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為貴女(女扮男) 第六十六回
皇上,駕崩了?
書湘把被子往身上攬了攬,兩眼猶帶著零星的睡意,無神地看著那匆匆間又跑出去的小太監留下的兩套孝衣。
今兒夜裏她確實知道皇上歇在了薛貴妃這裏,她還去拜見過,皇上雖然比幾年前顯得蒼老許多,但是他精神頭還是不錯的,怎麽可能說走就走了呢?
茗渠忙爬下床,蠟燭劈啪爆了朵燭花,她拿剪子剪去一截,複自行穿戴完畢便伺候她們姑娘,邊取過白色孝衣邊道:“姑娘,都這樣了,您還裝不裝病了?”
皇上都駕崩了,她還裝什麽病呢…?…
書湘把手伸進袖子裏,麵上是鮮有的沉重。皇上說沒了就沒了,她終究是沒有趕在這之前離開,現在皇宮裏裏外外想必都在薑池的掌控之下。
她不期然想到那會兒薑池特為給她看的那隻翠色的玉葫蘆,她本以為這是叫她來害薛貴妃的,可是他否定了。
書湘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一種可能,她叫茗渠留在屋裏,自己把長發隨意編了起來就跑了出去。
夜色深濃,空氣中有一股子灰煙的味道,掩蓋了原本闔宮淡淡的花香味。天幕上月亮隱在堆疊的烏雲後,遠處一叢叢樹像是鬼魅的亂影,後殿前一個人也沒有,方才還起伏如巨浪的哭泣聲這會子都停止了。
書湘趕到正殿的時候,入目是一片白茫茫的人群,她赫然瞧見披麻戴孝的太子,他神色冷峻地對幾個宮人吩咐了什麽,餘光裏瞥見她,冷冽的視線隔著寒薄的夜色投過來。
薑池緩步走向書湘,因是背對著人了,他的表情明顯變得不同,眉宇間絲毫父親去世的哀傷也不見,“不再進去瞧瞧你那了不得的貴妃姨媽麽。”
“殿下是什麽意思?”
“薛貴妃謀害聖上,本殿下已命人封鎖朝露宮,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他說著莞爾一笑,唇角弧線涼薄,“消息我暫時壓下去了,畢竟堂堂一國之君被自己寵愛的妃子毒死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傳出去我們薑氏一族的臉麵便都不要了。”
書湘理了理思緒,顫聲問道:“殿下所指薛貴妃下毒,可有什麽依據沒有…?…人證物證都俱全麽?”
薑池眯了眯眸子,“知道的太多對你沒好處。不過我可以向你透露一點兒,還記得那玉葫蘆?”他壓低了聲音,有些嘲諷地道:“薛貴妃作繭自縛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今次是她自己給了我機會。”
溥徳帝是真動了廢太子的心思,且已經在暗自操作這件事了,薑池不知曉倒罷了,一旦得知了,自然不會讓事情按照薛貴妃的思路發展下去。
書湘看著太子冷漠的背影,驀地打了個寒噤。
太子利用薛貴妃派人尋來的玉葫蘆害死了溥徳帝,也因此,回頭若底細查起來,所有線索都是指向薛貴妃本人的。縱然任何人都不覺得她有謀害皇帝的動機,然而隻要太子認定薛貴妃是凶手,她就隻能是凶手。
在這個時候,太子早晚便要繼位的。書湘沒有想到一個人可以陰毒冷漠至此,弑父的事情都做得出來,這世上還有他不敢做的麽?
殿前胡桃兒尖利的嗓音猝然響起來,“都給咱家聽仔細了,太子殿下的口諭,這裏的任何人,哪怕是蚊子蒼蠅,都不能放出去!要是少了誰跑了哪個,仔細你們的皮!”
溥徳帝的遺體這時候早已被抬走,整個朝露宮一派死氣沉沉,那些宮人在胡桃兒眼神下全都低下了頭諾諾稱是,書湘還沒鬧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薛貴妃卻從正殿裏走了出來。
出乎意料的,她隻是換上了孝衣,並沒有露出釵環散亂的狼狽樣子。她冷笑了幾聲,一巴掌甩在胡桃兒臉上,力道大得胡桃兒一邊臉龐迅速腫了起來,險些兒站立不穩。顯然是往常打習慣了。
“呸!吃裏爬外的東西!”薛貴妃雙目赤紅,昔日的氣勢絲毫未減,“你是誰的奴才?是誰將你拉拔至此!薑池允了你多少好處,竟叫你黑了良心背叛本宮!”
她身邊一個伺候的宮女也沒有了,形單影隻立在殿門首,白色的麻布孝衣隨風“呼呼呼”的鼓動,身形愈發顯得單薄。
胡桃兒如今是無所畏懼的,太監麽,都是沒根兒的東西,如果連見風使舵都學不會也爬不到薛貴妃身邊最倚重的位置,或許旁的太監裏頭是有忠心不二的,可他胡桃兒不!
胡桃兒擦了擦嘴角的血漬,朝地上吐了一口,竟笑起來,蝦著身子道:“娘娘糊塗了,不是您叫咱家把玉葫蘆裏的藥水兒放在皇上的酒水裏,咱家當時就勸您了,您偏不聽,咱家不願苟同,這才將事情匯報給太子殿下,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薛貴妃幾乎氣暈過去,她扶著殿前合抱粗的紅柱子穩了穩,心知到了這時候再說什麽都沒用了,得不到了,想要的一切都得不到了,甚至——以薑池的陰狠性情,她連活路也沒有了。
院裏的樹下撲簌簌落下幾片葉子,打著旋兒滾過去,胡桃兒對薛貴妃行了個禮,轉過身徑自出去了,到了朝露宮門前還朝裏頭望了望,同守門的幾個侍衛老熟人似的寒暄幾句才離開。
一夕之間,一落千丈,萬般計較都付之東流。
薛貴妃搖搖晃晃地走進內殿,廊廡下慘白的燈籠被嗚咽的夜風吹得轉了轉。有點冷,書湘抱臂上下搓了搓,她朝緊閉的宮門看了看,不甘的發現自己也被軟禁了。
皇權更迭的拉鋸戰進行到現在,勝負似乎已經很明顯了。
書湘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很久以前誰坐在皇位上她並不在意,可是目下這般蒼涼的場景卻由不得人不感慨。
薑池勝利並不在於他的計策有多高明,他隻是比別人狠得下心。可見他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連親生父親也謀害的人,這樣的人若當上一國之君,身邊人豈不是伴君如伴虎?且他又是猜疑心極重的人。
書湘心間漫上一層恐懼,她不知道外祖母一家將會是怎樣的下場,甚至連寧家她都隱約擔憂起來。
薑池果真會放過寧家麽,他似乎極為討厭大老爺的。
“書湘哥哥,你在看星星嗎?”薑佑仰起小腦袋往天上看,純淨如洗的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黑寶石一般明亮。
書湘低頭便看見小皇子肉嘟嘟的粉臉,小孩子並不懂得發生了什麽,她有些酸澀地抱起他,薑佑把小臉往她手心蹭了蹭,可憐巴巴地道:“奶嬤嬤不見了,母妃也不睬佑兒,是不是佑兒做錯了什麽?”
書湘摸了摸他的臉,沒有說話,回了後殿把孩子交給茗渠,她自己反往薛貴妃殿裏去了。
未關緊的窗戶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然而這時候不會有宮人有閑心去關上。薛貴妃是真的失勢了,她如果有翻盤的機會,也隻能是小皇子。然而小皇子年幼,如何是早已成年的薑池的對手?
薛貴妃站在正殿中央,暗色的夜裏她穿著白衣仿佛陰司裏的幽魂,一旁紅木雕葡萄紋嵌理石條案上放著一條白綾,她怔怔看了一會兒,明白這是薑池非要她死不可了。
她若不這樣自縊尾隨先帝而去,薑池必會將下毒一事公之於眾,且不論小皇子能否平安長大,有她這樣一個謀害先帝的母妃,小皇子在宗室裏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
橫豎她是必死無疑了,薑池若願意去母留子,事到如今為了孩子,她是心甘情願的…!怕隻怕,她死之後她的佑兒仍舊不能活下去。
書湘到正殿的時候薛貴妃正摩挲著那一條長長的白綾,仿佛撫摸著一匹聖上禦賜的錦緞,她的表情柔和的詭異。
“湘兒來了?”她隻字不提為何玉葫蘆落到了薑池手裏一事,書湘心裏卻有愧疚,到底是自己的親姨媽,是母親的親姐姐,如果她能早點把葫蘆的事情告訴薛貴妃…?…她似乎也不能夠這麽做。
“湘兒曉得這白綾的用途罷?”薛貴妃轉了轉指甲上細長的護甲,“我這條命到今兒算是走到盡頭了,底細想想,我此番是追隨先皇而去,我並不悔。”
溥徳帝臨死之前還擁著她笑著說起改立薑佑為太子一事,他們在年紀上是有差距的,然而他待她倒不錯,明知她的野心,卻故作不知事事順著她的心意。臨了了,竟是自己敬上一杯毒酒害死了他。
她欠皇上一條命,來生還願意陪著他,隻是希望來生做他的妻子,不再有那麽多的糾葛算計橫桓。簡簡單單的,在他們都最好的年紀遇上,君生我生,彼此相攜著過完一生。
死到臨頭了,薛貴妃思緒空前的清明起來,她瞧見門邊一個躊躇的小黑影,眼眶驀地一紅,拉緊書湘道:“你去把佑哥兒帶走,暫時帶離這裏,”頓了頓,她笑了笑又道:“佑兒畢竟是無辜的,你若有法子,千萬替我保護好他。若如此,我在地底下也不忘記你的恩情。”
小皇子已經吮吸著手指頭進來了,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書湘眼睛憋得通紅,答應一聲就抱起小皇子往門外走。
小孩子伏在書湘肩上看著越來越遠的母親,伸開手臂喃喃著要抱抱,母親留在他記憶裏最後的剪影是動蕩的,她對他笑著的麵容比黑夜更加模糊不清,轉眼就出離了眼簾。
書湘剛出了正殿,不知從哪裏過來幾個內監迅速走進去將門關了起來,殿門閉合的聲音驚得她心頭一跳。
她們還沒走遠,很快殿內傳出凳子倒地的響動,書湘倏然停下步子,轉過身往回看,小皇子吮著手指頭巴巴地望著天空。
“書湘哥哥,母妃就寢了麽…?”
書湘無言以對,沉默得如同一口枯井。
遠處茗渠跑過來,她才一個不注意小皇子就不見了,忙從姑娘手上把孩子抱過去,發生了什麽她亦是清楚的,不由同情地看著手上的孩子,溫聲道:“小殿下困不困,奴婢帶您安置去可好?”
夜涼如水,天幕陰沉沉的,書湘走到宮門口,敲了好久,那大門才敞開一條縫隙,外頭侍衛懶散的聲音傳出來,“殿下有吩咐,沒有他的準許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
書湘回身望了望,這幽暗的宮廷仿佛巨獸張開的大嘴,獠牙已直逼到她麵門,無論如何她是再也不能夠呆下去了!她甚至清楚自己的心,她根本不願意嫁給薑池,她現在就要回去跟大老爺說清楚。
可是門外的侍衛無論怎樣都不肯放她出去。
他們也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連太子殿下的命令都敢違抗,腦袋不想要了麽!
書湘在裏頭急躁不安,她也不曉得自己怎麽突然狂躁起來,恨不能插翅從皇宮裏飛出去,空氣裏太壓抑了,連呼吸都不暢快,薛貴妃死了,太子還不知道會怎麽對付同薛家相關的人。
薑池並沒有將她放出去,而是將她同薛貴妃一同軟禁在此,現在薛貴妃被賜死了,那麽她自己呢?難道薑池是反悔了,改變主意要對付寧家麽?
書湘腦子裏千頭萬緒,慢慢累了倚靠著宮門蹲了下去。
門外守衛聽見裏頭沒了動靜,不妨麵前突然出現一雙靴子,他們猛一抬眼隨即驚了驚,“世子爺這會子怎的來了?”
對麵人的麵孔半隱在黑黢黢的夜色裏,神色難辨,侍衛不曉得他的用意,陪著小心又道:“您這是——?”
赫梓言抬眼看過去,薄唇微啟,隻說了兩個字,“開門。”
這兩個字是寒冰一樣的溫度,侍衛猶豫著,心說這可是太子下的命令啊,這可如何是好?方要委婉的告訴世子爺自己的苦衷,卻見他抬了抬眼瞼,燈籠的光影便照在他臉上。
那是一張線條分明的麵孔,他們甫一接觸到他的眼神便嚇軟了腿,趕忙從腰間掏鑰匙開門,這也不是為旁的,隻因這位世子爺身份非同小可,他是殿下外家之人,且忠義候來日指不定還要壓著繼位的太子一籌。
便是冒著被太子處死的危險,赫家的人也不能得罪。
靠在門上的書湘覺得身後的門動了動,旋即站起身轉過去探看,赫梓言的身影在宮門後一點一點出現在她麵前。
他踏進門裏,轉身將門關上了。
門裏一身白的女孩兒眼圈微微紅著,一臉不確定地看著自己。她甚至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後好像確定下來,那雙濕漉漉浮現淚影的眸子便一動不動的,仿佛連眨眼也不會了。
院中栽種了一棵桂花樹,花枝延伸處綻滿小小的飽滿的花朵,她安靜地看著他,猶如一朵白色的小花。
赫梓言朝前走了幾步,話也不說,直接就將怔愣中的她擁了滿懷。
“書湘…?…我這樣擅自來了,你怪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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