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李澤發號施令,一群監司的官兵就已經提著武器將韓風圍了起來。
“我是韓風,人是我殺的。我跟你們回監司。”韓風微微一笑,陽光燦爛的笑容浮現在他的臉上,渾然沒有把麵前那些警惕萬分的官兵放在眼裏。
李澤厲聲斥道:“大膽韓風,你擅闖紹興大營,殺人無數,還敢在本官麵前囂張。馬上把手上的人頭丟了,等押你回監司發落。”
李澤正說的高興,覺得自己威風凜凜,把大宋官員的霸氣和淩然表現的淋漓盡致的時候,忽然身邊一個官兵輕輕碰了碰他。
李澤不明就裏,回頭望去,不知道什麽時候,在紹興大營的門口,出現了一群弓箭手,十餘名身段婀娜的女子,手持利箭,單膝跪在地上,瞄準了這邊的監司官兵。
而那些紹興軍的官兵似乎也有意無意的看著這邊,腳下的方向已經悄然扭轉了過來。
“韓風……你,到底想幹什麽?”李澤色厲內荏的叫道:“你,這是在威脅朝廷命官。”
“上一個對我這麽說話的人……”韓風提起手裏血淋淋的頭顱,淡淡的笑道:“已經變成這副模樣了。”
李澤心虛的看了看被韓風拎在手裏的頭顱,一股血水還在順著斷開的脖頸緩緩的流向地麵。
李澤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聲調已經不知不覺下降了七八個檔次,顫聲說道:“韓風,你最好不要亂來。你要去監司,我就帶你去監司好了。”
“走吧。”韓風隨手把史山唐那血肉模糊的頭顱朝李澤懷裏一丟。
那個圓滾滾的頭顱在李澤的懷裏打了個轉,差點就掉在地上,李澤嚇了一跳,驚叫著把那頭顱給扔在地上,一隻手在胸口不住的拍打,似乎想把那些血腥都給拍下去。
這一番醜態落在那些跟隨他來到紹興大營的官兵眼裏,自然不是個滋味。
韓風也不理會他們,徑直走到教閱房那邊,低聲對秦燕吩咐了幾句,便頭也不回的隨著監司的人馬去了。
監司衙門裏燈火通明,趙飛一點睡意也沒有,平日裏愛不釋手的古玩,今日都安安靜靜的躺在各自的盒子裏。
雖然已經很晚了,可是趙飛依然穿著整齊的官服,就連魚袋都掛在腰上,一副要等候客人的模樣,隻是他在客廳裏來回踱著步,卻有意無意的顯示出這位監司大人心裏的焦慮實在是不淺。
“大人,辛知府來了。”門口的仆人低聲稟告一聲。
趙飛立刻停下了腳步,長長的出了口氣,回道:“快快請他進來。”
辛棄疾帶著幾個隨從,博戈達也在他的身後,緩步走進了趙飛的客廳。
趙飛客客氣氣的說道:“辛知府,這麽晚請你來,也是迫不得已。快請坐,來人啊,上茶。對了,辛知府,今日紹興府的事,辛知府應該都知道了吧?”
辛棄疾屁股剛剛貼上板凳,笑眯眯的說道:“趙監司說的是什麽事啊?莫非是今日紹興府四海賭坊開業的事,我知道的,話說那間賭坊果然是人氣旺啊,一開張……”
趙飛急急忙忙打斷了辛棄疾的話頭:“辛知府,我說的並不是這件事。”
“哦?那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辛棄疾歎了口氣:“老嘍,老嘍,耳朵也背的很,外邊就算是鑼鼓喧天,我老人家也未必能聽得見。紹興府每天發生這麽多事。我身為知府,哪能知道這麽多啊,還是趙監司消息靈通?怎麽?有什麽好事,說說來聽下?”
裝,讓你這個死老頭在我麵前裝……
趙飛看著辛棄疾那張古井不波的臉,心裏的鬱氣反而漸漸平息了下去,淡然的說道:“是這樣的,今日發現了教閱房的人行蹤,史山唐大人便親自帶兵圍捕,教閱房便反抗,衝突中,一名女細作身亡。後來……後來我便聽說,教閱房女部主事韓風,帶了不少人去紹興大營尋釁去了。還逼迫紹興府開門。這麽大的事,辛知府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辛棄疾一拍大腿:“哎呀,趙監司不說,我還真的不知道。看來,我這個老頭子,也是時候要跟朝廷告老還鄉了。”
趙飛已經平息了下來,自然也就不著急了,看著辛棄疾笑道:“辛知府,這件事好歹也是發生在紹興府的大事,你看,應該怎麽處置才好?”
“哦,韓風帶著教閱房的女人去紹興大營,那是以卵擊石。肯定是不堪一擊,還用處置?史山唐那個家夥的脾氣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他遇到韓風,那還不是拔刀就殺?咱們現在商議什麽都沒用,隻怕韓風的腦袋已經被史山唐掛在轅門了。”
辛棄疾臉上的皺紋似乎都擠在一起:“唉,我還得想個辦法安撫一下韓侂胄,要是他知道兒子出了事,那老頭兒的火爆脾氣,也不定能做出什麽來。”
趙飛抓住辛棄疾的話頭,猛然敲上一記釘子:“那辛知府的意思是,咱們就穩坐釣魚台,看著韓風和史山唐窩裏鬥?”
“這個嘛,自然不是我老人家的意思。”辛棄疾原封不動的把趙飛的禍水給推了回去:“監司大人才是紹興這地方最大的官,趙監司說什麽,下官我就聽什麽?趙監司的意見總是不會錯的。咱們做下屬的,隻要認真執行趙監司的指示,便必定能水到渠成……”
趙飛冷笑一聲,家中仆人已經把熱茶送了送了上來,兩人分別端起茶碗,心裏的算盤都已經劈裏啪啦的打了起來。
趙飛目前得到的情報,就是金錢豹已經帶著紹興軍去支援韓風去了。軍隊和軍隊之間的鬥爭,趙飛是絕對不會光明正大的插手的,一來要保持監司在兩路人馬中的中立性,二來也是不願激起更大的衝突。穩定,永遠是考核一個官員政績的第一要素。
但是現在紹興府已經無法穩定了,李玄、史若海相繼死在這裏,樊以君、蕭新生接連出事,林珍今天跳了樓,跟著韓風就大隊人馬殺到紹興大營。
趙飛的眼睛裏掠過一絲殺氣,自己不知道是倒了什麽黴頭,居然把韓風這匹狼給招惹到了紹興來。眼瞅自己就要回到臨安高升了,被韓風這麽一鬧,光輝偉大正確的做官記錄上,不是要添上混亂的一筆嗎?
叫辛棄疾來,也是因為趙飛知道,辛棄疾和韓家的關係匪淺,自己正是需要辛棄疾在中間調停。雖然監司已經派了人去阻止那場內鬥,但是趙飛也清楚,到了兩群官兵碰麵的時候,監司的命令還有多大的威力,也難說的很。
可是辛棄疾這條老狐狸,偏偏就是一推二五六,什麽都裝著不知道,不清楚,還擺出一副趙大人說什麽,俺老辛就鐵了心要做什麽的模樣。
前院忽然喧鬧了起來,無數燈籠火把挑了起來,一名官員快步走到客廳門口,躬身施禮道:“監司大人,知府大人,韓風已經帶到。”
辛棄疾大吃一驚,差點連手中的茶碗都沒拿住,驚呼道:“監司居然把韓風給抓住了?”
演技派啊,要是韓風在這裏,必然會親自給辛棄疾送上一塊奧斯卡的小金人。
的確是這樣,辛棄疾心裏平靜的很,他的消息比趙飛更加靈通,韓風率領教閱房殺上紹興大營沒多久,紹興軍就已經趕到,在金錢豹的帶領下,韓風肯定不會吃虧。自己派去的那一隊飛虎軍舊部,在博戈滿的指揮下,不僅斷了史山唐所有後路,並且分頭阻截,連續截殺了十七名從各條道路準備離開紹興大營前往監司通風報信的人。
盡管史山唐弄出來兩門火炮,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可是畢竟也是有驚無險的過去了,辛棄疾對韓風來到監司還是有著預料的。
但是趙飛的臉色就忍不住沉了下去,韓風來到了監司,他的部下卻沒有說是被抓來的,而是用了一個“帶”字。區區一個字,就已經讓趙飛明白,紹興大營完了。史山唐估計是已經完了。
韓風緩步走上了監司衙門的客廳,他身上還裹著被鮮血染紅的白色衣襟,一身黑衣也變得髒兮兮,頭發都有些散亂了。可是這個少年郎,卻是一臉傲氣,大步大步的走了進來,朝趙飛和辛棄疾抱拳道:“見過兩位大人。”
趙飛深深的吸了口氣,揮揮手道:“其他不相幹的人都下去吧。”
一直在暗中保衛趙飛的李中,聽到這話不覺有些詫異,韓風怎麽說也是個危險分子,趙飛居然一句話就讓所有不相幹的人下去。可是,他隻是個保鏢而已,輪不到他做出什麽言論。而且,就算所有的人都下去了,李中也會繼續隱藏在黑暗中,護持著趙飛的安全。
客廳上的人漸漸都已經下去了,隻剩下趙飛、韓風、辛棄疾三人。兩人坐著,一人站著。
趙飛端詳了韓風幾眼,忽然笑道:“別人若是一直說久仰久仰,我當他是胡說八道。但是對你韓風,倒是真的可以用上久仰大名這四個字了。今日,跟你一見,倒是聞名不如見麵,你在紹興大營鬧完了事,居然還可以完完整整的站在本官麵前,好小子,有本事。”
趙飛挑起大拇指,微笑著讚許了韓風兩句。忽然臉色一變,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厲聲喝道:“你擅闖軍營,殺死朝廷命官,視大宋律法如無物,還敢大搖大擺的來我監司衙門。你當你是哪個?”
韓風聳了聳肩膀:“趙監司,其實,我今日來找你,隻是為了一件事。”
“你沒有資格跟本官討價還價。”趙飛指向韓風,他為官多年,隱約也可以猜到韓風的用意,但是趙飛必須要先把韓風的勢頭給打下去,不然的話,在稍後的談判中,趙飛麵對辛棄疾和韓風兩人,就會處於極為不利的位置。用官位,用律法壓人,對於趙飛來說,那是再得心應手不過的招數了。
韓風癟了癟嘴唇:“不要在我麵前發飆,事情到了這個時候,臨安府還沒有來人,那就是說,朝廷等著紹興這邊自己出結果。我年紀輕不懂事,讀書少,你不要訛我。我的道理很簡單。現在紹興軍支持我,教閱房在我手裏,紹興大營已經毀了。紹興府的地麵上,我的拳頭最大,你若是繼續這麽跟我說話,我不介意馬上殺了你。”
韓風壓低了聲音,冷冷的說道:“比起李玄來,你趙飛也高貴不到哪兒去。”
李中手上一緊,下意識的把手伸到懷裏,摸到自己的匕首,就算是麵對林珍那銷魂奪命的修眉刀,李中也沒有用過武器。但是這個十來歲的男子,身上還掛著彩,卻讓李中覺得他是個極度危險人物,若是自己不小心的話,很可能保證不了趙飛的安全。
也許是因為聽見了花架之後的動靜,趙飛輕輕的咳嗽兩聲,示意李中不要輕舉妄動。
“韓風,怎麽可以對趙監司這麽說話。趙監司乃是皇族,是當今右相趙汝愚大人的侄兒,論起族譜來,也可以和當今太子叫一聲叔叔。李玄是個什麽東西,怎麽配和趙監司相提並論?”辛棄疾悠悠的開了口。
趙飛斜目看了辛棄疾一眼,這老頭看著是幫自己說話,其實連消帶打,一腳把李玄踩到了“什麽東西”的層次,跟著又明裏暗裏點著自己不過是趙汝愚的侄兒而已,連親生兒子都不是,打殺也就打殺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是,是小侄錯了。”韓風臉上一絲抱歉的意思都找不到,接著對趙飛說道:“趙監司,我讀書少,沒什麽禮儀,剛才說的話,還請監司大人莫怪。說回舊題好了,我來找監司大人,隻為一件事。”
趙飛的氣焰被韓風和辛棄疾一人一句,轉眼間給打擊了下去,便也不著急了,端著茶杯說道:“韓風,你是待罪之身,有什麽事,先說,本官且聽著。”
“這事兒也簡單。”韓風傲然站直了身體,冷冷的看著趙飛:“聽說我教閱房的林珍,是被監司的李中打傷,跟著才被史山唐包圍。我要的就是李中的命。”
趙飛就像是硬生生的被人從口中塞進去一隻蒼蠅似的,不敢置信的看著韓風,這叫談條件?這簡直是債主上門來催債。
韓風接著說道:“聽說李中是監司大人的貼身護衛。我要殺他,終究是要先和監司大人說一聲的,打狗……也要看主人。是不是這個道理?”韓風狡黠的一笑。
辛棄疾一雙老眼看看韓風,又看看趙飛,隻見趙飛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辛棄疾眯了眯眼睛,假裝看不清楚,把茶碗高高端了起來:“喝茶,喝茶!”
“韓風……你……”趙飛斟酌著用語。
他一生見過很多人,無論是百戰猛將,還是城府極深的官員,無論是囂張跋扈的皇親國戚,還是街上隨處可見的販夫走卒。可是從來沒有見過韓風這麽不講規矩,不按道理辦事的人。
教閱房的女子,在趙飛的眼裏,無非就是一群婊子。可是韓風居然護短護到這個程度,為了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就跟自己要貼身侍衛的命。
“別你你我我的。男子漢大丈夫講究一個爽快。要麽,交出李中,我殺他。要麽,我殺你。”韓風看著趙飛的眼睛,那寒冷的殺意讓趙飛不寒而栗。
李玄、史若海、史山唐……韓風手下的人命已經沾了不少,真的再殺一個趙飛,也算不得什麽。雖然趙飛是堂堂監司,可是在這樣的場合,還真對韓風沒什麽威脅。
趙飛冷聲說道:“韓風,看清楚形勢。這裏是監司衙門,是我的地方,隻要我一句話,這裏的百餘名官兵就會把你圍殺。雙拳難敵四手,哪怕你本事再大,能殺光監司的官兵?能安然無恙的回到臨安?皇族中人也不可能放過你!”
“我隻有一個人,匹夫之怒,血濺三步。我能做的就是這麽多。我的命,或許捏在你的手裏,可是你的命,也同樣捏在我手裏。”韓風提高了聲調:“把李中交出來。”
“韓風……”李中旋風般的從花架之後衝了出來,他知道,自己再不出來,也許趙飛真的會退步把自己交出去。但是李中對自己的本事充滿了自信。哪怕是完好無缺的韓風,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更何況還是受了傷了?
於是,李中暴喝一聲,抽出匕首,狂風暴雨般的殺向韓風。
一直低頭喝茶的辛棄疾忽然驚聲叫道:“博戈達……”
一條彪悍的漢子從客廳之外,快步衝了進來,腳步聲雨點般的落在地上,人未到,一股必殺的凜冽氣息就已經讓客廳裏所有人為之一窒。
博戈達三步並作兩步衝入客廳,左手閃電般探出,一把扣住李中的手腕,同時,右腿居然詭異的掠起,踢中李中的心窩,他一招得手,接連不停,雙手繞過李中的脖頸,重重一擰!
哢嚓一聲,一股鮮血順著李中的嘴角流了下來,整個人綿軟無力的順著博戈達的手臂滑在地上,隻是一個照麵而已,這位趙飛最傑出的護衛,就這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