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曰歡途(一)

候車室裏人不多,大部分是回鄉的民工。

我想起開始認識林貴生的時候還是暑假,我家那邊的火車站還是熱氣蒸騰的。我任性起來說要送他上車,他百般無奈之下才答應,到了車站他左突右擠的同時,還得分神來護著我,不讓我被那些回鄉的民工擠壞。他不同於一般來城裏打工的青年的黝黑壯實,相反的,他還是一個標準的小白臉。隻不過在推擠的同時額上留下了帶點渾濁的灰色的汗水。他自己身上沒有什麽包,隻有一個簡單的袋子,裏麵放的是我送給他的襯衫。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他臉上的堅毅和愛憐,透過他略顯清秀的眉目傳達給我,就好像一泓清泉淌過心間,很是涼爽舒服。

驀然間,我望著充斥整個候車室的民工肩上五顏六色的大包,突然就有了流淚的衝動。

正怔忡著,檢票的提示音突的響起。我眨了眨眼睛逼回淚水,走到檢票口。

剛剛上車把行李箱安放好,手機就震了。我接起來順便喘了口氣:“喂。”

“你這麽快就回家了?都沒好好跟我打個招呼……”對麵的嚴由抱怨道。

我趕緊安撫,知道這個嚴由耍起性子來比大小姐還難伺候:“嗯,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你就打過來了。這次走得及,昨天才跟老師請假的。”

嚴由少爺似乎對這個解釋還算滿意,咂咂嘴道:“路上注意安全,車上遇到隨便搭訕的男人千萬別理,知道嗎?你小孩子家家的沒有經驗,如今這個社會男人個個都是豺狼虎豹……”

我笑著打斷他的喋喋不休:“這麽說,嚴少爺您也是豺狼虎豹啦?”

嚴由語塞,我都能想象他此刻伸著爪子想越過手機話筒把我掐死的情狀,靜默了一會兒,嚴由才放低了聲音悄悄說:“我和他們不同的,我是真心為你好。”

我無聲的笑了一下,也壓低了嗓音回應:“我知道的,這會兒都是中午了,火車馬上開,你也早點兒去吃飯吧。到家我會通知你的。”

嚴由又像小孩子一樣依依不舍的嘮叨了幾句,我好聲好氣說了半天才最終哄的他掛了電話。接著是秦沁水打來,說是已經把我的論文交上去了。然後是趙曼蓮打來問我有沒有聽到廣播,再然後是易皓和張大樂來查探我成功上車了沒……

也許是從小一個人自生自滅慣了,突然冒出來這麽多人關心我,我就覺得既受寵若驚,又有些不能適應。

最後,馬岩居然也撥了我的手機,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漢語跟我道了個別。

這個世界怎麽突然這麽溫暖了?我回想了一下我宿舍裏那些女人們的生平事跡,絲毫沒感覺出來她們有丁點兒體貼入微的潛質。

舍長張大樂,原名張欣然,名字夠淑女,可惜就是有點兒名不副實。爸媽都是教育工作者,倒是把她調教的中規中矩,就是此女天生個性外向爽朗樂觀,當班長期間工作又盡心,辦事也靠譜,人愛笑,就得了個張大樂的綽號。

舍友一號秦沁水,天生的交際材料,會來事兒,由於小時候治病激素注射過量,現在很是虛胖。雖然體重超標,但是喜歡笑,給人印象也好。校內校外和她曖昧不清的男性可有不少。她眼睛細長,彎彎的,很討喜。剛來大學報道的時候見了我,還跟我開玩笑說要和我成立一個組合,名字叫“大小眼兒”。當時剛認識嚴由,那毒舌男還給了我倆一個很是讓人啼笑皆非的評價:“顏梓是長相狐媚內心清純,秦沁水那真個是長相狐媚內心也狐媚。”

為了這個事情,沁水同學還和我心存芥蒂了很久。

舍友二號孫美美,原名孫楊。校禮儀隊的副隊,高挑又漂亮,是大一下半學期從人文學院轉專業來的,豔名遠播,追求者甚眾。近日來和青梅竹馬的男友鬧矛盾談分手,美女恢複單身的消息一經傳出,等待跟她約會的男人就排到了數裏之外。

趙曼蓮麽,是三號。廣播站的現任編輯長。趙曼蓮這個名兒可是真名兒。許是這個名字讓她過早的開始關注足球比賽,漸漸成長的她開始成為一名真正的曼聯球迷。當時看到她QQ簽名時我還嚇了一跳,赫然是一句“生是曼聯人,死是曼聯魂”,我對這些為足球癡狂的人們向來不太理解,每次跟趙曼蓮說起,她都會無情的鄙視我,譏諷我是個不解風情的球盲。

第四個易皓是一名學習狂,她是我見過的一個典型的矛盾統一體——既自卑又自大,既春心蕩漾又封建保守,在父母麵前既乖巧又叛逆——這樣複雜的個性早就了她如同更年期和青春期相結合的特殊症候群,焦慮、嘮叨、敏感、易怒……簡直類似我成天裏鬧毛病的媽。開始同住時頗不能適應,後來處的慣了,也發覺她其實是個嘴硬心軟,讀書刻苦但內心對前途無限迷茫的女生。

等我在腦袋裏將這些女人挨個過了一遍,才想起要給孫美美打電話報平安,摸出手機來撥過去。孫美美正抓狂,原來那名和她約會的男生言語中似有些不滿,少爺脾氣發作,居然敢跟孫美美甩臉色,孫美美肯定也有對應的小姐脾氣,拔腿就走。我打電話過去的時候,兩人已經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