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淺看到沈希衍時,平靜無波的眼睛,漸漸染上暗紅,氤氳出一片水霧。
不見,還好,一見,深埋在心底的思念,便宛若高山流水、深海瀑布,傾巢而出,擋都擋不住。
可有些愛意,是無法說出口的,隻能隔著朦朧視線,凝望著坐在車裏,看起來高貴優雅,卻渾身散發著陰冷的男人。
“還好。”
她的語氣,淡漠怡然,好像在壓抑著某種痛苦。
可沈希衍看過去,卻瞧不清她的神色,隻知提到離婚,她就低了頭。
車裏的男人,抬起那隻捏著香煙的手指,擱在車窗邊沿上。
一邊漫不經心,用修長指尖彈煙灰,一邊冷漠無情的,輕啟薄唇。
“不痛苦嗎?”
隔著嫋嫋青煙,兩人宛若置身迷霧中,誰也無法探清雙方眼底的情緒。
隻能憑借各自的心思,自顧自的,給出口是心非的答案。
“痛苦的。”
沈希衍以為,他們相愛,所以逼他們離婚,讓他們感受失去的痛苦。
卻不知道正如她的意,也不知道是在報複她,還是在幫她?
不過這樣歪打正著也好,他覺得他報複了,她覺得她自由了,挺好的。
隻是在他麵前,南淺一點心思都不敢暴露,隻隱忍著愛意,低眸等待他的審判。
從前就看不穿她的想法,現在隔了那麽久,更是無法窺探。
但她的神色,暈染著痛苦,連眼睛都是紅的,想必是真的痛苦。
沈希衍凝著眼前那張巴掌大小的臉,瞧了半晌後,輕微點了頭。
“痛苦就好。”
隻要她痛苦,他就會開心,否則當年一腔真心錯付,該如何報複?
思及此,沈希衍掐斷指尖香煙,用冷若冰霜的眼眸,淡漠睨她一眼。
“你愛的人,六年前,為了仇恨,把你推開,六年後,又為了利益,拋棄你,值得嗎?”
原來沈希衍逼迫他們離婚,是想讓她看清楚慕寒洲的為人。
南淺設防的心口,輕微顫動起來,卻又覺得,沈希衍不是為了她。
而是為了事後,可以拿捏這一點,踩她的痛楚,以此進行報複。
所以,她在心悸片刻後,又強行壓抑住脫湧而出的澀意,用沉靜代替。
“他隻是被逼無奈才會出此下策。”
“嗬——”
沈希衍冷笑一聲,似乎是在笑她戀愛腦,又似乎在笑自己無聊至極。
竟然會以為她看清楚慕寒洲為人後,會對其心生怨懟,沒想到人家心甘情願。
“真是有夠愛的。”
從他的語氣裏,聽出諷刺,南淺不禁緩緩抬起眼眸,看向那被煙霧籠罩的男人。
他已經側過頭,將後腦勺仰在車椅上,昂起精致分明的下巴,肆意不羈的,抽著煙。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隻能看到男人精美絕倫的側臉,並不能瞧清他的神色。
但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一刻,她忽然感覺,他好像快要碎掉了。
渾身的孤寂,隱匿在煙霧裏,仿若墜落在地的星辰,那般無力掙紮。
她望著這樣的沈希衍,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再告訴他:
“沈希衍,我……”
“阿衍哥哥——”
一道機械女音,從身後傳來,南淺即將脫口而出的話,也在頃刻間被斬斷。
她收回邁出去的腳,回到原位,保持好該有的距離後,緩慢回過頭。
郗嫣端莊沉穩的,從商場出來,手裏拎著小包,後麵保鏢則是捧著大小盒子。
她瞧見南淺,沒有過多驚訝,隻是揚起唇瓣,給了一個溫柔恬靜的笑容。
“剛剛就在商場裏看到你了,南小姐也是來逛街的嗎?”
郗嫣打的手勢,顧昀做的翻譯,也就沒有花費太多時間,話音落地,人就已經走了過來。
看到她立定在自己麵前,南淺就已然猜到沈希衍會出現在這裏,不是偶然。
他是來陪郗嫣逛街的,隻是他這個人沒什麽耐心在商場裏亂轉,這才會坐在車裏等著。
好巧不巧遇見她出來,故而把車開到她麵前,借機嘲諷她幾句,否則他應該不屑於理會她。
看明白形勢的南淺,攥緊發疼的手心,努力扯起一抹看似平靜的笑容,回應郗嫣。
“我來給孩子買點東西。”
聽到孩子兩個字,坐在車裏的男人,輕微頓了一下手指,隨即暗下眸色。
郗嫣則是從南淺臉上移開視線,看向她手裏頭提著的東西。
“聽說你的孩子患上白血病了,現在怎麽樣了?”
孩子生病住院的事,連媒體都知道了,更何況是郗嫣,南淺也就沒隱瞞。
“已經接受過治療。”
多餘的,她也沒說,隻是垂下眼眸,用餘光瞥了眼身後的人。
“那我就先走了。”
她提步想走,車裏的男人,卻先她一步,推開車門,擦過她的身子,走向郗嫣。
“累不累?”
郗嫣見他沒再搭理南淺,而是詢問自己,有些受寵若驚的,搖了搖頭。
“不累。”
沈希衍的目光,緩緩往下,看向她手裏拎著的小包,伸手接過。
“我來拿。”
他的嗓音,一貫清冷無情,但麵對郗嫣的時候,卻要溫和許多。
好比他們在一起那三個月,就算性子再冷,在她麵前,總會努力溫柔。
現在,他這樣待郗嫣,應該也是傾盡全力,給予所愛之人,最好的愛。
想到他們這麽和睦、這麽相愛,南淺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有酸澀,也有祝福。
她始終是希望他好的,隻要他好,那自己多難受都沒有關係。
她輕微掀起泛紅的眼眶,看了眼一手接過包,一手執起郗嫣手腕的男人。
眼底燃盡的火焰,悉數壓下去,隻餘下唇角揚起的釋然笑意。
她就這麽含笑,轉過身,佝僂著疼到快要斷裂的腰,往另外一個商場走去。
還有幾個月,她得抓緊時間,把寶寶每年要穿的衣服都買下來。
但因為身體原因走得慢,兩人說話的聲音,就這麽不遠不近傳進耳中。
“現在就準備結婚的東西,是不是太早了點?”
在拐彎的時候,聽到這麽一句,整具骨瘦如柴的身子,猛然僵硬下來。
“你不是說,報完仇,就會娶我嗎,現在你收回沈氏集團,算報完了,我就早點準備了。”
沈希衍勾起薄唇,輕笑一聲後,微微側過眼眸,看向拐彎處。
“還沒完。”
他父母的仇,他自己的仇,還沒報呢,怎麽算完呢?
等他們走了之後,南淺扶著牆壁,緩緩探出頭,看向那輛絕塵而去的車。
郗嫣打手勢說的話,她聽不到,不知道沈希衍回的‘還沒完’是什麽意思。
但他說的要結婚,她卻聽得真真切切,在那一刻,已經涼透的心髒,宛若萬箭穿心。
她有些難以承受,卻又不停勸自己,這是最好的結果,不要難過、不要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