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為貴女(女扮男) 第十四回

此時正是晨光最好的時辰,微風掀起馬車的輕紗簾子,鬆軟的陽光便透進來。書湘睡得歪在軟墊上,領口斜斜敞著,陽光順著她側頰流進領口,赫梓言視線下移了少許,便看到她細嫩柔白的脖子,再往下便是……

英氣的臉孔立時不易察覺的紅了,恰此時書湘咂了咂嘴巴,幾近難以辨認的幾聲嘟囔從她粉嫩的唇瓣裏溢出來,赫梓言呼吸一窒,心髒似是叫一隻無形的大手攫住了,瞬息間無法作出反應。

因此上,當書湘睜開眼睛時一眼便瞧見他。

瞧見他看著她。

不過須臾,書湘視若無睹地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她再睜開,卻見赫梓言仍舊在,險些兒驚呼出聲。

茗渠立時道:“二…二爺,咱們到了,我才想叫你醒過來呢。”她避重就輕,原因是她根本無從解釋赫梓言為什麽會在她們的馬車裏。

書湘探究的目光水一樣從赫梓言臉上淌過,因是才睡醒,她麵上表情帶了幾分呆怔,清澈的視線打他臉上滑過,仿佛響起淙淙的水流聲。

“赫兄你,因何出現在這裏?”書湘端正了坐姿,理了理衣襟瞧著赫梓言。如果不是眼前的一切太過真實——她感受到自己發麻的小腿,車窗前溫熙的日光,以及外頭樹上清脆的鳥鳴,她定要以為自己是在什麽莫名的夢境之中。

書湘的表情是近乎無辜的,所有反應纖毫畢現地落進對麵人狹長的眼睛裏。

赫梓言清了清喉嚨,鮮少的無措,然而他到底是鎮定的,臉上神色逐漸恢複成書湘熟悉的不拘和幾分和諧的落拓。

他看上去懶懶的,並不準備回答她的問題。眸中漸次攏起笑意,語氣中攜了些許不明的深意,“這幾日不見,我倒十分想念寧兄弟你。也不知是為何。”

赫梓言掖著手說著,長眸微睞,眸光疏疏淡淡。書湘聽他這樣說後眨巴眨巴了黑亮的一雙眼睛,顯然不明白赫梓言的意思。

他瞧著他反應不及的模樣,心中有一絲絲又甜又澀的惘然突然而至,塞滿胸腔。赫梓言動了動唇,聲音低低地按捺在喉口,“我近來發現自己……”

“夠了——”誰知書湘倏地打斷他的話,她擰起眉毛,眼睛瞪得圓鼓鼓的,“赫兄以為這樣很有趣麽?逗我很有趣?”

赫梓言不知書湘是什麽意思,他薄唇閉了起來,看到她的臉頰因生氣而紅得似個蘋果。

“那日你問我——”書湘張口說了半句,猛地看向一旁進入狀態的茗渠,指尖朝車廂外一指,“你出去,我同赫兄有話說。一會子自會出來的。”

茗渠躊躇地瞄了一眼神情分明變得不同的赫梓言,她是有心留在這裏聽下去的,隻無奈迫於書湘的威勢,此時卻不能夠了。

車廂裏隻剩下他們兩人,書湘難得露出這樣氣憤的神情來,就像一隻揚著爪子的小貓,她盯著赫梓言,把話接下去道:“那日你問我可知道‘倌兒’是什麽,如今我是徹底知道了。你現下又拿這樣不尊重的話來刺探我,莫非在赫兄眼中我寧書湘同那院中供你們男…供人消遣的玩物是一般的?”

書湘乍一聽赫梓言的話還雲裏霧裏的,然而她底細一尋思倒想起前些日子赫梓言提及的倌兒來。

她現下曉得好男風在本朝並不是什麽稀罕事,一準兒這赫梓言也是個斷袖呢,否則調戲一個女扮男裝的自己做什麽,還要被自己說上一頓,何苦來。

赫梓言把不正經的表情一收,嗓音醇和不急不緩,“我並沒有那樣的意思,寧兄弟怎會做如此想?我適才那樣說,不過是因……”他沉吟著,為自己尋找著合適的措辭,不確定道:“許是一時難以自控。”

書湘聽得糾結著眉頭,眉心微抬,“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無端端為何要想我?我…我可是個男人……”說這話時她心虛的緊,臉上紅撲撲一團叫人分不清那是怒氣還是什麽,尾音潺潺的很是好聽。

赫梓言再不看她,他煩躁地扯了扯衣領處,扯得前襟微微泛了皺。心中暗怪自己魯莽,他尚且不能全然確認自己的心意,又何必徒然加諸一份煩惱在寧書呆身上?

他是個隻愛讀書的書呆兒罷了。

赫梓言想著,臉上騰起淡淡的自嘲,尷尬在不大的車廂裏彌漫開來,夾雜了他化不開的無可奈何。

一時靜下來,書湘臉上的紅潮來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已退下去,幹幹淨淨的一張臉孔,淡淡一幅山水畫似的朦朧。她想著赫梓言的話,腦海裏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快得她分不清那是什麽。

書湘抬起眼看赫梓言,望見光影裏他蘊著一星亮光的烏黑眸子,心跳陡然加快了一拍。這從未有過的感受令她幾乎又要臉紅,慌忙別開眼,視線無處著陸,隻好遊離在車廂裏,一點兒焦距也尋不到。

赫梓言卻沒注意到對麵人恍惚的神色,他在心中歎了口氣,唇角卻徐徐地勾起個弧度,痞痞的,落在書湘眼裏卻叫她一愣。

“你莫不是當真了?”赫梓言笑著,無所謂地看著她。

書湘抿了抿唇,不發一言。看見他從寬袖裏慢慢取出一幅卷著的畫兒,赫梓言道:“我適才是同你頑笑呢,平白我想你做什麽,你是天仙的樣貌呢還是有何過人之處麽。”

他聲音慵懶,將那幅畫慢慢地展開。

書湘瞧著畫兒,見這幅畫構圖簡潔,動靜相宜,花草魚蟲融於自然,用墨較重,景物處理簡練灑脫,實是一副佳作。

直到赫梓言複又卷起畫兒放在車廂內小幾上,她才意識到自己心裏竟掠過些類似失落的古怪情緒,略有些窒悶。

赫梓言解釋道:“這幅《荷花翠鳥圖》是父親是叫我送至璟國公府上的,”說著微微垂下眼瞼,烏黑的睫羽遮住眸中情緒,揚著唇道:“幸而你今日來了,否則我便要親自往你們府上去一趟的。委實麻煩。”

原來他進來馬車不為別的,隻是為送這幅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