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三回

這下壞菜了!

怪自己躲懶也躲的不是地兒,怎的偏生能聽見少奶奶同她娘家哥哥的對話,縱然隻是寥寥幾句,卻足夠叫人聽明白其中的意思。

且了不得了,來信兒搓了搓手,心說少奶奶這還不是同尋常什麽男人有首尾,對方竟然是少奶奶的兄長,璟國公家長房齊二爺!

這種事兒不知道也就算了,一旦知道了就得麵臨選擇,他想自己是把聽到的告訴了他們爺好,亦或裝作沒聽見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的回頭被爺遷怒一番,自己反倒成了多嘴的賊鴨黃兒。

來信兒上了甬道往璟國公的書房走,一頭走一頭尋思著,腦袋裏天人交戰,最終站定在書房門首了,他探著脖子往裏邊伸頭縮腦的,見他們爺同少奶奶站在一處,神仙眷侶似的,思及適才自己聽得也並不那麽真切,來信兒突然懷疑起來,總不會是自己哪裏弄錯了罷?

少奶奶同他們爺走到這一步不容易,和自己親哥哥有點什麽齷蹉這是多大的汙點,她自己也沒那膽兒才是,可又分明聽見寧書湘同寧書齊話裏話外帶出來的意思,外人聽著句句驚心。

來信兒愁啊,到底是保住他們爺這太太平平的虛假和滿,還是毅然決然做一個忠心的好奴才?

他這廂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裏頭赫梓言和書湘卻都出來了,還是書湘自己提出的要早些回去,大太太在睡午覺,書湘也就不去打攪了,隻叫父親代為道個別,大老爺露出幾分不願意的模樣,到底還是應下了。

父親和母親若再能好好兒的,書湘就真不敢奢求旁的了。

她知道自己眼下生活太美滿,沒別的惦記的,總以為就會這麽過下去,卻不想後來在邊關竟會發生那麽些叫人猝不及防的事。

… …

落了晚書湘和赫梓言回到侯府,書湘換過家常的衣裳後便徑自往赫夫人屋裏找存在感去了。

新婦不容易,有兩個嫂子珠玉在前,她再不多多獻殷勤就要被比下去的,人都有要好的心想,不爭饅頭爭口氣,來日她還要得到婆婆的信任,最後把掌家權拿回來呢。

卻說來信兒這頭,他點了盞燈籠照著赫梓言走在往外書房的道上,赫梓言雖如今是徹底從武了,但也沒有把看書作畫的習慣丟了,這會兒天上連月亮也瞧不見,重雲深重,風漸大,四野陰黑黑的,顯見的明兒天氣不會好,保不齊還要落雨。

赫梓言反剪著雙手在背後,風吹得野,他心裏沒個切實,燈籠照亮了腳下一小塊地兒,別處都瞧不清。來信兒咳嗽一聲,醞釀著,舉了舉燈籠道:“小的有一樁事不知當不當講,講了我怕爺不舒坦,不講我自己也不舒坦,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

遠處樟樹發出沙沙沙的聲響,赫梓言抬著視線望陰沉沉沒有星子的夜幕,沒太在意來信兒的話,隨口道:“你既然起了話頭,焉知不是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說與我聽?”

這倒也是,來信兒趕了兩步跟上他們爺的步伐,話都到嘴邊了卻有些不好啟齒,倒黴催的,下回再不要往隱蔽角落裏躲懶兒了,攤上了這樣的事。

他把心一橫,爺不能被少奶奶瞞在鼓裏,這是幹係重大的事兒,便一鼓作氣道:“小的下午無意間聽見少奶奶同齊二爺在過道裏說話兒,本不打算聽這壁角的,誰知道越聽下去越不對味… …”

赫梓言太陽穴突突一跳,他那萎靡了大半日的不祥預感仿佛被刺激到,昏暗的光線裏側首看來信兒,聲音沉甸甸的有一絲陰寒,“說下去。”

“您做好心理準備,不是什麽好話兒。”來信兒給自己鼓氣,敗壞人倫的事兒說起來委實難以出口,更何況他也不篤定自己聽的真不真,又好像少奶奶同她哥哥如今已經斷了。

越是糊塗的事說起來越是得讓它顯得詳盡些,否則還提了做什麽?

來信兒不自覺腦補了太多,添油加醋地道:“是這麽的——下午我瞧見少奶奶和齊二爺在甬道裏撞上,兩個似乎都挺難堪的,說話也不瞧著對方眼睛,一個看天看地,我尋思著這是有貓膩,便隱了沒出來。後來模糊聽全了,驚得嘴巴也不能合上,才知道原來咱們少奶奶同她娘家兄長暗下裏有牽搭,不…不是一般的兄妹關係… …”

“什麽叫不是一般的兄妹關係?!”赫梓言一腦門子官司,額頭青筋爆了爆,一把揪住來信兒的領口喝道:“把話說全乎了,敢有一個字不實別怪我不念舊情發落了你!”

這是一盆汙水倒在書湘身上,她在他心目中雖不是那樣冰清玉潔纖塵不染的形象,卻也十足美好叫人戀慕,怎麽到了來信兒嘴裏竟成了兄妹亂|倫一樣的惡心角色,叫他實在可惱。

來信兒猛地被赫梓言揪住領口,手上一鬆那燈籠就墜在地上,火舌舔上來不過須臾那燈籠便成了灰燼,風一揚便散了個沒影。

沒了燈籠視線裏更是黑漆漆一片了,隻有遠處長廊上隨風搖晃的一排排宮燈透出微弱的光,卻挨得極遠,使人無法看清眼前人的麵容。

來信兒抖了抖,心裏也有悔意,早知道便不說了,果真是自找麻煩,可到了這一步他沒有了退步,屎盆子已經扣在寧書湘頭上了,爺在意極了她,自己要是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怕就沒有明天了。

“小的句句屬實,絕不敢欺瞞爺,猶豫再三才敢把聽到的告訴您… …”來信兒聲音發抖,繼續道:“聽少奶奶同齊二爺那意思,想是齊二爺這做兄長的喜歡上了嫡出的妹妹,齊二爺是後來才進國公府的,少奶奶先前並不同這位庶出哥哥相識,我的意思是,不曉得是不是少奶奶出嫁前也對哥哥生了情愫,然而最終沒能有結果,下午她才會說出‘醒著也想他,夢著也想他’的話來——”

來信兒確實聽見這一句了,他在假山後距離他們並不十分近,聽到的都是零星破碎的隻言片語,隻有這一句最為清晰,整體一拚湊起來兄妹不倫的框架就出來了,仿佛確有其事。

赫梓言一鬆手來信兒就跌坐在地上,他什麽也沒說踅身往他親自為書湘布置的小院走。

情緒不穩,腳下步子便邁得時輕時重,他恍惚記起有一回書湘在鈴鐺胡同哭鼻子的場景,那時候沒注意,這麽一回想起來,卻記起那時那抹朝著書湘看的白衣男子身影,赫然便是寧書齊了!

這真是天造下的孽緣,赫梓言聯想昔日種種,他想叫自己不相信,潛意識裏卻已經信實了。寧書齊還曾在一個雨天裏到書院接書湘回家去,他那時便覺著他瞧她的目光古怪,卻原來並不是多心。

他並不懷疑書湘對自己的心意,卻不能不介意她心裏是不是還有別人。那人以她兄長的名義存在著,占據一塊她心裏的位置,或許還先於他,她是在之後才對自己動了心。

男人在感情上心眼子也化作了針鼻子大小,這無可厚非,赫梓言甚至不把寧書齊看作是書湘的兄長,他竟算哪門子的哥哥?主意都動到自己妹妹身上了…!

他的怒氣裏夾雜了一絲後怕,倘若寧書齊和書湘不是有這一層關係在,今日的書湘果真還會嫁與自己麽?

無端的不自信叫他麵色愈發陰黑,一路走得大步流星,他身後來信兒小心翼翼尾隨在數步遠處不敢靠得太近,見爺一腳跨進院子裏,他在外頭停下來沒有跟進去,隻是在院門首不安地來回踅走。

書湘這會兒還在赫夫人屋裏“立規矩”,赫梓言進了明間悶聲坐著,麝珠伺候著端茶上來,茶盅被他拿起,視線在她麵上尋睃一圈,忽問道:“你跟著你們少奶奶幾年了?”

麝珠沒料到姑爺會主動跟自己說話,臉上微紅,她是幾個丫頭裏生的最好的,要不過去寧府老太太身邊的唐媽媽也未見得單隻瞧上她一個要弄回去給自己不成器的兒子做婆娘。

大太太來時也是暗下裏囑咐過麝珠的,她們四個貼身丫頭原就是預備著給姑爺做通房的,與其讓別的女人收了姑爺的心,還不如書湘這裏給丫頭開了臉絆住男人的腳。

麝珠福了福身,放柔了音色回道:“十來年了,奴婢是打小兒就在少奶奶身邊伺候的。”

他嗯了聲,背脊往太師椅上靠了靠,不再看她,喃喃自語著道:“如此說來,湘兒的事你該都清楚。”

麝珠悄悄抬眸打量一眼姑爺,他半邊臉都瞧不真切籠在光影裏,益發襯得五官深邃,薄薄的唇微啟著,唇線弧度優美。這麽樣俊逸的姑爺,年輕丫頭要不動心是很難的,何況是近水樓台的貼身丫頭,且又得了大太太暗下裏的叮囑,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麝珠有爬床的心也不奇怪。

赫梓言揭開茶蓋兒對著茶盅吹了吹,仿佛閑談家常似的掃聽起來,“你們府上齊二爺為人如何,待少奶奶又如何?”

麝珠知無不言,也不好奇姑爺因何有此一問,略抬起臉來,想了想,聲口軟軟地道:“二爺的為人奴婢一個丫頭也不敢評論,倒是二爺待少奶奶有的一說。說起來… …二爺對我們少奶奶簡直好的離奇,他待自己親生的妹妹也沒這樣用心的。

少奶奶剛恢複女兒身那會兒鎮日裏閑來無事,在家總覺著悶,女紅針黹她嫌傷眼睛也不肯用心學,太太問起來也總有一大堆的道理,後來二爺大抵是知道妹妹無聊,他不間歇變著花樣兒逗我們姑娘高興,總能在外帶回好些新奇的玩意兒,姑娘那時候年紀還要小些,就喜歡那些物件,兄妹兩個常在院子裏笑笑鬧鬧的,相處得十分好呢,老爺太太嘴上不說,想來瞧著都是歡喜的。”

茗渠根據記憶一五一十說了,卻不曉得自己這些話無異於在平靜的湖水裏投下一塊大石頭,赫梓言啜飲一口碧綠的茶湯,將茶盅放下,緩緩抬起的臉上仿似罩了寒霜。

他撣了撣膝襴立起身來,撇下麝珠一言不發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