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曰委屈(二)

所以說,那頓飯吃的真是千回百轉,險象環生。我是徹底的認識到了段青叢的封建大家長嘴臉。本來麽,若不是管教人上了癮,現在誰會在意一個並非兒童的二十歲女青年的挑食問題。當然,最後我也沒來得及質疑段老師到底為什麽會挑著王老不在家的時候去,最後還造成了我們倆連飯都沒得吃的尷尬局麵。

我也實在是個非常厚道的人。

後來段青叢送我回學校的途中我都睡著了,大概是哭累了的緣故。驚悚的是,當時我一睜眼看到的居然是段青叢下巴上的胡茬;更為驚悚的是,胡茬中幾根長勢喜人的短須正大剌剌的紮著我的額頭!

我立刻判斷出我是靠在段青叢的胸前睡著了,穿越了安全帶的界限,仿佛沒有骨頭一般倚在人家懷裏,手指還摸著人家性感的鎖骨。

對於這種情況,我作出了當機立斷的決定,那就是先裝著沒醒,然後邊稀裏呼嚕說夢話邊翻身調整姿勢,把身體先正過來,確認自己不在人家懷裏賴著以後再睜眼,若無其事來上一句:“呀,我竟然睡著啦……”

這就是我認為天衣無縫毫無破綻的法子,等我如法炮製完也睜眼感歎完之後,卻在段青叢臉上看到一個淺淺的笑。

那是了然的笑,就好像洞悉一切,我的一幹小動作在他眼下完成就好比成功的演出了一幕猴戲似的。我有些不滿,但又不能在一氣之下戳穿自己,於是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卡在中間令我無比難受無比憋屈。

那時段青叢邊理袖口邊瞧著我說:“小東西,睡的很香嘛。”

當時我沒有什麽預見能力,隻知道他的表情褪去了往日的嚴肅成為了徹徹底底的溫柔,他俯過身來幫我解安全帶的動作是那麽自然而然,連過程中我和他不經意的身體觸碰都顯得親昵和理所應當。我當然判斷不出他藏在金邊眼鏡裏的寵溺和愛憐,更加不能想象這句話將成為他以後的口頭禪。

春天裏清明的那一周是最令人期待的假期。以往這個時候我總是興奮異常,因為公園的櫻花開了,我的生日到了,冬裝可以徹底放進箱子了,課程該逃的都可以逃了……總之,暮春時候是我真正喜歡的一段時期。

以前上高中的時候學語文,我總是會離奇的夢到一些課文的場景。其中過程最詳細,情景最逼真的就是《論語》裏的侍坐篇。夢裏那個曾皙如今想想長得有些像段青頌,那個經典的“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也如文中所描述的那樣有股羽化登仙的意味。以往我把這個事情和朋友說,他們大多會笑我,認為像我這樣在學習上懶散慣了的人還能夢到孔聖人和門生富有哲理的對話,那簡直就像劉如意突然變成神童一樣令人大跌眼鏡。

但是天可憐見,我真的夢到過。而且相對於平常夢過了醒來就忘記的情況,這個夢始終在我腦袋中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清晰。

由此我提出合理懷疑,我上輩子其實是這“冠者”或者“童子”裏的一個,再大膽些說,保不齊我就是曾皙先生本人。

假期的第一天我就去玉淵潭公園看櫻花,帶了吵吵嚷嚷要跟著的段青頌。他做助教自然不是特別忙,係主任馬老師一般都不帶課,他應該也隻需要做些邊邊角角的整理工作。課也沒多少,工作也有著落,實在讓人羨慕的緊。

散步的時候我把我夢到侍坐的事情跟段青頌講,他倒是出乎意料的沒有嘲笑我,隻是笑眯眯的歪頭瞧我,雙手插在褲兜裏,一派閑適的樣子。我更加覺得他長得像夢裏的曾皙了,所以霎時間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他聽了我的想法,清秀的眉目微微的擰起來,不正經道:“我應該比他帥很多才對……”

我不由感歎,問世界無恥為何物,隻要見識段青頌即可。

櫻花很漂亮,但是旁邊的人確實有些煞風景。公園裏遊人多的像煮餃子,大路上被塞得水泄不通。我自顧自的在人煙稀少的偏僻小路上走,段青頌在後麵笑嘻嘻的慢步跟著。

遇到漂亮的景色我自然是要照幾張,正是上午,花瓣上的露珠還在,我邊拍邊想,其實段青頌不說話的時候整個氣氛還是蠻恬靜的。正哢嚓了一下,再看相機裏的照片的時候,我發覺角落裏有一片明顯的亮藍色。

驀然回首,可不就是王皚那個敗家子麽。那頭招搖的藍發在重重疊疊的粉白色的櫻花花瓣裏還算相映成輝。隻不過……他懷裏那個衣冠不整的女士和公園的美景就比較不搭調了。

段青頌見我一直盯著一棵櫻花樹後麵的一張長凳,也湊過來看。誰知他看了一眼就立馬捂住了我的眼睛,口裏像念經般叨叨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兒童不宜兒童不宜。”

這個響動不小,驚了那裏正親熱的一對野鴛鴦。王皚也許是在家裏橫行霸道慣了,自己在公共場所親熱有傷風化一點兒都不知道自省,反倒對我們這些無辜的目擊者大呼小叫出聲恐嚇:“誰在那兒!不長眼的……顏……阿梓?”

我被段青頌一個巴掌遮住了心靈的窗戶,但耳朵還好使,聽到他總算認出我來,便激動的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