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鬥蛐蛐
七月中旬的一個大晌午頭,村長鐵萬柱躺在炕上翻來覆去,隻感到腦袋裏昏昏沉沉一團的漿糊。
從昨天下午開始他心中就鬱悶之極,以至於折騰了一宿都沒合上眼。
而後在清楚的聽見院裏公雞叫了三遍後,鐵萬柱隻能無奈的坐起,去摸炕頭上的那盒大生產卷煙,可是摸來摸去隻是摸到媳婦馬桂花半夜裏脫下的騷褲衩子。
沒有收獲的鐵萬柱十分失望,嘴裏罵了一句就一頭又倒回了炕上。
天大亮了,馬桂花穿好衣服下炕時鄙夷的瞄了鐵萬柱一眼,對他罵著嘮叨了幾句後就下地幹活去了,鐵萬柱看著媳婦漸漸遠去的背影終於長出一口氣,總算沒人再來擾他的清淨了。
鐵萬柱在炕上把身體舒展成一個大字,緊閉眼睛,調理呼吸,準備來個白日做夢好補一補昨晚虧欠下的瞌睡蟲,但輾轉反側了半晌之後隻是出了一頭的白毛汗,哈欠連天滿眼淚花的鐵萬柱感覺真是要困死了,可是日他娘的就是睡不著。
鐵萬柱如此焦躁煩心倒不是因為今年的夏天特別燥熱,也不是因為昨晚又沒一柱擎天丟了男人的麵子,而是新聞聯播中傳說的改革春風真的刮到村裏來了,而且來勢凶猛。
“社會主義好, 社會主義好! 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 反動派被打倒, 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
村頭公社大喇叭裏突然爆發出來的激昂歌聲徹底把鐵萬柱腦袋裏的最後一絲睡意給擊得粉碎,他索性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從炕上爬起來,隨手披上了一件白汗衫,趿拉著一雙爛布鞋就往村頭的村民公社走去了。
村公社跟前的小土坡上,一群半大小子赤著膀子露著大腿,頭上頂著狂暴的日頭滿身的汗水,卻都神采奕奕的圍在一起,全神貫注的盯著小瓷罐裏兩隻蟋蟀。
隻見其中一隻蟋蟀左騰右閃十分靈活,兩支觸須不定的抖動,仿佛是在向敵人挑釁,隨後便是用一連串的佯攻去試探著敵人的虛實,顯得很有鬥勁兒。另一支蟋蟀卻是毫無精神行動麻木,任由那隻蟋蟀如何撩撥調弄都是呆若木雞一動不動。
在一陣戰前觀望之後,那隻行動靈活的蟋蟀終於耐不住寂寞決定發起快速的致命一擊好早點結束戰鬥回家休息,卻在死命的咬了對手幾口之後,幾條小腿一蹬,死了。
那隻被咬得十分狼狽的蟋蟀隻是抖動了一下觸角,整理了一下受傷的翅葉,絲毫不以為意,仍舊是站在那裏欣賞著瓷罐裏繪著的小橋流水,泰若自然。
“操!”馬小軍罵了一句後很不情願的將手中兩根皺皺巴巴的大生產卷煙甩在了屠龍的跟前。
“嗬嗬,小軍,今天其實是我運氣好,我這呆將軍差一點就被你的黑霸王給咬死了,真的就差那麽一點,下回你一定能贏!”屠龍將兩根煙卷都收進了自己的煙盒裏,看著這大半盒的戰利品,心中甜滋滋的十分滿意。
“哼,姓屠的,你,你等著,下,下次我一定弄隻更,更厲害的大將軍來收拾你,你的呆蛐蛐!”馬小軍生氣的跺了跺腳,地下卷起了一陣發黃的塵土。
“那是當然,我這隻蛐蛐早晚是要敗在革命小將馬小軍同誌手下的!它無論如何抵抗也不過是在做著無謂的垂死掙紮。現在這隻呆蛐蛐已經做好了向政府認罪的準備,隨時等候著馬小軍同誌的審判!”屠龍講話時候的語氣慷慨嚴肅,像模像樣,當然這些都是屠龍在聽村支書開會講話時候學會的。
“不過下回咱們得換點新鮮玩意了,聽說小軍同誌家還有大白兔奶糖?”屠龍本來還是一臉的正經,但講到這裏時臉頰上卻止不住的泛起一陣貪婪的微笑。
“我,我家倒是有奶糖。。。可,可是,可是你輸了怎麽辦?”馬小軍想到那些奶糖確實有點猶豫,畢竟自己都沒有嚐到過一塊,但是轉念想到每次鬥蟋蟀都會輸給屠龍,就讓他怒不可遏。
“你說怎麽辦?我聽你的。”屠龍向身旁的趙二蛋使了一個眼色,趙二蛋就心領神會的在一旁高舉手臂領著幾個半大小孩喊著口號。
“馬小軍同誌是革命好青年!”
“向馬小軍同誌學習!”
“馬小軍同誌是共產主義的好戰士!”
這些小子們一句句的喊著恭維馬小軍的話,惹得坐在一旁洗衣服擇菜的婆娘媳婦和蹲坐一旁著抽旱煙嘮著閑嗑的呆瓜老漢們都憨笑著向這邊看來。
“那,那你要是輸了,你,你以,以後還得給我當馬,馬騎!”馬小軍握著拳頭紅著臉,語氣很是堅定,唯一的瑕疵就是激動的時候說話會結巴。
“好!一言為定,不許反悔!”屠龍爽快的答應了馬小軍的條件。
“向,向毛主席保證!絕不反悔。”馬小軍拍了拍胸脯。
“那你一定保護好奶糖,別讓人給吃光了。”屠龍的眼睛裏看到了奶糖。
“沒,沒問題!”馬小軍的腦袋裏正思考著該到哪裏去找更強的蛐蛐呢?
“馬小軍同誌說一不二!”
“馬小軍同誌說實話辦實事!”
趙二蛋和那幾個小子又開始喊起口號來,一聲倒比一聲大。
鐵萬柱背著手緩緩地朝公社走了過來,他老遠就聽見一幫孩崽子在村公社跟前瞎叫喚,一抬眼就正看到了比比劃劃的馬小軍,扯起嗓子就喊,“小軍,你幹嘛呢?”
屠龍、趙二蛋這幫孩子聽到鐵萬柱的喊聲後,就都一哄而散向四處跑遠了。隻有馬小軍還留在原地等著親爹鐵萬柱訓話。
屠龍和趙二蛋從村公社門口跑出去了好遠,終於在一個大草垛後麵停下了匆忙的腳步。
他倆喘著粗氣仰麵躺在鬆軟的草垛上看著天上飄過的朵朵白雲,把它們想象成自己喜歡的各種玩意。
“大龍,你教我那招也不好使啊,我也給蛐蛐身上抹農藥了,可是還沒等跟人家咬呢,自己就先蹬腿了!”趙二蛋嘴裏叼著一根草棍,疑惑的看著身邊的屠龍。
“你個笨蛋,抹藥也要講究個技巧,隻能抹在蛐蛐的翅膀和腿上,千萬不能抹在頭和須子上,另外還有一個訣竅,那就是。。。”屠龍笑嘻嘻的看著趙二蛋,不再往下說了。
“好哥們,咱倆這麽夠意思,你連我還不告訴嘛!”趙二蛋搖著屠龍的胳膊乞求道。
“那你得先把你妹子騙過來讓我親一口!”
“你咋能打我妹子的主意,你小子不能對我妹妹下手!”趙二蛋雙手掐住了屠龍的脖子,使勁的搖晃著屠龍的腦袋瓜。
“咳咳。。。。我說,我告訴你,你快鬆手!”
屠龍的身體雖然也很強壯,但是趙二蛋手勁還是蠻大的,就連村裏的一些壯漢和趙二蛋較勁掰手腕都不是對手,這一會兒功夫屠龍的腦袋就白變紅了,要是再讓趙二蛋掐一會兒說不定就真斷氣了。
“咳咳。。。秘訣就是味精,你給蛐蛐塗完了藥後一定要給它喂一兩粒味精。味精能讓蛐蛐興奮,不至於馬上被身上的農藥熏死,隻要把用藥的時間都掌握的好了就是被咬的再慘也不會倒下,還能毒死對手!”
“哦,原來是味精!”趙二蛋恍然大悟,一轉念卻又掐起屠龍的脖子。
“我還納悶呢,我說我家的那瓶味精哪去了,是不是你小子給順走了?我娘做飯的時候天天罵!咱家都一個月沒吃著味精是啥味了!”
“二蛋,你可別冤枉我!向毛主席保證,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啊!”屠龍和趙二蛋在草垛上廝扭起來,把好好的一個打好的草垛弄得亂七八糟。
劉有財在屋裏正喝著苞米麵糊糊,聽見外麵有響動,朝外一張望正是屠龍與趙二蛋在自己的草垛上胡鬧,氣的操起扁擔就從屋裏跑了出去。
屠龍和趙二蛋見勢不妙,趕緊跳下了草垛溜之大吉。
劉有財看著亂糟糟的草垛,氣的直咬牙,舉著扁擔就開了罵,
“屠龍就數你這小子最壞,最不是個物,每次都來我這裏攪和,看我一會兒不找你爹評理去!你個娘的!”
屠龍遠遠聽到劉有財的罵聲便回頭喊道:“我要是有娘就好了,也不至於怠慢了你這未見過麵的龜孫兒!那一夜我和你娘是個誤會,你可不要怨我不認你!”
劉有財氣的滿臉漲紅,拚命的在地上跳來跳去卻不得發泄,哪知一個不留神踩在了散落的雜草上,腳一滑身子一歪就坐了一個屁蹲兒。那疼得是一臉的眼淚,嘴裏哎呦哎呦的叫著。
。。。。。。
鐵萬柱教訓了兒子馬小軍幾句不要淘氣的話後,就推門大步的走進了村公社的辦公室裏。
正在辦公室裏看報紙的村支書張建設看到鐵萬柱的兩個黑眼圈和一臉的憔悴,心中不禁暗暗發笑,臉上卻依舊是平日裏那種關心與體貼的神情。
“鐵村長來了啊,臉色怎麽不大好?是不是昨天孫楞子的話氣著你了?那小子懂得什麽叫做改革!全當是他娘的放屁就好了!難道中央首長的精神還要他來傳達!”
鐵萬柱也想當孫楞子的話全是放屁,但是看看村子裏落後的局麵,再想想廣播裏宣傳的新精神,不由得汗毛豎起,大熱天的卻感到了絲絲涼意,文化程度不高的鐵萬柱竟想到了一個成語來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不寒而栗!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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