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一場大雨襲擊了紹興府,雨後的天空裏一道七色彩虹,如同天橋一般懸掛在半空之中,難得的清涼讓許多居民走出家門,走上街頭。

“找到了幾個?”沐謙心拿著一本詞集靜靜的看著,頭也不抬的問了一句。

她就這麽安安靜靜的坐在床前,慵懶的斜靠在床欄上,身上換成了淡淡的水紅色長裙,卻是一樣顯得出塵,顯得雅致。

歸塵似乎戀戀不舍的又朝窗外看了一眼,這才回過頭來,低聲說道:“好像還是三個。就是剛才我找到的那三個。”

沐謙心放下詞集,雙手無力的高高揚起,就連伸個懶腰也顯得那麽可愛。

她走到窗邊,從二樓這麽看下去,不以為然的說道:“歸塵,近來你是沒什麽進步了。還少了兩個人你沒看到。”

“怎麽可能?我都仔仔細細的看了好幾遍了。都是按照小姐你教我的辦法去找的啊?”歸塵不服氣的撅著小嘴嘟囔道。

沐謙心春蔥般的玉指輕輕一點窗外:“看街尾西邊那個賣花的女孩,唔,就是穿藍色短衫的女子。就是她!”

“青樓附近有賣花的,這有什麽奇怪?”歸塵明明知道小姐必然是看出了什麽端倪,但是她依然死鴨子嘴硬,頂了一句。

沐謙心幽幽的說道:“賣花當然不奇怪,但是她奇就奇在,來往過去這麽多人,她就是提著一個花籃子,絕不主動邀客。當然,你可以說她是因為剛剛開始賣花,還有些害羞。可是,就算是女子過去,她也不主動招攬生意,這就說不過去了。而且,剛剛一場暴雨,她若是早上采花,到了現在花籃子怎麽也不應該這麽滿。可是暴雨後再去采花,也絕對來不及趕到這裏來。這籃子花,隻能是別人采好了,她拿過來的。甚至有可能是,她遇到一個賣花的姑娘,於是毫不猶豫的把那姑娘的花連同花籃一起買下了。”

沐謙心的嘴角泛起一絲嘲弄的意味:“居然派這樣的細作來監視我,也太小看人了。”

歸塵走到沐謙心的身邊,仔細想想,覺得小姐說得是有道理,便也不強硬了,低聲說道:“那還有一個呢?”

“這個就出色多了。你仔細看看那個豐雲茶莊門口站著的女子,她從暴雨前就開始來這兒閑逛,下雨了便站在豐雲茶莊躲雨。但是你忽略了一點,她一直是去街南的店鋪,而街北的店鋪,她可是一家都沒去。這是因為蒔花館坐北朝南,她站在街南任何一家店鋪,都可以清晰的看到進出蒔花館的人,街北,自然不可能了。”

“歸塵啊,你想要在府裏獨當一麵,還得好好磨練呢。”沐謙心笑了笑,似乎說了這麽多話有些累了,便走回到床邊,撿起那本詞集,又靜靜的看了起來。

“小姐……”歸塵頓了頓,倒不是懷疑怕別人聽見她們說話。金大偉和哈大霸兩個身高馬大的“護衛”還在門外守著呢,她倆就算是在這裏唱歌,也不擔心有人聽見。

隻是歸塵覺得自己的猜疑有些恐怖,嘴唇動了兩下,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

“想說什麽就說吧。”沐謙心看了看歸塵那張俏麗的小臉,輕聲安撫道。

歸塵壯了壯膽子:“這幾天,宋兵大肆搜捕,說是之前嘉王遇刺。我也曾經吩咐人手四下打聽,動手的人是金人,一男一女,差點殺了韓風和無法。而樞密院南府裏,女子有這麽好身手的,除了泠月,我再也想不到其他人了。能夠和泠月一起在紹興出現,身手高明的男子,隻怕是南府都事朱紫衣。”

“嗯,我也是這麽猜的。”沐謙心讚許的點了點頭,覺得自己的小丫鬟這兩年來,到底是有些進步的。

“小姐,假若是朱紫衣在此,他一定會把目標鎖定在嘉王身上。那豈不是……”歸塵又停了嘴,沒敢說下去。

沐謙心淡淡的一笑,笑容隻是在她秀麗雪白的臉龐上剛剛綻放就已經收斂。

“小丫頭,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放心吧,你家小姐,什麽時候讓你失望過?”沐謙心自負的說道。

“可是小姐現在招惹來一群教閱房的細作盯著,我們想做什麽都很麻煩。”歸塵忍不住了,幹脆的把心中的抱怨給吐了出來:“何況在江南苦心經營這麽多年,要是這麽就把半個江南的人手都給搭進去。府裏責怪下來,小姐你……”

沐謙心悠悠的歎息道:“你這是在埋怨我了?這也難怪你,紹興是樞密院細作司教閱房重地,男女細作共有百人之多。不過,他們大多還未學成。從我掌握的情況來看,隻有林珍勉強配做我的對手,韓風隻是半路出家,他還未必搞得清楚,什麽叫做細作?秦燕的武力遠比她的頭腦好用。”

“小舞,倒是不可以小視,但是她缺乏經驗。林珍已經和宋廷官員周旋了好幾年,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樣才能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保留住教閱房女部的一線生機。小舞還是一張白紙呢,假以時日,讓她去了北麵好好磨練一下,或許可以……隻是,她是不是有這個運氣,就難說的很了。”

“從麵上來看,宋人在此,有官兵四千人之眾,教閱房百餘名細作,暗地裏還有六扇門的能手,辛棄疾手中還握有飛虎軍的舊部力量。我們來到紹興,執行這麽艱巨的任務,的確是九死一生。但是現在南府也摻和起來了,那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沐謙心忽然收了口,一句話也不說,歸塵隻是一愣神之間,就聽見樓梯那裏隱約傳來腳步聲,還有金大偉的喝問聲。

“小姐,教閱房韓主事求見。”門口傳來金大偉的聲音。

沐謙心淡淡的說道:“讓他進來吧。”

韓風笑嘻嘻的自己推門就進來了,一看到這主仆二人在這兒,先是送上馬屁:“每次見到心心姑娘都是一身白衣,今天居然換衣服了,水紅色,不錯不錯。很有品位嘛。咦,歸塵姑娘也換衣服了?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二位都忙著打扮起來了?”

“我天天都換衣服。”沐謙心沒好氣的說了一聲,指了指放在茶幾邊的凳子:“韓主事,請坐吧。”

“別急著坐。”歸塵一句話出口,韓風的屁股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停在半空中,距離凳子還有剛好五寸七分的距離。

隻聽歸塵冷笑著說道:“那日我家小姐借與你五兩黃金。你倒是還錢了沒?五兩黃金是不算多,不過要是在紹興府裏買房子的話,少說也能買兩套。今日我便跟你算清楚,九出十三歸,利滾利,過了兩日,利上加利,現在也就還十五兩好了。”

“你怎麽不去搶?”

韓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從懷裏掏出一封請柬來:“大家是朋友,談錢就俗了,這些事待會兒再說。心心姑娘,再過兩天,就是辛知府夫人的生辰。每年到了那一天,辛知府都會在紹興最有名的酒樓——貴客樓設宴邀請賓客,也會請一些雜耍好手,唱戲的名角來演出。今年正好是心心姑娘來了紹興,說起來,心心姑娘的彈唱真是一絕,若是能賞臉表演一番,當是感激不盡。”

韓風把請柬放在茶幾上,笑嘻嘻的說道:“心心姑娘輕易不表演,這個規矩我們是知道的。辛知府有一卷當年歐陽修親筆手書的臨江仙。願以此相贈,請心心姑娘務必賞光。”

沐謙心麵色如常,隻是她心思慎密,轉眼間就想到許多東西。南府要刺殺辛棄疾,這個消息,在嘉王遇刺之後,很可能曝光出來,而這個時候,辛棄疾不但不低調,反而要給夫人搞什麽生辰,就算是年年慣例如此,今年不同往日,辛棄疾就不知道要安全第一麽?

再說了,自己的身份,隱藏的很好,故意賣了個破綻給小舞看看,就是為了吸引教閱房的一部分力量集中在自己身上,為其他人製造方便。

韓風這次來相邀,是不是一番試探呢?

韓風笑盈盈的看著沐謙心的臉色,口中說道:“歐陽修的親筆,也是價值連城啊。若是心心姑娘再看不上眼的話,我可沒有第二個囧字相送了。”

一個出色的細作,除了要有細致謹慎的分析之外,直覺也是極為重要的一環,在許多複雜到難以判斷的時候,必須要憑借直覺去做出自己認為最有利的舉動。

於是,頃刻間,沐謙心就下定了決心:“韓主事客氣了,既然是辛知府夫人的生辰,心心自然願意去道賀,至於這份禮物,太貴重了,心心也不想收下。嗯,到了那一天,韓主事準備好轎子來接人就行了。”

韓風大喜,讚道:“今時今日,有姑娘這般視金錢如糞土的女子,實在是不多了。”

韓風把請柬交到沐謙心的手中,道了聲謝就要離去,忽然歸塵在身後叫道:“喂,韓大人,是不是不還錢就想走啊?”

韓風傲然回過頭來,冷冷的看著歸塵,鼻子高高抬起,不屑一顧的說道:“百八十兩,猶如垃圾。”

他的手重重的在短衫下擺的搭袋上拍了兩下,隻是,裏邊居然沒有傳來那令人悅耳的金屬撞擊之聲,而是直接拍在了大腿上,發出“啪啪”兩聲肉響。

韓風麵不改色心不跳,淡淡的說道:“算著利息,不夠三十兩,小爺還不屑還。”

隨即,抱頭鼠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