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東城的軍營裏,全軍戴孝,就連旗幟都已換成了白旗。軍士們小心翼翼的整理著鐵甲,當心不要被雨水打濕,身上的白衣麻布,表示著這些軍人的哀傷之情。趙昚,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軍中,都極為受人愛戴。這樣的帝王死去,對於純樸的人們來說,不亞於失去了自己最尊敬的人。

金錢豹獨坐在營房之中,摩挲著手中的長刀。執掌鐵甲軍這麽久,他自信鐵甲軍的素質比起當年更勝一籌,如今的鐵甲軍,就算是和完顏璟的近衛軍對麵硬衝,想來也不會落於下風。為將者,就是要把自己的魂,注入到一支軍隊之中。有什麽樣的將領就會有什麽樣的兵,金錢豹帶出來的兵,軍紀森嚴,悍勇善戰,不畏艱難。這支軍,或許不需要很久,就可以馳騁在江北的土地上,一展風采了。

正想得出神,忽然營房外衛兵高聲叫道:“都指揮使大人,錦衣衛李飛鏢求見。”

“請他進來!”金錢豹放下長刀站了起來。

房門打開,李飛鏢大步走了進來,他頭發濕漉漉的貼在臉上,身上的衣服都已濕透,看起來十分狼狽,走進門衝著金錢豹抱了抱拳便急急忙忙的說道:“韓大人有事要荊將軍援手。”

“說!”金錢豹臉色也不禁嚴肅起來,韓風現在自己的力量不能完成的事還真不多。如果需要自己出手幫忙,那必然是出了大事。

李飛鏢知道韓風和金錢豹的關係,直率的說道:“韓大人請荊將軍集合鐵甲軍,鎮壓臨安諸軍,如有擅自調動者,鐵甲軍格殺勿論。”

“沒問題。”金錢豹根本就沒有詢問這是不是皇帝的旨意,也沒有詢問韓風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做兄弟的,隻要有信任就足夠了。

“拜托荊將軍了。”李飛鏢躬身一禮,便徑直出了房門。

金錢豹抓起桌子上的長刀,隨手將掛在架子上的盔甲取下,厲聲喝道:“來人,傳我將令,鐵甲軍全副武裝,全軍集合。”

百十匹烈馬雨中狂奔,馬蹄踏下,水花四濺,沉重的馬蹄聲,驚得路人四散躲避。皇城之下,許久沒有見過如此狂野的騎手了。尤其這些騎手身上清一色穿著錦衣衛官服,腰上明顯帶著武器,殺氣騰騰,氣勢洶洶的模樣,讓那些平民老百姓看了就覺得害怕。

雨水迎麵打來,臉上隱隱作痛,韓風伸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厲聲吩咐道:“簡懷誅……”

“在!”

“從這裏去豹組兵營,所有人員立刻集合趕赴皇宮。”韓風咬咬牙:“兩刻之內,我要看到一千鐵騎出現在南宮門。”

簡懷誅用力一勒韁繩,硬生生的將馬頭拉向另一個放心,一手高高揮起馬鞭,重重一鞭落在馬臀上。烈馬吃痛,奮蹄前行。

“和尚!”

小和尚立刻躍馬上前。

“挑選一些身手好的弟兄,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馬上進入皇宮,找到我爹和官家,把他們保護起來。”韓風頓了頓,接著說道:“誰擋,就殺誰。”

看著小和尚離去的身影,韓風加快了速度,帶著部下一溜煙趕往南宮門。平素官員上朝,就在南宮門入皇宮,離南宮門不遠處,許多官員的隨從護衛都在宮牆外聊天等候。韓風眼尖,率先看到韓府的轎子所在,立刻衝了過去,厲聲問道:“我爹呢?”

“剛剛入宮,還不到一刻鍾。”那名隨從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著韓風一臉殺氣的模樣,呆呆的答道。

“壞了!”韓風恨恨的一捶大腿,到底是來晚一步。當即跳下馬來,身後百餘名錦衣衛翻身落馬,手按兵刃跟隨在韓風身後。

天色已暮,皇宮大門已經關閉,隻有宮門外懸掛的燈火,還在照亮。韓風徑直走到南宮門,揮拳砸門,高聲叫道:“開門,我是錦衣衛韓風,有急事要見官家。”

門內一陣騷亂,片刻之後安靜下來,一個沉穩的聲音答道:“末將禁軍統領聶炎彬,今日天色已晚,若是有急事,韓大人可以寫成文書,交由內值太監轉遞官家。開門,卻是答應不得!”

“放屁!”韓風大罵出口,隨即退了兩步,高聲喝道:“門裏的禁軍聽著,曹振、聶炎彬企圖謀反,你們立刻打開宮門,做無罪論處。否則,格殺勿論。”

韓風話音剛落,南宮門四丈高的城牆上立刻湧出一片官兵,手持利刃,弓箭在手,瞄準下方。錦衣衛官兵立刻拉著韓風急退,還好這是雨天,弓一潮濕就容易損壞,駐守官兵通常都不帶弓箭。隻有寥寥幾支利箭伸出宮牆,錦衣衛們舉起兵刃,格開射下的利箭。

宮牆外的隨從護衛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目瞪口呆,韓風居然口口聲聲說曹振要造反,這可是要誅滅九族的大罪啊!而宮裏的反應也未免太強硬了一些,話音剛落,這邊羽箭就已落下,看來,今天不是曹振要謀反,就是韓風要造反了。

沒等那些隨從醒悟過來,奔雷一般的馬蹄聲遠遠逼近,沿著禦街,一片黑壓壓的重甲騎兵蜂擁而至,人如虎馬如龍,利刃如雪。他們沒有旗號,毫不吝惜的讓堅固的盔甲暴露在淒風冷雨之中,全身上下,除了那一雙帶著殺氣的眼睛,就再看不到一寸肌膚,就連**戰馬,也披掛著厚厚的馬甲,鑾鈴之聲震耳欲聾。

宮牆上的官兵已經驚恐的叫了起來:“是錦衣衛的豹組,是豹組……”

聶炎彬快步跑上宮牆,冷眼觀看已經在南宮門前匯聚在一起的豹組官兵,心裏一陣發寒。這支軍的威名,他已經聽過太多次了,皇宮並不是什麽雄城高牆,麵對這些官兵,是不是能堅守得住,他的心裏也完全沒有把握。

“韓風要謀反!”聶炎彬看著自己的部下,一字一句的動員道:“你們看看,大宋建國以來,除苗劉之亂,什麽人敢陳兵皇宮?什麽人敢目無天子?我們是禁軍,是保衛官家的軍隊。韓風想要謀逆弑君,我們就要血戰到底。”

或許是聶炎彬的話,給了那些分不清黑白的官兵們勇氣,他們又握緊了手中的兵刃,看著牆下的‘叛賊’韓風,時刻準備戰鬥。

皇宮的情況,聶炎彬很放心,曹振在外圍安排著他統領六營兵馬控製局勢,在內,有早已調換上去的侍衛們打點一切,或許此時,官家已經在曹振的掌握之中,而剛剛進入皇宮的大臣們,也即將落入侍衛們的手中。那時候,已成傀儡的官家站出來說句話,滿城兵馬倒戈,區區豹組,又能興風作浪?

“進攻!”韓風抽出腰間長刀,重重的往下一壓,一滴雨水落在鋒銳的刀尖上,四濺飛散。

重甲騎兵第一列立刻下馬,舉著兵刃,無視對方零星的箭矢,十餘人抱起皇宮門前的石獅子,重重的朝宮門撞去。

沉重的石獅子撞擊在厚實的宮門上,砰的一聲巨響。守在宮門內的官兵頓時色變,目光齊刷刷的投射在那足足有一棵樹粗細的門閂上,心裏才稍稍安靜了一些。

隨後幾列騎兵提著兵刃,策馬列陣宮門之前。他們那肅殺的氣息,讓宮牆上下的人看到都不寒而栗。太過於鎮定了,這一支軍馬似乎無視眼前的敵人,他們隻等著前方的戰友將宮門撞開,然後便會衝進去大開殺戒。

一百名鐵騎舉起騎弩,斜向上指著宮牆上的官兵,誰敢拿弓箭,就立刻將誰射翻在地。若是不拿弓箭的人,他們似乎都懶得浪費箭矢。

這種漠視的態度極大的打擊了宮牆上官兵的士氣,隻有極為自信的人,才會如此無視。聶炎彬的心忍不住提了起來,他知道,宮門再堅固,也頂不住石獅子的轟擊,一次兩次,終究會把宮門轟開。到時候,自己的兵馬要如何阻擋這些驕傲並嗜血的豹組官兵?

一隊隊官兵蹲在宮門之後,前方的官兵將厚重的一人多高木盾架在肩膀上,後方的官兵把手中的長槍斜舉,從木盾上挑出。宮門再寬,最多不過六騎並肩而入,如今,唯有用這種最直接暴烈的方法對抗即將衝殺進來的鐵騎。

聶炎彬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平靜的皇宮,仿佛還能聽見從內宮裏傳來做法事的聲音。此時此刻的他,深刻體會著什麽叫‘時間就是生命’,如果侍衛們能夠趕在韓風衝進來之前控製局麵,那還有勝利的機會,否則的話,自己唯有用生命來報答曹振了!

聶炎彬默默走下宮牆,在成隊的官兵身後站定,緩緩舉起手中的長槍。

砰!砰!每一次撞擊,都會讓宮門瑟瑟發抖,都會讓許多灰塵從門縫裏落下。粗大的門閂似乎也無力阻止石獅子的撞擊,每一次被撞,大門彈開的角度都會更大,甚至,現在已經可以借著被衝撞時的門縫,看到門外那沉默堅毅的騎兵正準備揚起手中的武器。

沉默的對峙,沒有令人血脈沸騰的呐喊,沒有令人心煩意亂的冷箭,天地間隻有那不斷撞擊的‘砰、砰’巨響。

韓風翻身上馬,身上已披上一副軟甲,長刀在手,冷眼看著南宮門。三十二盞猩紅的宮燈,就像黑夜裏魔鬼的雙眼,在默默的凝視自己。這一仗,賭的就是韓侂胄的生死,賭的就是大宋的未來。贏家隻會有一個!

漆黑的夜幕下,風聲更大,雨聲更急!

身在宮中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外邊到底在做什麽。韓侂胄、酈尚書等一行官員,在太監的指引下,朝著德壽殿的方向走去。這些平素出門都有人打傘的官員們,如今個個都自己撐著傘,走在濕滑的石路上,靠著前方的氣死風燈照著路,他們還在說話,他們還不知道外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走過往日上朝的金鑾殿,進入內宮,朝德壽殿去的路上,是一片小巧精致的花園。花園裏怪石嶙峋,樹木茂盛。一顆顆巨大的怪石,在黑夜裏看起來就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怪獸一般,無盡的黑夜仿佛龐大的魔靈,那若隱若現的大樹,隻是它伸入人間的手臂。

一名藏身石縫裏的侍衛,將已經扣緊了機括的弩,搭在手臂上,銳利的目光順著進入花園的官員搜索著最重要的狙殺目標。

他的呼吸緩慢而有節奏,手臂平穩的如同磐石,弩上的箭矢一個個指向走來的官員們,時刻準備著將那一箭放出。

走進花園之後,領路的太監漸漸放慢了腳步,挨到韓侂胄的身邊,聲音比平素略高了一些,尖聲說道:“韓大人,老奴還是在您身邊給您照亮吧。這路,滑得很!”

弓手們立刻扣緊機括,花園裏,二十架弩,全部指向韓侂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