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曰失戀(三)

段老太太近日來似乎致力於把我改造為像她一樣品位優雅舉止得體的大家閨秀,雖然知道我有些朽木不可雕,但仍然樂此不疲。電話裏說叫我陪她一起去看學生的畫展,我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什麽畫?會不會有luó體?”

那邊的呼吸明顯的頓了一頓,五秒鍾後沉沉的女中音飄過來:“四點以前到。”

我本來還想說沒有luó體我就不去看了呢,聽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有些不高興,這才跟嚴由告了別,乘車往展覽中心趕。

我自小有暈車的毛病,乘公車從來不坐著的,車裏擁擠,我攀緊了扶手,司機開車較猛,我被甩的來來回回的蕩。又一站出發的時候,一副高大而熟悉的男性胸膛擠到了我旁邊,極富技巧性的用身體把我攏到他胸前,免了我被推擠的尷尬。我聞到他身上獨有的味道,心裏一緊,抬頭的時候果不其然,撞上了段青頌夜一般的眸子。

似乎看出來我在走神,段青頌輕柔的俯下頭警告:“抓緊了,小心摔倒。”

這個語氣,久違了。

難以相信,那一瞬間我竟然有落淚的衝動,以往那個溫潤慧黠的段青頌又回來了嗎?

我仰起頭看他,喃喃道:“段師兄……”

他笑了笑,像往常一樣隻勾起一邊的嘴角:“都說了別叫我師兄……要去哪兒?”

我嘴裏的實話就要衝出來,可是又怕他聽了“婆婆”這樣的敏感字眼會又失常,隻好轉移話題。這個話題轉的實在不甚妙,我醞釀了半天居然說了句:“你和秦沁水還好嗎?”

“你吃醋了嗎?”段青頌笑的深了一些,隨即而來的又是落寞,“當然是我妄想了,你多半不會介意的。原以為她是你的室友,至少比別的女人更讓你在乎一些……”

我頓了頓,低頭的時候鼻尖會擦過他的胸膛。擁擠的車裏因為這樣曖昧的距離愈加顯得悶熱難當,雖然段青頌已經盡量為我圈出一個相對寬敞的空間了。

段青頌似乎感到了我困窘,也不點破,隻是悠悠的低頭衝著我的發頂吐氣,愈發讓我覺得灼熱。我將扶手握的很緊,又鬆開,如此反複了幾次之後,我終於抬起頭直視他,說:“她是真的喜歡你,為了和你在一起,她不惜背叛嚴由那樣的人物……你對她要全心全意才好。”

“全心全意?”段青頌涼涼的哂了哂,我瞧著這個笑容,後背一陣發冷,那個陰晴不定的段青頌又要回來了嗎?耳邊隻聽到他自言自語般說了句,“我的心早已經殘破不全,到哪裏去給她全心全意?就這副爛了的心肝,她都巴巴的搶著要呢……”

這話說的實在無恥之極,我肝火大盛,二話不說一腦袋就撞在他胸口上。這傾盡我畢生所學的一撞,不出所料,把段青頌結結實實撞了個趔趄。

段青頌捂著胸口靠回來,還不住的向身後被踩到的一眾乘客們道歉。我撇過頭去不理他,他倒是突然像被撞的開了竅似的,放柔了聲音低低在我耳邊喃喃:“對不起……我很矛盾,既希望你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惹我傷心,又希望你能多牽掛我哪怕來看我一眼;既希望激怒你傷害你,又擔心你真的討厭我……”

我聽著,心裏酸澀。又硬著心腸打斷他:“你知道你這叫什麽麽?”

段青頌突然被截了話頭,有些錯愕,那兩丸晶黑的瞳仁像脆生生的玻璃,強作堅硬的瞅著我。見我眼神堅決,隻好停下來順著問:“什麽?”

“你隻是……失戀啦……”我撐住他越靠越近的身體,毫不示弱的與他對視,“還記得我失戀的時候你是怎麽安慰我的嗎?道理你都懂,為什麽還總想不開呢?”

段青頌的嘴巴抿了抿,臉色霎時晦暗:“依你說,這就是一次普通的失戀咯?”

“難道不是嗎?”我把口氣放的婉轉。

“哈……當然不是……”段青頌轉臉去不看我,好像眼神一觸及我的臉,就會忍不住揍我一樣,帶著壓抑的怒氣,“以往我隻覺得你對不熟悉的人冷漠,卻沒想到,你的冷漠和涼薄是天生的,天生的沒心沒肺啊……”

我沒心沒肺麽?從來也沒人教我怎麽樣才叫做有心有肺,我哪裏錯了?哪裏?

車又到一站,一陣推擠的人流來了又去,我背後有個身形矮胖的中年男子要下車,急急的朝我這邊蹭。我有心讓開他,隻好朝前麵貼去。段青頌許是剛剛訓了我一頓有些愧疚,也往後讓了讓。誰知那男子的肥碩程度遠遠超過我們的估計,等他正式擠到我身後的時候,我被推的往前一趴。

我甚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