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他們模擬法庭的案子,是教授自己寫的,是一個比較複雜棘手的刑事案件。

被告人也就是嫌疑人,被檢方起訴犯了《刑法》中的防衛過當致人死亡。

防衛過當致人死亡這件事,如果不是在搶劫、強丨奸、殺人等會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下采取防衛行為,那麽就會被判定為“故意殺人”。

要判處十年以上。

案件詳情裏,被告人是一個年滿十八歲的大學生,和朋友出去吃飯時,遇上了和朋友不太對付的受害人。

受害人和朋友起了口角,受害人先推了朋友一把,讓朋友撞在了桌子上,被告人想去拉架,又被受害人推了一下,於是被告人反推了一把受害人,兩人就這麽起了爭執。

從材料上來看,的確是受害人先動手,而且先抄起了椅子想要打被告人,但是被告人反手奪下椅子後,卻開始對受害人進行毆打。

受害人倒在地上時,被告人先是停了一下,然後看見受害人要從口袋裏掏出剪刀時,他直接拿起酒瓶砸向了受害人,受害人被宣布當場死亡。

江眠脖子上掛著“檢察官”的牌子,陳易深掛著“辯護律師”,宋炆和其他同學分別是“法官”、“陪審團”,而被告人他們是用一個玩偶代替,就擺在屋子正中央。

陳易深的家裏是沒有法院那些設備的,所以他們無實物表演。

江眠指著空白的牆壁,語速和往日一樣,慢吞吞的,但是咬字很清晰:“從這段監控視頻我們可以看到,被告完全可以在受害人倒地的時候拉著自己的朋友離開,因為受害者已經沒有完整的行動能力。被告和朋友還擁有體力,可以選擇跑開撥打999①。”

陳易深:“可從監控視頻中也可以清楚地看見,我的當事人在當時那樣的情境下看到了剪刀。試問在那樣的情況下,誰看到利器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擔心持有凶器的凶徒暴起捅自己一刀呢?”

比起陳易深的激動,江眠就顯得格外平靜:“首先我想請對方律師明確“凶徒”這個詞匯的概念,受害者當時已經倒地,並在地上幾度掙紮站起未果,那時的受害者已經不屬於“凶徒”的行列。”

“且被告完全可以將受害者手中的剪刀踢走,而不是選擇拿酒瓶砸受害者的腦袋。”

……

陳故端著陳易深提供的單反,視線從最開始江眠開口,就不住落在了江眠身上。

因為模擬法庭要求著裝,江眠是穿著西裝來的,黑色的外套和白襯衫,還有一條模仿了檢察官的紅色領帶,看上去過於板正。

任誰都會覺得江眠的身板撐不起這樣一身看上去有些威嚴的裝扮,但其實他這麽套著,哪怕沒有法徽,配上那雙有些清冷淡漠的柳葉眼,都隱隱有幾分壓迫感。

明明青年的青澀還沒有完全褪去,可在這一屋子人中,他鎮定、平靜,又有幾分認真的眉眼,將他整個人都包裹成了最沉穩的模樣。

在法律裏的江眠,和平時的江眠,差距有點大。

他身上沒有半點遲鈍的感覺了,也看著不好逗了,好像和這樣的江眠開一句玩笑,都是褻瀆了什麽一樣。

可陳故望著這樣的江眠,眸中的興味卻更濃。

等到這個模擬法庭錄製完,也到了該吃晚飯的時間。

宋炆和陳易深在那兒說待會去吃什麽,江眠就默默把牌子從脖子上取下來,然後脫了西裝外套,又把襯衫給脫了。

他襯衫裏麵還穿了一件白色T恤,就是西褲沒法換,不過西褲和休閑褲有一定的相似,換不換也無所謂了。

陳故看著他疊衣服:“我回頭幫你們剪一下再發給你?”

明明沒有看到,江眠卻就是知道陳故在跟他說話。所以他道:“我不是組長,你發陳易深。”

陳故揚眉,心情不錯地倚著江眠放包的桌子,垂眼看著江眠:“他是組長?你們這組長怎麽選的?”

這語氣,聽上去是真的挺嫌棄陳易深了,甚至還帶著點懷疑選組長的人沒眼光的感覺。

江眠因此看向了陳故。

陳故衝他眨了下眼,在江眠慢吞吞把“陳易深是你弟弟”的暗示話語說出來前,他先問:“要喝水麽?”

說了幾個小時話的江眠確實渴了,所以他點了頭。

然後陳故就轉身,再進來時是端著一杯溫水進來的。

江眠接過後停了一下:“溫的?”

“你嗓子幹的時候喝冷水,會嗓子疼。”陳故懶懶散散的:“江sir,你可要注意保護好嗓子,不然以後怎麽在法庭上口若懸河?”

江眠握著手裏溫度剛好的一次性紙杯,慢慢渡了口溫水,滋潤了有些幹澀的嗓子。

他在垂眼喝水的時候,又借著杯子的遮掩,悄悄瞥了眼正好低頭去看手機消息的陳故。

陳故整個人隨意得很,好似這個關心人的舉止他常做,已經很習慣了一樣。

可在場這麽多人,甚至還有他親弟弟陳易深,他都沒有問要不要喝水,更沒有倒水。

他眼裏,好像隻有他。

但是為什麽呢?

江眠心裏升起幾分茫然。

因為他們投緣?

還是因為陳故覺得陳易深是他弟弟,所以他倆是主人,要照顧好客人,而他是陳故唯一算是朋友的客人?

江眠不懂。

他覺得人際關係真的好複雜。

從小到大,他就沒有弄明白過。

“故哥!”

宋炆喊陳故,自從上次那場籃球後,他們幾個就喊陳故做哥了,哪怕他和陳易深是雙胞胎:“你去嗎?”

陳故稍揚眉,從手機中抬頭,卻是看向了江眠:“去麽?”

陳故這麽一問,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一向默默無聞的江眠身上。

宋炆他們自然是奇怪陳故對江眠過於熟稔的態度的,但一想江眠和陳易深關係好,又覺得好像有點正常。

還在想人類之間的感情比疑難雜案還要難解的江眠愣了下:“什麽?”

陳故耐心道:“他們剛說去吃火鍋。”

江眠微抿了下唇,有點遲疑。

他是真的有選擇困難症,日常生活中做決定的時候總是要猶豫很久。

別說日常生活了,就連辭職、到底還要不要做律師這件事,如果不是有陳故開導,江眠怕是糾結到開學都沒有個結果。

他沒有第一時間說話,房間裏人不算多,但也不少,總有一兩個有點不耐煩,語氣也不怎麽好。

“去還是不去啊?快點決定啊。”

“磨磨蹭蹭的,早點決定要提前訂位置報人數好嗎。”

“我,”江眠稍頓:“我不去了。”

陳故掃了眼剛剛出聲的那兩個男生,墨色過濃的眸子裏帶著不易察覺地淡淡寒意。

但在看回江眠時,他的神態又恢複到了原來的模樣:“那我也不去了。”

陳易深長長地噫了聲:“不是,哥,江眠,你們倆幹嘛呀?”

江眠實話實說:“不是特別想吃火鍋。”

陳故頷首:“同上。”

陳易深納悶,多問了句:“那你們要去吃什麽?”

江眠沒有回答,但陳故卻看向他,仿佛一個錄音機一樣播放:“要去吃什麽?”

江眠誠實道:“想去吃涼皮。”

於是陳故又點點頭:“我們去吃涼皮。”

江眠:“……”

怎麽就“我們”了?

他才表露出一點疑惑,陳故又意味深長地提醒他:“江眠,你好像忘了什麽。”

江眠緩緩打出第二個問號,才慢半拍想起他還欠陳故一頓飯。

……可是陳故這話說得也太曖丨昧了吧?

好好說欠了飯不行麽?

最終江眠和陳故去吃涼皮,陳易深和宋炆他們先去吃火鍋。

一大幫子人離開後,屋子裏也清淨了很多。

陳故說山楂他給放冰箱了,江眠就去冰箱裏把紙袋子拿了出來,又等陳故紮了個頭發,兩人才出門。

江眠說想吃涼皮,是真的。

他那個時候猶豫,隻是在猶豫自己要不要參與“社交”。

被催了後,他就下意識說了不。

因為他覺得他跟著去,大概也是掃興的——掃他們興。

還不如自己吃個飯。

就是沒想到陳故也跟著來了。

陳故:“去哪吃涼皮?”

江眠報了個店名,解鎖了車子的陳故有點無辜地偏頭看他:“我不認路。”

“你導航。”江眠咽下口裏的山楂才開口說:“它是連鎖店,有一家就在這附近。”

因為陳故不知道是哪幾個字,江眠又跟他說了一下。

說完後,江眠望著車外開始移動的場景,一邊咬著酸甜的山楂,一邊有些走神。

他發現,和陳故待在一塊,比和其他人待在一塊都讓人舒適。

當然江聊一不能算在這裏麵,江聊一是他的爸爸,和他有血緣關係,這個是不一樣的。

到了地方後,江眠點了涼麵和涼皮的組合裝,又因為有陳故在,他還大膽的點了其他的小吃。

這回都不需要問了,他知道陳故和他一起吃飯,他就不用擔心會不會浪費食物。

因為這家沒有珍珠奶茶,仍舊是陳故去買的奶茶。

這個點,奶茶店有點難排隊,陳故在排隊的時候垂首刷了一下微博,正好看見微博給他推送情感問題——

【@甜甜的戀愛什麽時候能夠輪到我:今日話題: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陳故沒有回複這種買了推廣推到他眼皮子底下的問題。

但在看見這個問題中的某個成語時,他的腦海裏第一時間浮現的,是那雙在他畫紙上出現過好幾次的柳葉眼。

再然後,他可以想象得到,那雙眼睛的主人現在應該乖乖地坐在店裏,低頭看著法條,等他買奶茶回去。

就算服務員上了菜,他也不會吃,一定會客氣的等到他回來一起動筷子。

江眠。

他早該知道的。

陳故從不覺得誰好看,無論是被吹盛顏x年一遇的明星,還是什麽公認的神級美顏,陳故總是看一眼就沒什麽興趣。

他不喜歡畫人,因為他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是一個模樣。

就如一部電視劇裏說的一樣,死了後剖開,都是一團肉,沒有區別。

可在陳易深給他看江眠的照片時,僅僅一個側臉——那是他第一次覺得什麽人長得挺好看。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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