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衍彎下腰,湊到她的麵前,是想要把她抱回公寓。

但因為她睡到病床另一邊,離得有些遠,便傾身上前,然而不小心碰到她的臉。

當他想要直起身子,避開觸碰時,她卻忽然睜了眼,四目相對之際,沈希衍的黑瞳,漸漸靜止。

她擁有一雙世界上,最幹淨、最清澈的眼睛,凝著人的時候,仿佛能把人的靈魂吸進去。

沈希衍以前,就是被這雙眼睛騙得連骨頭都不剩,現在又被這雙眼睛裏攝住,驟然有些煩躁的,直起身。

“既然醒了,就自己走。”

她還有用,他還得把她關在公寓裏,有自知之明的南淺,明白他的意思之後,強撐著身子起床。

在拔掉輸液管,用雙手撐著床沿,打算穿鞋之時,突然一陣頭昏眼花。

眼見整個人要栽倒在地,一隻遒勁有力的大手,一把扣住她的胳膊,將她拉了起來。

“笨手笨腳!”

沈希衍斥了一句,又十分不耐煩的,抓著她的胳膊,把她按回病**。

“等好了再走!”

分明是沒有耐心,等她好了、再出院,可在看到她仍舊頭暈時,他還是讓她先治好身體。

麵對這樣複雜的沈希衍,南淺也百般複雜的,抬起清澈的眼眸,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他似乎不太想跟獨處,把人粗暴的,扔回**後,轉身就走,南淺心下一緊,連忙叫住他。

“阿衍……”

意識清醒的情況下,還喊阿衍,怕是會讓他反感,南淺趕忙快速改口。

“沈先生……你可以……買碗粥給我嗎?”

雖然輸了營養液,但哪裏比得上食物帶來的能量,她得及時吃點東西,補充好體力,這樣才能盡快出院。

已經走到門口的男人,緩慢止住步子,高挺身形,在金燦燦的光線下,拉成長長的倒影。

擁有這道完美倒影的主人,輕微側過眼眸,以極其冷冽的目光,冷冷睨了她一眼。

“你這種人也配吃東西?”

他很凶,語氣也不好,神情裏,滿是不耐煩,與從前寵她、愛她的人,完全不同。

南淺遙望著周身都散發著寒氣的男人,有一瞬間,陷入恍惚,隨後就是酸澀,占據淚腺。

她忍住想哭的衝動,緩緩低下頭,瘦到巴掌大小的臉頰,在靜止幾秒後,輕輕點了點。

“好……不吃了……”

她想說打擾你了,卻因為過於酸澀,而說不出來,怕嗓音會發抖、會沙啞、會被他發現自己的脆弱,故而不語。

門口的男人,凝著那道靠在床頭、縮在陰影裏的身影,瞥了好幾眼後,收回淡漠視線,疾步離開病房。

沉重大門,哐當關上的刹那,南淺蓄在眼眶裏的淚水,驟然脫湧而出。

她深吸一口氣,仰起頭來,將漫天散落的淚水,悉數逼退回去。

早前欺騙他、利用他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是這樣的結果,現在哭,沒有任何意義,還不如坦然接受。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抬起手指,擦掉臉上淚水,看向門外。

有兩個穿黑衣服的保鏢,守在門口,應該是怕她逃走,這才派人守著。

她逃不出去,也沒什麽能力逃,便側過身子,直接躺了下來。

在她躺下沒多久之後,醫生拿著報告,推開門,走了進來。

“沈先生……”

醫生還以為沈希衍仍舊在,推門進來,卻沒看到人,詫異了一瞬,隨即移開視線,掃向病**的人。

“南小姐,我是你的主治醫生。”

南淺見醫生來找自己,隱約感到有些不安,卻還是用雙手撐著床沿,半坐起來。

“你好。”

醫生笑著點了下頭後,提起步伐,走到南淺麵前,將報告遞到她麵前。

“昨晚搶救完你,又接了台手術,現在才結束,都沒來得及跟沈先生說血檢結果的事,抱歉啊。”

南淺聞言,輕微搖了下頭,表示無礙,反正現在的沈希衍也不會在意她的身體狀況。

“是哪裏有問題嗎?”

醫生用手中的黑色水性筆,指了指報告上麵,肌酐和尿素氮。

“這兩項有點高,血小板也有明顯的降低,我建議你做一次腎功能檢查。”

腎衰竭過的南淺,對於這些醫學名詞特別敏感,醫生沒把話說得太明白,她也能猜到是什麽。

其實在生完孩子,腰部出現細微疼痛的時候,她就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什麽,隻不過從沒細查過。

現在醫生拿著血檢報告告訴她,肌酐和尿素氮有點高,那不用問都知道是什麽結果,便平淡接受下來。

“衰竭到什麽程度了?”

“具體還得檢查。”

醫生說完,又用憐憫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如果這是第一次衰竭,那麽還有時間等供體。

但她已經衰竭過一次,現在移植後又衰竭,隻怕還沒等到合適供體,就已經……

不過她能找到,那麽說明,她還有得救。

所以醫生憐憫過後,又抱有希望的問:

“南小姐,你以前的腎髒,找供體找了多久?”

南淺濃密微卷的眼睫,垂落下來,瑩潤平緩的視線,緩慢放到手背上。

要找到匹配的供體,幾乎少之又少可她卻好巧不巧,遇到合適的供體。

而這個供體,也心甘情願,為她付出一切,毫不猶豫給腎,維係著她的性命。

現在,腎又出現問題,總不能讓同一個供體掏出兩個腎吧,那未免也太殘忍了。

況且,阿景還需要慕寒州供血,她不能自私的,去打別人腎髒的主意。

思及此,南淺緩緩抬起淡漠空洞的眼睛,凝向一襲白大褂的男醫生。

“先保守治療吧。”

她很清楚,這種情況屬於前期,需要先藥物治療,最後衰竭到一定程度再通過手術。

但這個手術,隻能是腎髒移植手術,現在還沒到這種地步,還能再等等。

“也隻能先這樣,那麽檢查這塊……”

南淺睨了眼門外,她怕是不能出這個門,便擺手拒絕了。

“不用,開點抑製消化係統、呼吸係統、瘙癢症之類的藥物就行。”

她怕到時候癢起來不受控製,提前備好藥物,也好應對。

見她有過經驗,醫生也不再多說什麽,隻叮囑她多注意休息。

特別要注意呼吸係統的防護,有問題就來醫院找腎髒科的同事。

因為他即將要被調去國外學習兩年,不能跟蹤現有病人的情況。

南淺表示理解後,醫生離開了病房,而她自己,則是一個人,呆呆的,靠坐在床頭。

空****的病房裏,滿目煞白,與她的臉色,形成同一個色係,讓她看起來無比孤獨。

這種孤獨,跟從前天天坐在醫院裏麵等死,是一樣的,總是會讓她莫名覺得,這個世界,隻剩下她自己。

南淺垂下雙目,凝著地板上被太陽光,照到洋洋灑灑的斑點,漸漸迷失了方向……

她還有阿景,還有女兒,還想向沈希衍贖罪,老天爺會給她足夠的時間,讓她完成這些事情嗎?

她找不到答案,隻是用雙手撐著床,在病**,緩緩平躺下來,隨後目光呆滯的,望向窗外。

藍天白雲,正是盛夏,天氣特別好,但要想看初雪和四月雪,還需要很漫長的時光。

也不知道到那個時候,她還有沒有那麽多時間去等待人生中想要看,卻從未陪愛人看過的風景?

南淺慢慢閉上眼睛,似乎也不再奢求這個願望,畢竟她愛的人已經都失去了……

她壓下對感情的期望,又在預知死亡會降臨之後,忽然無比想念女兒……

她不該把她送走,可她又慶幸把她送走了。

不然卷進這場仇恨裏,小南溪又能好到哪裏去?

但她還是很想念女兒,想念到,用那隻瘦到脫骨的手,抓緊身下床單。

當指甲扣進肉裏,感覺到了疼,她這才減輕念想,緩慢鬆了開來……

她呆愣了一個晚上,直到淩晨,疲倦襲上心頭,她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等她睜開眼睛時,病床旁邊,忽然多了張餐桌,上麵擺滿了食物。

有粥,有飯,有中式清淡的菜,也有西式的餐品,每一樣都是她喜歡吃的。

南淺看到那些琳琅滿目的食物,有些征愣之際,一道高大挺拔的背影,出現在病房門外。

她從食物上,移開視線,看向倚靠在門口、雙手環胸,看起來散漫又不羈的男人。

在看清楚是他時,南淺那雙沉寂如死水的眼睛,被他帶進來的陽光,激起一片湖泊色的漣漪。

“是你……買的嗎?”

沈希衍清冷如雪的麵龐,沒任何表情,隻是那雙宛若星目的眉眼,隱含著一絲不耐煩。

“在慕寒洲答應我的交換條件之前,你還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