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晴的這番談話,不再是之前,明裏暗裏地讓她看清楚自己不合格的身份。

而是要她清清楚楚認識到,自己存在於周赫身邊,給他帶來各種明戳戳的傷害。

她是菟絲花,寄養周赫身上。

不主動切除,周赫會因她枯竭。

“周奶奶身體不好,盼著周赫早成家,抱曾孫子。”沈之晴抱臂,遙倚身姿,繞過她,“周赫本就原生家庭不悅,你還想讓他的孩子吃苦,寧幼恩,別把年輕當天真。”

沈之晴暗諷她,小三生的孩子不受寵。

*

寧幼恩進周赫辦公室送資料,一副苦瓜臉。

周赫掀眸望去,又覆下,“中午吃得不開心?”

“沒有。”

她語氣低低,把文件整理,分兩份遞了過去。

“是沒喝酒不開心?”

周赫沒抬頭,挖苦她。

寧幼恩沒氣,蔫蔫的,盯著他側頸還未消下的一顆小齒痕看。

昨晚她依稀記得,自己啃得很歡。

周赫的皮肉硬朗,觸及又像唐僧肉般甜糯,怎麽都啃不夠。

她流連忘返,不知纏了多久。

察覺到身邊人沒反應,周赫頓住手裏簽名的筆,直接抬眸,“怎麽,不回懟?”

不像她風格。

“沒有。”

寧幼恩扯嘴皮,真的很喪。

周赫撂下筆,鞋尖點地,側過整張靠椅的方向,手肘擱兩側端視她,“知道作為一個職業秘書的禁忌嗎?”

寧幼恩搖頭。

“不要別把私人情緒帶到工作中。”

周赫訓她,一板一眼的。

這態度,能看出,他是真的也會喜歡自己?

寧幼恩想得出神,閉口不回嘴。

周赫深深擰眉,“寧幼恩...”

“哥哥....”

兩人同聲而出。

周赫愣一秒,繼續凝視她。

“你要不要拿個藥膏,塗下襯衫領裏的傷口啊?”她說得別扭,聲音抖得明顯,小手指他脖頸。

周赫輕哼,回身,“酒醒了?”

“嗯。”寧幼恩無地自容,羞愧得想鑽地。

“看腹肌,摸男模,啃鎖骨,你倒是樣樣玩得花。”周赫繼續翻閱文件,一本正經地奚落她。

“你昨晚應該推開我。”她嘟囔。

“推開你什麽?你不是照樣纏上來。”周赫戲謔。

“!!”

寧幼恩羞得跟隻小鵪鶉一樣,“周總,您文件簽好我拿出去。”

再不出去,心髒要驟停了。

且就在寧幼恩伸手觸到文件那一刻,周赫握筆的手倏地壓向她。

溫熱的大掌貼她手背,生出些許的力道,按在桌麵上。

她詫然,膝蓋順勢下彎,身子斜傾,烏發垂向一邊,露出她那截因羞赧漫起薄紅的脖頸。

白裏透紅,秀色可餐。

周赫喉結滑動,嗓音啞,腔調卻嚴厲,“以後還沾酒嗎?”

寧幼恩顫顫巍巍仰視他,“不沾了。”

“酒吧看男模?”

“那是男dancer。”

“還修正。”周赫惱了。

眸色又涼又冰的,凍得寧幼恩認慫,打顫,“不看了。”

“別看陳柏珊從小嬌生慣養的,她膽大,人精,酒量好,自小見識過的是你不曾開過的眼界,跟她身邊混,你有幾個小破膽。”周赫冷嗆她。

寧幼恩撅嘴,不服,“我就是眼界小,沒見識過,所以要去漲眼界。”

“是這樣漲的嗎?”

周赫扣住,不鬆了。

圓滑的筆身硌她手背,貼他掌心,嵌入,“疼。”

“你可以和陳柏珊做朋友,但前提,不準再跟她飲酒,更不準隨便同她去看男人。”

“周赫你好霸道啊,出這個辦公室,繪圖室裏就有男同事。

書桉男的,柏仲哥男的,應輝哥和接送我的司機……”

“我說的是這個?”周赫收緊下頜打斷她。

“我以後不去酒吧看腹肌了。”

女孩眼眸軟軟,是討好,也是自省。

可周赫的眸底,還是一團慍色彌漫。

他是不是還在氣自己昨晚胡亂的行為,還是之前,層層誤解他,鬧脾氣。

“哥哥?”

“暗戀的人,見嗎?”

頓了半晌,周赫丟出的這句話,讓寧幼恩的心又不由哐當了下。

周赫...周赫怎麽也知道暗戀的事。

昨晚醉酒,她到底還幹了些什麽?

“我沒...”

“周總,一樓大廳....”趙雪敲門進來,視線朝裏麵瞟。

周赫瞬間鬆開她,抻領帶,眉宇間一團黑。

寧幼恩如釋重負,大口呼吸,步子往後。

距離遠,揉手臂,咬唇,樣子委屈。

趙雪一個成熟的私人秘書,察言觀色了會,隨即輕輕一歎,這乳臭未幹的笨丫頭,活脫脫又被給臉色了。

“什麽事?”周赫沉聲問。

見他同趙雪說話,寧幼恩趁機,收走文件開溜。

帶上門時,聽見趙雪在裏麵說,“大廳裏有個來自蘇城的何先生,說他沒有預約,但今日必須見您。”

蘇城?

她停頓了下,又關上。

周赫揉太陽穴,“帶他上來吧。”

“是,周總。”

“還有,”周赫拉開抽屜,將寧幼恩昨日給她的交換生文件,一次性簽好,“把這個帶出去,順便到財務部提前算給她的補貼獎金。”

“周總,這是要提前...”

“下周開始休假做準備,不用再來公司報到了。”

趙雪接過文件,杵在原地站了幾秒。

周赫望去,“怎麽?”

趙雪感歎,“幼恩這孩子其實挺上進懂事的,看著她圓滿拿到實習證,難免不舍。”

時間過得輕快,且又漫長。

寧幼恩出現在他生活裏,已過去整整半年之久。

從一個剛出大學實習的青澀模樣,從在他麵前,遮遮掩掩藏住身份,到曝光身份,妥協,暗暗較量,再到如今的如願以償拿到實習證書,墨爾本交換生的資格。

周赫垂眸,忽而輕笑。

放她出國的時候,還是沒能得到她的心。

“周總,您不親自交給她嗎?”

其實趙雪也能看出,周赫平日雖對寧幼恩嚴厲,該護著還是會護著。

都是一個團隊帶大的人。

不然,這麽重要的跨國際項目,也不會讓她作為實習生參與。

還是在自己未婚妻的多番阻攔下。

周赫回神,淡漠,“不用了,先把樓下的何先生請上來吧。”

*

趙雪從財務部回來。

遞了封信同資料,給在工位上畫圖的寧幼恩,“補貼獎金,交換生合同。”

聞聲,寧幼恩抬眸,定住了不止兩秒。

接過那瞬,指尖是抖的,眸眶濕的,“趙雪姐,周總....”

“周總對你是真的開了例,外麵的流言不算什麽,真心幫助你的,才值得你記住。”

趙雪頭一回,說得如此語重心長。

周赫給她的幫助,何止隻是夠用來記住。

她捏緊信封同資料,絮絮問了聲,“趙雪姐,今晚周總還加班嗎?”

趙雪回自己位置,“不知道,方才進去的那位何先生,看起來是有很重要的事找周總談。”

下周就不用再來周氏報到了。

維持半年的同出同入,終將是要宣告結束。

趙雪瞧她心不在焉,“想報答周總,就把自己手裏的圖畫好,那個國際項目要通過的選品才十個,你要是能擠上一項,算給周總長臉了。”

【周赫為了你這個什麽資格都沒有的人,舍去自己能一騎絕塵的項目,非要讓你嚐試著“出人頭地”。】

還有兩天,兒女情長算什麽。

不讓周赫再陷入為難才是。

寧幼恩鉚足勁衝刺。

晚上在家畫圖,填色,修改,再畫。

抱著稿圖,都沒撒手就躺客廳沙發睡了。

明知下周的出發時間,要準備的日常用品,衣物,證件,全腦後甩。

隻記得一件事,畫好它,讓沈之晴挑不出毛病,讓競選時的Mr.Peter眼前一亮,讓周赫沒有白白遭受那一遭。

他這麽驕傲,怎麽可以在沈之晴麵前低頭,她不要,她不要……

【寧小姐這兩日都準點下班回家,進了小區就沒再出來。】

一直守在樓下的司機,晚上十點,給周赫發去信息。

拿到獎金和正式地簽署合同,是不是很高興?

高興到,連他都忘了。

周赫立在落地窗前,沉寂地俯視樓下的川流不息。

鬆開她,讓她走,會後悔嗎?

何先生,【周總,您上次讓我查的尹家已經有著落了。】

【說。】

【十年前,尹家太太私通,鬧得滿蘇城沸沸揚揚,一年後,尹家關了自己的食品廠,移民去了國外。】

【查出移民哪裏了嗎?】

【查到了,AUS】

周赫斂緊手裏的酒杯。

*

“嗯?哥哥?”

寧幼恩迷糊,睜了眼又閉上。

唇邊殘留的酒香,似夢似醉。

“大半夜睡這,不怕感冒?”周赫俯身,一手托她腰身,一手穿她膝彎,抱起。

寧幼恩太累太困了。

從晚飯後,她就一直改畫到近一點才妥協睡去。

周赫進門,抱她回屋,她渾然不知。

獨獨方才周赫吮她唇瓣那一下,她有反應。

久違的房間,兩個枕頭一對一擺好。

寧幼恩習慣睡左邊,枕頭上有微凹的痕跡,右邊的沒有。

一張被子,左邊的被角邊沿皺,另一邊工整。

她睡覺會抓被子,周赫不會。

周赫掀被,將人穩穩放了進去。

掖好被子要起身,脖頸倏地一下被勾住。

“哥哥,哥哥……夢裏..夢裏就別走了,別生氣……”

女孩嘟囔著小嘴,聲音細細,含糊不清。

周赫手肘撐在兩側,懸空,擔心壓著她。

騰出的手指,小心翼翼撥她發絲。

床邊給她挑的卡通小夜燈,依稀昏黃,照著精致漂亮的眉眼。

秀氣的眉,烏長的睫毛,粉糯軟綿的唇,還有那...一碰一心疼的月牙傷疤。

【周總,您找這個尹誌深做什麽?是幫什麽人尋親嗎?】

【他重組家庭了?】

【嗯,五年前娶了個同是商業圈的,生有一男孩。】

“幼恩,以後一定要好好堅強起來。”

“哥哥...”

“我在。”

*

“趙雪姐,今早周總有別的會嗎?”

寧幼恩抱著昨晚熬夜收尾的稿圖,探腦袋問打印文件的趙雪。

“嗯,周總早上行程忙,找他有事?”

“你不跟出去?”

一般外出有會議,周赫都會帶上她,或者趙雪的。

趙雪按下暫停鍵,“寧幼恩,你這半年的實習秘書,工作性還行,人情世故缺了點。”

“缺什麽?”

“我們之晴姐早上同周總去了外市,不用帶秘書。”小蕊聳肩,端著咖啡故意繞過她們。

趙雪挑眉,“懂了?”

寧幼恩收緊懷裏的畫板,失落,“懂了。”

他一早去了外市,昨晚的,不是他。

下午四點半。

【幼恩,大後天在沐家小院,我同書桉給你舉辦送別派對。】

陳柏珊熱情,葉書桉本是約她獨自兩人的。

寧幼恩怕到時候受不了那氣氛,哭哭啼啼的,讓葉書桉動了想跟她一起出國的念頭。

他之前說過,寧幼恩記著。

寧幼恩低頭,回短信,【好!】

【要不要叫上周赫哥?】陳柏珊後麵帶了個色色的表情。

寧幼恩沮喪,【不了。】

【你還沒表白啊?】

“稿圖收尾得怎麽樣了?”

男人從頭頂傾瀉而下的話語,驚得寧幼恩差點沒把手機丟出去。

陳柏珊還在那對話框裏發著,【我說你就不能慫,喜歡就表白,出國就沒機會了。】

一高一低的視線裏,周赫清晰瞥見。

壓落的目光,擰眉,停在陳柏珊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上。

寧幼恩手足無措,起身,按了兩次,才把手機屏幕掐滅。

“周...周總,您工作回來啦?”

早上才去外市,下午就回來,這行程是多趕?

寧幼恩虛浮著心口,周赫盯得火冒三丈。

表白,出國沒機會?

滿腦子就僅剩下這些?

那麽不舍那個男人,昨晚夢裏還喊他別走,是幾個意思。

“很期待我不回來?”周赫不給好臉色。

寧幼恩縮脖子,咬唇,“周總,我沒那個意思...”

“把稿圖拿進來。”

“是。”

寧幼恩苦著臉,匆匆丟過去信息,【我怕他!】

叩叩——

“進來。”

周赫背對著她,脫去沾了寒霜的外套。

今天他沒有西裝革履,而是一身便裝出門,高領黑色羊毛衣,貼身地將他身材完美詮釋得淋漓盡致。

筆直的大長腿,謹慎束在腰間的黑色皮帶,他漫不經心地整理。

“周總,圖稿已上色好了。”寧幼恩拉回黏他身上的視線。

“署名了嗎?”

周赫全程沒順過來看她一眼,直走到辦公桌前,按升他的私人繪畫板。

寧幼恩跟上,“還沒有,等你過了我再署名。”

“拿過來,重改。”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