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曰心虛(二)
我走了許久,如意小區裏盡是些事業有成的大戶,地皮也是千金難買。每一棟房子都有獨立的小院,大部分人家都鋪設了草坪,或者修個小花壇小狗窩什麽的。我家養貓,就不需要狗窩了,隻是貓咪非常野性,夜幕降臨了就要出門去放風,天亮才回來,我起了興致,就四處去找它,一邊搜尋一邊學它喵喵叫。
路燈蜿蜒,似乎和學校那邊是完全不同的時空,在那邊的舍友,同學,師長在這一刹那都離我很遠——當然要除去那個倒黴催的段青頌。我想著管理溝通課應該已經正式結束,就發短信去問了閨蜜們的現狀。除了張大樂和易皓,都沒人立即回我,我漸覺無聊,就又喵喵叫著往另一個方向折回去。
剛出來的時候還有些熱,臉也紅,現在清爽多了。想起那個段校長的目光,我心頭頓生一種非常壓抑的感覺,很不舒服。
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脾氣還很不好,和班裏一個男生大打出手,把一盒粉筆和一本語文書都狠狠蓋在了他頭上,他也很是不服,就用在他腦袋上摔折的粉筆頭丟我。我氣血上湧,拿著鐵皮圍邊的黑板擦就朝他腦袋上擲。那鐵皮很尖銳,把他右邊太陽穴劃出一道血痕來。血沒怎麽流,結果他就哭了,引來了當時的大隊輔導員楊老師。
楊老師是個非常英俊的年輕男人,脾氣溫和。我和那男生被叫到辦公室,他便讓我跟那沒骨氣的男生道歉。我堅決不,因為從開始就是這搗蛋鬼先惹我的,況且隻是一條血道子而已,又要不了命,虧他還哭的那麽起勁兒。
楊老師看我不僅不道歉,還取笑那男生被我砸得一頭五顏六色混雜著淚水的慘狀,便板下臉來勒令我必須認錯。我拗著呢,幼小的心裏自有一套獨特的是非觀——是誰先惹事,誰就要承擔後果,怕承擔的就是懦夫。無奈這楊老師理解不了我的大義凜然,直直罰站了我一個下午。
我很難忘記他看我的那種眼神和表情,一點都不動怒,有時甚至還淡淡笑著,但是身子紋絲不動,一瞬不瞬的盯著我,手指閑閑的撫摸著保溫杯的杯壁,愣是保持這樣的狀態跟我耗了好幾個小時。
後來老顏見我很晚都不回家,來學校接我。聽說了整件事,他沒有叫我道歉,隻是從後麵踢著我的屁股把我踢回了家。一路上我哇哇大哭,心裏委屈的同時也有一絲暢快——其實我寧願楊老師像我爸爸這樣踢我訓我,也不願意他用那種目光瞅著我逼我就範。
那種目光,雖然溫和又耐心,但是讓人很壓抑。剛才我在家的時候被那段老師盯著時就若有若無的有這種感覺,說不上討厭,更說不上喜歡,總之就是有些受不了。
不知不覺的,我竟然散步到了段青頌家門口。四處瞭望一下,心想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把我的心頭大痛給挖出來毀屍滅跡吧。那可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一個不及格,老顏和我媽都完完全全的不知情。
他家院子實在不小,門廊下的燈光根本找不到這邊來。幸好院門附近就有一盞路燈,我嘿嘿奸笑,輕巧的越過柵欄,邊以喵喵喵的叫聲偽裝自己,邊蹲下去查探那成績單的埋屍之處。
其實,都過了兩三年,我當時又沒做什麽記號,對那個小坑印象模糊的很,隻好拿石子在可疑部位都坐上記號,再逐一挖掘。正動手刨著第一個坑,背後一陣腳步聲就沉沉踏來,伴隨著這腳步聲的還有一把低沉婉轉的嗓音:“你在這兒做什麽?”
我聽出來是誰,但我就怕他看不出來我是誰,遂首先做舉手投降狀撇清道:“沒什麽沒什麽,我不是小偷,真的……”
那聲音頗有幾分威儀:“我知道你不是小偷,你是阿梓……在做什麽?這麽晚了不回家?”
我扭過身去抬頭仰視段青叢的臉,從下往上看,再加上路燈的效果,他那個高大的身影可真是恐怖,我諂媚笑道:“啊……那個,我在找我家的貓咪……”
為了表示我沒有撒謊,我還裝模作樣的衝草坪的陰影裏喵喵叫了幾聲做搜尋狀。
段青叢壓根就沒相信,隻是冷冷揭穿我的謊言:“你家貓咪會鑽地洞麽?怎麽還需要挖洞來找?”
我趕忙把屁股挪過去遮住被我挖出來的那個洞,嘴裏卻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的荒唐行為:“這個……這個……”
“站起來!”
我立刻嚇得一跳而起,瑟縮著立正站好。按說他這一句嗬斥聲音沒多大,也沒有很凶惡,但偏偏就是有一種讓人嚇破膽的威力。我囁嚅著解釋:“其實……其實我以前有個東西埋在這裏,想挖挖看……看還在不在……”
天呐,你保佑我,千萬別讓他問我是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段青叢問了,他問了。
我直歎天道不公,不公至斯。可也實在說不出是我高中的一張成績單,遂不知道如何回答,低下頭去看左腳尖踩右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