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為貴女(女扮男) 第六十九回
書湘等同於是陪著小皇子被軟禁的,朝露宮裏頭一日三餐供應不缺,這幾日小皇子鬧了幾回要找母妃,可怎麽也找不見,熟悉的地方並沒有母親的身影,他感到很奇怪。
“湘兒哥哥,你說母妃陪父皇到外頭玩兒去了,是真的麽?”
薑佑吧嗒吧嗒手指,然後把手指頭從嘴巴裏拿出來,一尾長長的口水垂掛在他下巴上,他甩了甩臉,很是不悅地道:“怎的母妃出去玩兒也不帶上佑兒呢,佑兒也喜歡玩,佑兒最討厭呆在這裏了!”
薛貴妃一直就不準許宮人帶小皇子出去,誰能想回到呢,她防範的是薑池加害於自己的兒子,哪成想最後死在這上頭的卻是她自己。
書湘從茗渠手上接過帕子給小皇子擦口水,她蹲下和他保持著平視,奶娃娃晶亮亮的瞳孔裏露出一點兒怨懟。書湘把帕子拿給茗渠,轉而抱起他圍著小院兜圈子,小孩子是興頭上來想一出是一出,很快便忘記自己方才在念叨什麽。
書湘哄了他一會兒薑佑也就不念叨著找母妃的事情了,他安分下來,她們卻更為不安。
關了這些日子,把人都關的沒了脾氣。
秋天真是個寂寥的季節,樹上葉兒黃了枯,枯了落,落成泥。人也提不起精神,他們回到後殿裏,茗渠在小廚房煮了茶湯拿上來,這時候天氣隱約已經犯了寒,即便不吃茶,拿著暖手也是好的,手上暖了指不定心裏頭也能暖和呢。
小皇子一個人抓著毛筆在宣紙上橫劃豎畫的,不成個文字,也不是正經畫兒,書湘看他每日這樣倒是自得其樂的,心裏卻有些酸脹。
小孩子都是思念母親的罷,就好比她現下是這麽大的人了,這些日子都不止一回在夢裏夢見大太太了。大太太是個要強的性兒,現今在府裏不知如何了,藥都按時吃了不曾,薛家倒台了,府裏那幫子勢利眼還不知要怎樣作踐人…?…
“姑娘,又想家了?”茗渠在她身畔坐下,兩人目光都愁愁的,短短的十來日像是吸光了她們的朝氣蓬勃。
茗渠忽然在腦門兒上一拍,鬼鬼祟祟地道:“我就說這宮裏頭不幹淨罷!您還不信,眼下怎麽著,走背字兒啊,這會子裏頭的人出不去,外頭的人進不來,姑娘在裏頭想老爺太太,老爺太太必定也是想著姑娘的,這要能立馬兒出去就好了。”
她的話倒叫書湘眼睛一亮,她不是悲觀的人,立起身手背在身後踱了幾步,盈盈笑道:“茗渠,我怎麽把皇後娘娘忘了。娘娘是個好人,小時候她就疼我,不管太子…不,”書湘意識到自己嘴裏的太子已經是現如今的皇帝了,突然就覺著不適應,她抿抿唇,複坐下喝了口茶,這才道:“我是這麽個意思,橫豎咱們也出不去,這眼下闔宮裏能指望的就隻有皇後娘娘了,別的不消說,隻在小皇子一事上,我想皇後娘娘是不會縱容皇上作惡的——”
茗渠早已呆在那裏,書湘話不及說完,背上猛的一寒,仿佛身後來了什麽人。
這麽多天除了送飯的小宮女就沒見過別人了,茗渠呼啦一下就跪在地上,口呼“皇上萬歲!”。書湘起先是背坐著的,這會子嚇得腿上沒力氣。
她不知道自己那話薑池都聽見沒有,隻努力擺出淡然貌隨著茗渠一同跪下請安,兩眼低低垂著,餘光裏薑池的描金龍紋靴一步一步走將進來了。
“要去找我母後?”他發出冷冷的嗤笑聲音,“朕的母後豈非是太後娘娘麽,這眼下朕還並沒有立後,書湘要找皇後娘娘,可別找不見人。”
書湘恍然,剛兒竟忘記薑池是皇上了,昔日的皇後自然也便成了太後。
她把頭垂得更低,薑池冷然一笑,帶著那樣的笑弧走到了書案前,小皇子一見著哥哥來了早已放下毛筆,高高仰著腦袋奶聲奶氣地道:“皇兄,你是來接佑兒出去玩麽?”
“正是。”薑池把薑佑抱起來,理了理他的鬢發,笑道:“這幾日好麽,佑兒有沒有想念母妃呢?”
薑佑歪著脖子尋思一會兒,聲音也帶上了撒嬌的意味,扁著嘴巴道:“想,夜裏入睡前特別的想,可是湘兒哥哥告訴佑兒母妃出去玩了,所以佑兒暫時不能見到母妃了。”
薑池若有所思地瞥了跪在那邊一動不動死人一樣的寧書湘一眼,喚了外頭一個太監進來,低頭對弟弟道:“佑兒倘或真那麽想念你母妃,也不是沒法子的。畢竟是朕的弟弟,朕實在不忍心見你如此小的年紀就沒了親生母親在身邊照料,怪惹人心疼的…?…”
他稍一頓,把小皇子放進那太監懷裏抱著,自己撣了撣袖子,視線茫茫望向遠方,“不如一同去罷,薛貴妃黃泉路上也不孤單了。”
聽清薑池那一句話,空氣頃刻間凍結了似的。
書湘錯愕地抬頭看過去,他站在隔扇前,側影上鍍了一層微光,眼睫向下垂著,唇角彎起的弧度竟同赫梓言有幾分類似…?…
她眨了眨眼,心道自己糊塗,薑池這樣為登上皇位不擇手段的人,何止是冷血無情,他隻是生得一副人麵的好皮囊罷了,其實裏頭早發臭腐爛了。
“書湘這樣看著朕做什麽?”薑池的視線不知何時落在跪在地上的書湘臉上了,她看他的目光和以往不同,仿佛是害怕,但其中又摻雜了不屑,似乎還有更多。
“真有意思,你的膽兒較之小時候竟大了許多麽。”他慢慢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看著她,“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倒也不是不能夠,書湘是朕少年時候的伴讀麽,也算有緣。你帶給朕那許多的樂子,朕還不曾謝過你。”
書湘轉眸看太監手裏尚懵懂無知的小皇子,薑佑也看向她,小臉上漾起一個軟乎乎的笑容,“湘兒哥哥,皇兄要帶佑兒找母妃去了,你陪佑兒一道去麽?”
“我…?…我同你皇兄有話兒說,佑兒乖乖的,跟公公出去曬曬太陽罷。曬了太陽身上就暖了。”
薑池擺擺手,那太監就抱著小皇子出去了。茗渠抬了抬身子,瞧眼下這情勢,自己也是要出去的了?可是她哪裏能放心姑娘一個人在這裏,雖說麵前這人是一國之君,可茗渠這麽些年來還從未遇到過如此給人以壓迫感的男人。
她們姑娘能對付的過來麽?
然而即便明知皇上不好對付,卻也不能放著小皇子不管。
書湘拿手在薑池視線之外推了推她,意思是叫她出去。觸怒了天顏可不是好玩兒的。茗渠心裏也畏懼,再三用眼神示意書湘,實在不能夠倒也別把自己搭進去,這才躬著身子退到門外去。
薑池見不相幹的人都已經出去,踱著步兒去把殿門關上了,從隔扇外透進稀疏的天光,殿內光線不好,格外昏慘慘的。
他踅過身,見寧書湘自發從地上站了起來,隻是低垂著臉麵沉默地立著。
“你站那麽遠做什麽?”薑池在圈椅裏落座,拿視線打量她。她聽到他的聲音似是猶豫著,很慢很慢地向他挪過來。
他偏了偏頭,一手支頤道:“想說什麽還是快說的為好,如今北邊戰事急迫,朕又是初初登基,煩心的事兒一樁接著一樁,沒時間陪你耗。”
可以想見薑池的心情很差,現下裏左右無人,書湘本是該有什麽說什麽的。然而在一個手握生殺大權的帝王跟前進言,自然比從前他隻是太子有難度。
書湘暗自強迫了自己幾下,卻實在擺不出奴顏婢膝的嘴臉,隻得舔舔唇,下定決心似的,抬眸望著他,把視線固定在他的衣角上道:“…您如今是皇帝了,是九五至尊,書湘知道再沒人能左右皇上做決定。可是我想著,橫豎我知道的事情已經太多了,在小皇子這事上叫我裝啞巴我實在做不到。
小皇子年幼,到底是您的親弟弟,雖不是一母同胞,可到底也是您瞧著他一點點兒長起來的不是麽,他對您又沒有危害。我知道‘斬草除根’的理兒,但小皇子年幼無知,他每回瞧見皇上都親熱地叫您皇兄,可見對您是十分敬愛的,便是來日長大了也沒有能力動…動搖…?…”
薑池的視線不知在書湘說到哪一句的時候陰鷙起來,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這點,眼眸子和他一碰上整個人就僵住了,一腔子想了幾日的話沒有能力再說出口,在嘴裏含了含,最終不得不整塊兒咽進肚子裏。
他望著她的視線變得怪誕,“這是在求朕麽?你卻用什麽來求朕…?…”視線在女孩兒稚嫩的身體上溜了一遭兒,試探般地道:“你的身體?或者你還有旁的值得朕惦記的?”
“身體?”
薑池說話犀利又直白,書湘狠狠地怔了怔,好半晌兒才理解透了他的話。
她隻是對男女之事的概念模糊,又不是什麽都不懂!此刻聽薑池這樣說,臉色瞬間白煞煞起來,手腳都像沒處放了,往門邊退了幾步,挺了挺腰板道:“這不成的,那些都是夫妻間才能夠做的事。”
他好笑,“遲早你也是朕的人,不過或早或晚罷了,在朕看來並沒有什麽不同。”
薑池說著,猛然間好奇起來,他記得寧書湘小時候便是死讀書的性兒,後來據說是在學裏念了幾年書,是今年才換成了女子的裝束。卻不曉得,她對於男女之事曉得多少?
他難得的和顏悅色,衝她招了招手,叫她過來自己這裏。
書湘朝隔扇外看了看,心裏略計較一番,外頭侍立了兩排宮人,茗渠也在外頭,想來薑池不會拿她如何。再者皇上的話是不能假裝聽不見的。
書湘躊躇了一下,終究走了過去,“皇上有什麽吩咐?”
他拿過她的手放在指尖摩挲,書湘隻是稍楞了一下,不敢抽開手。她並不感到羞澀,隻是覺得他的手太過冰冷,像個冰塊,讓人忍不住想哆嗦。
薑池道:“朕聽聞,你對胡桃兒下|身缺了一塊兒很感興趣。太監和正常男人到底哪兒不一樣,書湘心裏有數沒有?”
“…?…”
這話題轉的太快,她一時沒跟上,稍一想才明白過來。看來那一日胡桃兒果真是聽見了,並且還足夠忠心狗腿地匯報給了皇上,這賣主求榮的死太監可真是事無巨細。
“說話。”薑池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你要實在不知道麽,朕倒是可以叫胡桃兒過來給你瞧瞧,或者…朕勉為其難講解一番也不是不能夠。”
他倒意外,不想璟國公把女兒保護的這麽樣好,連這些也沒叫她曉得一些兒,別不是真要到回頭進了宮再由宮嬤嬤教麽?
委實欠風情。
書湘瞠著大眼睛看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她知不知道男人下麵什麽樣和他有什麽關係?她做什麽一定要知道這些?
由於沒有話來回複薑池,書湘一直閉著嘴,看著他漸漸失了興趣似的,撂開她的手起了身。
薑池有些不快,話出口涼颼颼的,“你對朕如今連一句話兒也沒有了,小時候不是總圍著朕麽?”
書湘對上他的眼睛,她不解,小時候她那是心甘情願圍著他轉?敢情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多記恨他當年的所作所為。
氣氛凝滯了一會兒,殿外忽有宮人捏著氣兒稟道:“皇上,太後娘娘宮裏來人了。”
薑池把視線調開去,“怎麽?”
門外人道:“太後娘娘宣您過去敘話…?…還有,寧家派來接寧姑娘的馬車已經到順華門門口了。”
“來的真及時啊。”薑池感歎似的,這才想起來,他在母親的授意下已經同意寧家接寧書湘回去了。畢竟她一個姑娘家,一個人住在薛貴妃這鬼氣森森的朝露宮裏不是個事兒。
書湘驚喜過望,看皇上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他冷著臉“哼”一聲,抬步向外走,料到母後找他是為佑兒的事。
這事兒他確實是有猶豫的,想著,回頭瞧寧書湘一眼,動了動唇道:“你才說的不錯,朕便是再給他二十年的時間,他也沒本事撼動朕的江山。”
這是說薑佑了,書湘看著薑池走遠,定了會兒神,突然間發現世界美妙起來。小皇子暫時平安無事是可以確定的,而她竟然也可以回家了。
茗渠收拾好包袱,兩人跟著內監一路走,直領到了順華門上。
書湘甫一出宮門就大出了一口氣,秋意澄澈啊,紅牆黃瓦的深宮太壓抑,還是外頭的空氣清新自在。然後她定睛看過去,寧府的馬車赫然就在順華門外不遠處。
一襲白衣從馬車後轉出來,卻是寧書齊。
書湘眼睛一亮,她像是從監獄裏釋放出來,這會兒見到親人了,眼睛都忍不住紅了,拽著他的手臂張口就道:“母親在家還好麽,爹爹也好麽?”
“......老爺夫人都好,”他看著她,有一絲悵惘。須臾斂眸淡聲道:“怎麽,想來我並不值得妹妹過問一句。”
書湘猶豫了一息,他不待她開口,轉身兀自上了馬車。書湘咬咬唇,也跟著上去了。
茗渠則在後頭看著家裏帶出來的幾個小廝丫頭搬運行李包袱上另一輛馬車,她要晚一些離開。
車輪轆轆轉動起來,書湘一想到就要回家了,心裏其實舒坦極了。她起初坐得離寧書齊遠遠兒的,覺得他陰陽怪氣,不理他算了。
可是過了一會兒,她卻忍不住越靠越近,歪著身子眨巴著眼睛偷看他。
他蹙了蹙眉,麵朝車窗的方向,不知在跟誰慪氣。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又沒領盒飯,該出場還是要出場的...?...至於他慪氣,應該是和自己慪氣
我總覺得太對不起哥哥了,一開始就不應該這樣寫的!!!氣死我了!...
所以寫個短的假的接下來的文:
他蹙了蹙眉,麵朝車窗的方向,不知在跟誰慪氣。
馬車忽然一個顛簸,書湘由於歪著身子偷瞧他故而沒坐穩,險些兒栽倒。他有心不去管她,行為卻難以自控,拉過她直接帶進了自己懷裏。
書湘虛驚一場,舒了一口氣之後就道了謝,她還是有幾分拘束的,小心翼翼地笑了笑,然後想往邊兒上坐。
動了一下,沒成功。
又動了動,還是不成功。
“哥哥?”書湘發窘,咬著唇看他,聲音裏帶點兒委屈。
他從來沒有靠她這樣近,這樣靜靜地和她坐在一起,隻有兩個人。終此一生都沒有第二回了。
“我怕你掉下去。”寧書齊低頭看她,挑起唇角澀然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