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秋,煙味嗆人的網吧。

網管小何趴在前台,無精打采地望著眼前這幫業餘棋手。

下到幾點才是個頭啊,天都黑了,再磨蹭下去今天又要熬——

“靠,這是有bug吧。”

現場突然一片嘩然,有人摔鍵盤。

“是啊,好歹我們也是全市排前十的,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絕對有問題!他一個中級號——”

許多道目光齊刷刷望向同一個方向,是網吧最暗的角落,小何也站起來好奇地打量。

某台不起眼的機子前,一個瘦削散漫的身影陷在皮椅裏。他胳膊很瘦,深色衛衣的帽子遮著頭,帽簷下的碎發又把臉擋住大半。

“問你呢聾了?”某位不服氣的上前推他肩膀,“你剛才是不是開AI狗作弊了,為什麽我們十個人拿不下你一個?這不可能!”

十個圍攻一個都攻不下來,換句話說——對方殺瘋了。

那人手裏的煙被推得一抖,煙灰落在桌上,接著皺了皺眉。

“是你們技不如人。”

他語氣冷淡,說話時也不抬頭,薄削的單眼皮繃著。

四周其他人都表情嚴肅地圍站,但他卻後背鬆散地靠著椅子,一點著急的意思都沒有,更沒什麽解釋的欲望。

媽的,拽什麽?

本來這幫人打算好好決出個勝負,結果不到兩小時全市前十就通通被打敗了,試問誰能咽得下這口氣。

“你什麽來頭,是不是本市的?以前在哪學棋?職業的還是業餘的?為什麽會來參加這個網棋賽?”

大概是嫌他們囉嗦,男生終於有了動作。

他先是直起身,然後掐了煙,坐直,抬起頭來這些人才看清他的長相。

“……”

操,好年輕的一張臉。

所以是被一個毛頭小子給幹趴了?

男生的單眼皮生得窄,眼尾帶風,左邊臉頰還貼著創可貼。他衣服上有很多褶,應該是下棋的時候窩著太久沒動過,但全身上下卻很幹淨,夾煙的手更是細白骨感。

“你查戶口?”

一般人被這麽多人圍著早慌了,可他的聲調還是那樣,一點波瀾都沒有。

組織這場棋賽的土豪聽得直冒火:“大家都是來切磋的,你一個人突然跑來踢館,三下五除二把他們全勝了,問你幾句還不應該?”

男生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慢騰騰起身:“嬴就是嬴,輸就是輸,囉嗦什麽。”

“我靠你別太囂張——”

“借過。”

桌腿旁邊靠著個背包,他拎起來拍掉底部的灰,接著下機離開。

外麵有點冷。

天色已晚,長街上路燈明亮。

掏出關機一整天的手機,消息接二連三跳出來,最新一條是雇主的。

[到了吧緒哥,我的賬號密碼還是那個,靠你了啊!]

[臥槽我剛知道他們上了十個人,這幫不講武德的傻逼…你別生氣緒哥,我真不知道他們這麽多人打一個,這樣吧,我把勝利酬勞提高到兩萬,下完就一次性轉你!]

[怎麽樣啊緒哥,嬴了嗎嬴了嗎?]

傻缺富三代,下個網棋都要找槍手。

李緒目光平淡地收回,往前走了一段,碰到一個燒烤攤。撿了張小板凳坐下,他一雙長腿隨意舒展開,眼皮低垂,單手在屏幕上打字。

[嗯。]

十秒不到回應就來了。

[我靠!牛逼!哥,以後我的號就全靠你保了!]

[錢給你轉過去了哥,下回還找你!]

銀行賬戶到賬兩萬,李緒鬆了鬆脖子。

也行。

給人當槍手也不壞。

就是腰太酸。

坐了會兒後他抬起眼,視線透過額間碎發看向馬路對麵,然後驀地定住。

-

夜幕降臨,這一帶是吃宵夜的好地方。

兜裏嗡嗡不停地震,竇遙停好車,步行到斑馬線一側才接。

“還沒到?”

“剛到,差一個路口。”他對手機應道。

“快點兒,都到齊了就等你!”

“我走不快你們不是不知道。”

“……”

那邊寂靜了一會兒,不耐煩的氣焰煙消雲散:“沒催你沒催你,你慢點走,我們等你。”

正好綠燈亮起,竇遙收起手機專心過馬路。

今天晚上出來得急,他從衣櫃裏隨手抓了件風衣就穿上了,不過依然顯得很挺拔。

——如果忽略走姿的話。

雖然已經竭力放慢腳步掩飾,但還是輕易能看出來,竇遙走路有點瘸,右腿。

從小落下的毛病了,一直沒治好。

周圍行人多,小情侶和下班族結伴經過他身邊,有幾道目光無聲地打量過來。反正他習慣了,不以為意。

目光裏惋惜成分比較多。

多可惜啊。

好好一個年輕人,又風度翩翩,怎麽偏偏是個瘸子。

這條路他很熟,平時跟朋友偶爾會過來聚。

走到斑馬線中央對麵突然一陣喧嘩。

“在那兒,就是他!快把他摁住!”

五六個男的從不遠處某網吧的方向衝過來,指著露天燒烤攤一個黑色背影大喊:“小子站住!你他媽玩兒賴!”

“別跑,你是槍手,我們都看見了,你上機賬號跟登記表上名字不一致!”

被他們指著的應該是個男生,因為他站起來個子又瘦又高,哪怕在夜色下、人群中也很顯眼。他單肩背著一個鬆鬆垮垮的包,背對著馬路這邊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轉身拔腿狂奔。

真是敗筆,槍手當得不夠熟練,居然把參賽登記表上的名字寫錯了。

要跑就隻能往馬路這邊跑,因為另一邊是死胡同。

看他們你趕我逃凶神惡煞的樣,其他路人早嚇得退到一邊了,就竇遙沒動。

那男生從他眼前匆匆跑來,麵無表情地避開他的視線。

“讓開!”

竇遙僵硬地站在人行橫道中間,任對方擦身而過。

……

應該沒有認出來吧。

李緒剛才甚至特意沉了沉嗓子。

跑遠了他停下來喘氣,心神還有點緊繃。轉念一想自己戴著帽子,再近也不可能看得清臉,眸光這才放鬆地垂下來。

好友遲欽站飯店門口等了老半天,遠遠看到人出現才鬆一口氣:“靠,還以為你丟了,一條馬路要過十分鍾?你是屬王八的吧!”

竇遙的步伐卻仿佛比平時更慢了。

他手裏攥著一張A4紙。

“竇遙。”

“走啊,想什麽呢。”

他沒接話。

遲欽愣了一下,手在他眼前晃:“魂丟了?”

竇遙把視線沉默地抬起來,看向好友困惑的眼睛。

“我剛才好像看見他了。”

“誰?”

“李緒。”

身為多年同學的遲欽微微睜大眼:“他?!”

“嗯。”

怎麽可能——

“會不會認錯,他不都消失好幾年了,你確定一眼認得出?”

竇遙緘默了幾秒。他知道自己看得不真切,但這張紙上的字跡又怎麽解釋?

“算了別想了。”遲欽拍拍他的肩,“回來也不聯係就是不想見麵的意思唄,估計這位少年天才早就把咱們這些貧賤發小給忘了。走,吃飯去。”

過很久竇遙才回了個“嗯”,低眸一撇,登記表上有串手機號。

-

李緒一路上都心不在焉。

隨市十月氣溫低,他把衛衣帽子戴上,拉鏈拉嚴,坐了很久車才回到落腳的出租屋。

這是他臨時租的一個地方,不過也快住滿兩個月了。是一樓,外麵看著有點破,窗戶也鏽跡斑斑,但勝在便宜。

前麵有老人推著助步小車,走路晃晃悠悠的,車筐裏還放著袋新買的橙子。李緒跟在老人後頭,沒幾步見她被半截磚一絆,眼看就要摔倒——

他伸手將人跟車一把拉住,動作敏捷無聲。

“謝謝,謝謝……”

老人家身體穩住之後轉過頭來看向他,嘴裏還在道謝,臉上卻露出有點驚嚇的表情。

也難怪,搬來以後他就沒怎麽露過麵,現在臉上有傷,又把帽子扣得嚴嚴實實的,活脫脫一個反派壞人形象。

“不用。”

他鬆手離開,結果老人叫住他,彎腰去筐裏掏:“這是剛剛在小超市買到的,這個,你、你拿兩個……”

來不及拒絕橙子就已經塞到手裏。

水果特有的清香跟夜晚的味道混在一起,不算難聞也不算好聞。旁邊一縷暖色燈光從窗戶透出來,不知道是誰家在看電視劇,客廳的窗簾沒拉嚴。

李緒冷淡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痕,甚至還有一絲無法推辭的尷尬。

麻煩。

“說了不用。”

老人明顯還是怕他,但大著膽子又把他的手握了握:“拿著吧!你就住一樓,是不是?下午看到你出來買包子……”

算了。

回到家他把橙子放桌上,仰頭倒進沙發。

身上出了汗但還不想洗,下午那十盤棋一直在他腦子裏打轉,有幾手發揮得不盡如人意,落子不夠準。

剛想幾分鍾茶幾上的手機就震了,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抱歉打擾,機主還接單嗎?]

又是找槍手的。

那傻缺富三代之前說過要給他介紹客源。

隨手撕開一袋餅幹,他嚼了片充饑:[什麽平台,野狐還是奕城。]

[都不是。]

對方回得很快,也很簡短。

[線下。]

李緒皺了皺眉:[線下不接。]

[價錢你開。]

[說了不接,聽不懂人話?]

那邊沉默許久。就在李緒以為對方知難而退,不會再糾纏的時候,手機又震了一瞬。

[麵授,不是代下,一小時一千。]

世界上還有這種有錢的傻子,這種人的錢不賺是暴殄天物。

李緒放下餅幹,雙手打字。

[時間地點發來,試課也要給錢。]

對方回了一個字——好。

又補充:[不過是我去找你。]

來找我?

因為一整天沒好好吃飯,李緒有點低血糖。他坐起來,那雙沒什麽溫度的眼睛冷冷地盯著這句話,看了半分鍾才回複——

[滾遠點。]

果然不該接什麽線下單,全是麻煩。

片刻後他又重新躺下,雙手枕在腦後,眼睛看著天花板。

這不是他第一回 對金主爸爸這樣。圈子小,他一直就是以態度惡劣著稱。一般人被罵完就跑了,少數死皮賴臉的也留不長,因此熟客就那麽幾個。

這回這個大概腦子有點病。

[可我想去找你。]

沒完了。

李緒眸光微掃,直接關機。

少頃他閉上眼想眯一會,結果腦海中某個畫麵一閃而過。

是某人緩慢穿過斑馬線的模樣。

想到那道一瘸一拐的身影,李緒眉心嫌棄地皺了皺。與此同時下頜線一鬆,眼皮跟眼尾淡淡展開。

本來不太有精神的長相配上蒼白的膚色,忽然就不像剛剛那麽淩厲了。

反而很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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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來了。

應該會是比較特別的一本書,竹馬之間的溫情,酸甜苦辣的生活,都會有,還有一點點玻璃渣當調劑。以及既然是竹馬故事,那小時候的部分是必不可少的,開篇幾章倒敘之後會把時間線拉回從前,先寫過去的互相攻陷。請多多收藏和投喂吧,r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