本來還沒反應過來,被他這句話嚇得直接咽了下去。這下,容歆的臉色更難看起來。
“你……”
阮淮崢將傘撐到她頭上,彎下腰與她對視,沒拿傘的那隻手幫她撥了一下淋濕的發絲,隨後微微啟唇。
“沒想到你這麽青澀。”
他的話音剛落,容歆拍開他的手,仰著頭瞪著他,似笑非笑。
“怎麽讓你失望了?我就該熟練嗎?”
容歆說完就勾上他的脖子,將自己的唇送了上去,用盡蠻力在他唇上一番**。
她擦了一下自己的嘴,挑眉看著他。
“熟練嗎?”
阮淮崢目光深沉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不,非常青澀,青澀得可怕。
隨後的時間裏,兩人的氣氛尷尬極了,還好兩個人麵對畫畫還是專業的,用極快的速度架好框架。等到畫完回到客棧裏,那天給容歆蘇合香酒的四叔驚訝地看著濕漉漉的兩人,立馬又去煮了兩碗。
他嘴裏還不停地嘀咕著:“就不能在房簷下嗎?走廊裏也好啊,怎麽會淋成這樣?”
容歆低著頭乖巧地捧著碗,不發一言,難道告訴他因為追求浪漫,他們雨中親吻,所以都淋濕了?
這麽說自己都不能相信。
【4】
容歆趴在椅背上,累得連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來,雙眼無神地看著畫布上的阮淮崢,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仿佛那軟糯的觸感還在。她突然沒由來地惱怒,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她究竟在想些什麽?專心畫畫,想想參加畫展的名額。可剛剛那個場景好像自動存入腦海一般,沒事就要自己出來自動播放一下。
身後不知何時進來一人,從她嘴裏將畫筆拿出,在顏料盤上兌了兩個顏色,在畫布上她糾結了很久的地方填滿了顏色。
容歆看過去,來人正是阮淮崢,又將目光移到畫布上,心裏感歎這顏色用得恰到好處,畫出了她心裏所想的煙雨江南和美好少年。又不免有些失落,果然世家出來的就是跟他們這種人不一樣。
“你不畫畫真可惜。”
明明畫得那麽好,卻走了另外一條路,她都能想象他家裏人覺得多麽可惜了。
阮淮崢不以為然地繼續拿著顏料盤和畫筆,在畫布上畫著。
“沒什麽可惜的,興趣當成事業就太累了。況且我興趣還那麽多。”
他畫畫的樣子很好看,容歆看多了在畫室熬了幾天幾夜、為了一幅畫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人,突然看到連畫畫都能這麽優雅又高貴的人,她忍不住撇了撇嘴。
“徐之才看到你這樣會氣死的。”
“嗯?”
“他可是為了一幅油畫作業都能出賣兄弟的人啊。”她想了想,這幾年真的極少能看到徐之才認真地畫畫,“他為什麽要學國畫啊?”
阮淮崢轉身看了容歆一眼,見她將下巴擱在椅背上,夕陽的餘暉正好從窗戶的細縫中鑽進來,照在她臉上。
白皙的臉龐被曬得微紅,眼睛眯著有些慵懶,她身上有種別樣的乖巧。他眸光微閃,愣了幾秒,才又回到畫布上,過了良久,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他母親是國畫老師出身,後來轉做藝術品收藏,從小就想把兒子培養成國畫大師,之才從小就和我一起學畫,基本功很好。”
這些都是容歆第一次知道,原來徐之才是和阮淮崢一起學的畫啊,基本功肯定很好,就算再有錢,沒有真本事也進不了國美啊。
“那他和你誰畫得好?”
“你說呢?”
容歆笑了笑,心裏早就知道了答案。
“肯定是你。”
一眨眼在周莊已經待了三天,雖然這幾天幾乎沒時間睡覺,可不知怎的,她覺得很幸福。一想到馬上要回去麵對的事情,她就癱在椅子上,歎了口氣。
“啊……真不想回去,畫能快遞給文清嗎?”
他拿著畫筆敲了下她的腦袋,她捂著腦袋抬頭看過去,隻見他一如既往地麵無表情,目光裏多了幾分平時沒有的認真。
“怕什麽,我會幫你。”
是啊,怕什麽?不過是被甩了,又不是沒有被甩過。不過是又少了個朋友,本來她也沒有過朋友。生活還會照舊,一切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更何況,眼前的這個人正認真地對她說會幫她。
容歆笑了笑,跪在椅子上,腦袋往阮淮崢的方向湊了湊,聲音很小,說話吐出來的熱氣阮淮崢都感受得一清二楚,聲音也聽得真真切切。
她說:“我想親你。”
【5】
結果當然沒親。
阮淮崢臉色一沉,將顏料盒放在桌上,扔下四個字,帶著一身寒氣走了出去。
“不知廉恥。”
容歆聳聳肩,拿起畫筆繼續畫,果然這才是阮淮崢。
四叔以為這兩人又鬧什麽矛盾了,看著阮淮崢陰沉的臉色,斟酌了一下才開口。
“和容小姐吵架了?”四叔見他的臉色又沉了幾分,問道,“要喝點兒酒嗎?”
他冰冷的眼神掃過來:“不喝。”
四叔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不知道在想什麽。
兩人合作起來很順,雖然有些趕,但好歹能在截止日期前將畫交了,容歆已經很滿足了。
不管能不能得到那個名額,最起碼自己盡力了。
容歆剛從文清的辦公室走出來,就被徐之才堵個正著,穿著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豹紋衛衣在學校裏招搖。
徐之才正死死地盯著她,她被看得全身不舒服,摸了摸胳膊,沒好氣地問:“幹嗎?”
“孤男寡女,周莊四日,老宅新人,沒發生點兒事情?”
容歆理都沒理他,直接從他麵前走過。
徐之才從身後摟住她的脖子,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阮淮崢還是第一次帶女生進行蜜月之旅呢。”
容歆推開他,實在不想和他在人來人往的校園裏討論這件事,更何況這個人不知道控製音量,每個路過的人都要回頭多看他們一眼。
“沒有蜜月之旅,你家阮少爺是什麽人,我怎麽有那功力去染指?對了,畫的事查得怎麽樣了?”
徐之才愣了一下,忽然停住腳步,按住容歆的肩膀。
“查出來了,是穆青青幹的。”
“我知道,她人呢?”她聽到這名字,心裏一酸,臉上卻什麽都沒表現出來。
他臉上的表情沒有剛才那麽隨性,看向容歆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
容歆皺了皺眉頭,問道:“怎麽,難道還被人藏起來了不成?”
徐之才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還真被人藏起來了,那天我查到是穆青青幹的,就去找她了,正好沈蕭也在旁邊,怎麽都不信是穆青青幹的。還說是我冤枉了穆青青,故意針對她,還放了狠話,說誰要是和穆青青過不去,就是和他過不去。”他那天真是徹底對穆青青這個人刮目相看,看不出哪裏出彩,卻能把沈蕭迷得暈頭轉向。
容歆愣在原地,眼神有些飄忽,似乎沒想到這個原因。沈蕭單純的笑臉又浮現在她的腦海裏,之前他對她所有的好一幕幕出現。她毫無知覺地往前走了兩步,徐之才連忙拉住她。
她抬頭看向他,有些不知所措。
徐之才心一軟,半摟住她,拍了拍她的後背。
“放心,我和阿崢都不會讓你白白吃這虧。隻是現在沈蕭在,這事難辦了點兒。”
容歆推開他,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情緒:“我想和沈蕭談談。”
“正好,他也想和你談談。”
【6】
容歆到畫室的時候,沈蕭坐在窗邊正和旁邊的穆青青說話。穆青青臉上的笑容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或許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她推開門,裏麵的人聽到聲音都看了過來,穆青青的笑容僵住,一時沒反應過來。
見她來了,穆青青連忙站起來,低著頭,時不時地看著她,局促不安。
“歆……歆姐……”
容歆走過去,拉過旁邊的椅子坐在沈蕭對麵,看了沈蕭一眼,見他滿臉不安的神色,這才將目光緩緩移向穆青青。
容歆撐著下巴,目光懶散地將穆青青從上到下看了個遍。
原本亂糟糟的黑發變成了暖黃色的卷發,從來不化妝的臉上也有了精致的妝容,四季不變的褲裝和板鞋也變成了價格不菲的長裙和高跟鞋,看來她不在的這幾天穆青青變了很多啊。
隻是這風格……
“很像你吧?”徐之才不知從哪裏蹦出來,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容歆皺了皺眉頭,說道:“我隻想和沈蕭說幾句話,你們倆能先出去嗎?”
穆青青臉色一白,連忙看向沈蕭,拉著他的衣角,搖了搖頭,在用行動告訴他,她不想出去。
“你先出去,我和容歆說說。”沈蕭見穆青青的眼圈都紅了,語氣軟了幾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心,我會說清楚的。”
穆青青這才不情不願地站起身走了出去,還不忘看了容歆一眼。
容歆覺得眼前的情景有趣,嗤笑出聲,換了隻手繼續撐著下巴。
“你也出去。”
“這麽精彩的場麵居然讓我出去……好好好,我出去。”徐之才撇了撇嘴,剛反抗了幾句,見容歆變了臉色,才收斂。
唉……他真的很想看啊。
人都走了後,沈蕭換了下坐姿,看向容歆。
“聽說參選的畫交了,太好了,來得及。”
“如果原來的沒壞就更好了。”
沈蕭愣了一下,語氣有些焦急:“不是青青做的,她怎麽可能幹出這種事?一定是誤會。如果是因為我和青青在一起,讓你不高興,那也是我的錯,不要把錯都怪到青青身上,她那麽好的一個女孩。”
“畫的事是徐之才查的,我沒插手。”
沈蕭看著容歆的目光有幾分不解,沒明白她的意思。
容歆笑了笑,說道:“既然我沒插手,就沒有為了你而怪穆青青,難道你覺得徐之才專門針對穆青青?”說完,她覺得好笑,又勾了勾唇角,“她的魅力還真是大。”
沈蕭的臉色白了幾分,容歆有些不忍,每次看到他的眼睛,都覺得他是這世界上最純粹的存在。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麽,還有什麽意義。
“算了。”
容歆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穆青青和徐之才正站在門口。見她出來,穆青青眼裏蓄著淚,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歆姐,我和沈蕭在一起是對不起你,但是感情這種事……你別怪沈蕭,都是我不好……”說著,她的眼淚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容歆看著她,覺得她學畫畫真是可惜,這演技如果是去電影學院,以後說不定是影後的不二人選。
“但是……但是你的畫真的不是我弄的……歆姐,你不能這麽對我。”她的話音剛落,沈蕭就走了出來,抱住穆青青,瞪向容歆。
“剛剛我已經和你說了,你幹嗎還要對青青這樣?你知道她對你多好嗎?你知道因為你,青青受了多少欺負嗎?”他說得義正詞嚴,仿若容歆真的是個十惡不赦的人。
事情怎麽會發展成這種地步?
穆青青拉了拉沈蕭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說。
沈蕭並沒有停止,反而怒氣更甚。
“容歆,我真的看錯你了。”
容歆本來轉身準備走,因為這句話又將身體轉了回來,看向沈蕭。
已經是下課時間,本來冷清的走廊聚滿了人。
徐之才倚在門邊,在思考是繼續看戲還是上前勸架。隻是容歆的表情怎麽看都好像要哭出來一樣。
不會吧,容歆會哭?
就在他思考這件事的可能性時,就見阮淮崢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從容歆身後摟住她的肩膀。
“不打她嗎?”
容歆轉頭看過去,阮淮崢正站在她身後,表情如常,看不出喜怒,隻是他說的話……她不明白他說的是“她”還是“他”。
“打,後果我負責。”他繼續重複剛剛的話,語氣多了幾分戾氣,目光一直停留在容歆的身上,好像看對麵兩人一眼都會髒了他的眼。
沈蕭瞪著阮淮崢,有些難以置信。
“你到底怎麽了?你之前不是和我說不要和容歆這種人混在一起嗎?怎麽現在又站在她那邊?你也相信是青青弄壞那幅畫的?”
阮淮崢沒理他的大喊大叫,眼神變得銳利了幾分,身上的氣息也越發冰冷,他低頭在容歆的耳邊說了四個字:“我會幫你。”
本來被沈蕭那句話打擊得支離破碎的容歆忽然安心下來,她抬頭看向阮淮崢,在他眼裏看到了信任和支持。她笑了笑,忽然想起在烏鎮的那個瞬間,那個叫沈蕭的人也曾努力維護過她,一個月左右的工夫竟然變成了這樣。她一步一步上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一巴掌扇在了穆青青的臉上。
“這是你欠我的。”
從前對你的好,和你毀了的畫,這都是你欠的。
穆青青捂著臉,哭得更凶了。
沈蕭眼裏滿滿都是對容歆的失望,上前準備幫穆青青還手,徐之才連忙將他攔住。
容歆走到他麵前,嘴角含著笑,隻是笑容很脆弱。
“謝謝你給我帶來那麽多的好,以後如果可以,就不要再見麵了。”
說完,她轉過身,不想讓人看到她已經無法控製的表情。身後那人仿佛有心電感應一般,立刻將她擁進懷裏,手壓住她的腦袋,讓她的臉埋在他懷裏。
她鼻息間都是阮淮崢身上好聞的味道,不知道是哪種墨水的香氣,她藏了很久的眼淚在這一瞬間都跑了出來。
對不起,阮淮崢。
弄髒你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