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中並沒有閉城,每天早晚時分依然會打開城門,保證城內的正常運作。但是很明顯,進城來做生意的人少了很多,平民老百姓不知道這座城市會發生什麽,他們隻能謹小慎微的用最恐怖的猜測來麵對巴中。

邢家南的頭有點疼,疲憊的把手中的毛筆丟棄在地上,不顧上邊的墨汁把地毯弄得髒兮兮。做官並不是看起來那麽輕鬆,光是今天早上,邢家南就知道三個壞消息。

一,城內的柴火不夠用了,往日進城來賣柴的山民現在連一成都不到。二,城外的菜農也開始停止供應了。而最讓他頭疼的就是第三點,巴中宣布自治之後,無論是哪一方都悄然切斷了對這裏的食鹽供應。食鹽不同於柴火蔬菜,這些東西,實在不行的話,可以派人出去買,也可以去搶。但是食鹽本來就是官方控製,主管茶鹽的官員現在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往巴中繼續派鹽。

人可以沒有柴火而吃生肉,也可以沒有蔬菜而吃白飯,可決不能沒有食鹽吃。這個道理,邢家南就算再笨,也是知道的。

“城裏的局勢有些不穩了,不知道從哪裏傳出來的謠言,說是巴中沒有食鹽供應了,有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受到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唆使,現在聚集在府衙門外,口口聲聲嚷著要見大人。屬下以為,大人還是出去說一聲的好。”

一位下級官員恭恭敬敬的站在邢家南的身側,輕聲說道。

邢家南臉上的肌肉不受控製的抖動了一下,他明白自己不過是個魚餌而已,這些天來,恨不得深居簡出,能夠不在公開場合露麵是最好了。在自己的府邸裏,有許多來自金國的高手埋伏,錦衣衛的人若是來了,隻怕是豎著進來橫著出去。可要自己走出府門,在一群老百姓中間解釋,那豈不是讓自己變成活靶子麽?

小官看到邢家南默不作聲,不敢多言,急忙告退。邢家南還沒來得及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身後就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身為父母官,你是應該出去跟他們見見麵。”

邢家南認得這聲音,是屬於上官寂浪的。還沒等他出言反駁,上官寂浪就接著說道:“既然我們要引錦衣衛的出來,你老是窩在府衙裏也不是辦法,偶爾出去露露麵,給錦衣衛的人一點機會,我們才有出手的可能。放心,你的安全,絕對可以得到保證。”

一絲苦笑浮現在邢家南的臉上,既然上官寂浪都已經開口了,自己還能硬著頭皮說不嗎?

府衙門口吵吵嚷嚷的,許多老百姓高聲呼喊,要邢家南出來說句話。沒有食鹽的恐慌襲擊了整個城市,凡是賣食鹽的店鋪都已經被搶購一空,那些買了鹽的人家,恨不得挖個地洞把鹽給藏起來,生怕別人知道再搶了去。

邢家南畏畏縮縮的走到府衙門口,十餘名衙役勉強維持著秩序,但是上千名老百姓已經把府衙門口堵得嚴嚴實實,一聲聲喊著邢家南的名字……

邢家南抬頭看了看天空,有些刺眼的陽光從頭頂上直射下來,門外黑壓壓的一片人,在陽光下,他們的頭發都仿佛染上了一層金色。從這裏看過去,根本看不清人的麵目。邢家南的心中有些畏縮,十餘名裝扮成漢人的金國刺客搶出門去,佯裝幫忙維持秩序,卻悄然將門口處圍出一個小小的安全地帶,讓邢家南可以站在那裏說話。

幾名強弓手警惕的舉起弓箭,蹲在牆上,仿佛是要鎮壓場麵似的。其實邢家南的心裏很清楚,這些人是巴不得有人放箭射殺自己,隻要暴露了目標,隨後這幾名從都元帥府精選出來的箭手,數箭並發,包管叫宋人的箭手無路可逃。

兩名官差打扮的金人左右貼著邢家南,左側一人低聲說道:“邢大人不必害怕,有我們兄弟二人在你身邊,就算對方用神臂弓狙擊你,我單手也能奪下來。若是他們想要近身刺殺,那就絕不可能逃出我們的手掌心。”

邢家南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重溫著昔日麵對老百姓那種趾高氣昂的勢頭,仿佛又找到一些氣勢,大步走到門口,板起麵孔來喝道:“吵吵鬧鬧的做什麽?”

普通老百姓對於官員還是很畏懼的,看到邢家南走出門口,一個個的聲音自然而然的就低了下來。

邢家南看著漸漸平息的平民們,豪氣陡升,厲聲叫道:“你們要相信朝廷相信本官。本官向來是為百姓服務的,看看府衙大堂上寫著‘清正廉明’,那就是本官的寫照。巴中現在是很太平的,沒有柴火,本官派人去砍,沒有蔬菜,本官派人去買。沒有鹽,就算是要本官去搶,本官也要給你們弄來,這,你們放心了吧?回家去吧……”

邢家南三兩句話就想打發這些已經等了半天的老百姓回家去,哪裏有這麽便宜的事?人群中不知道是什麽人高聲叫道:“邢大人,你說巴中要自治,那咱們現在到底是歸朝廷管呢?還是歸大人你管呢?這算不算是謀逆啊……”

一說到這個敏感的話題,邢家南頓時謹慎起來,右手伸出,食指指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破口大罵道:“鬥大的字不認識幾個的泥腿子,本官要做什麽,需要向你這樣的屁民交代麽?巴中自治,是等著朝廷對四川的政策,這算是謀逆?無知、愚昧……”

先前那個聲音冷笑道:“邢大人好大的官威,在下好歹也是個秀才,鬥大的字,少說也認識萬兒八千,隻怕不比邢大人少認識幾個……”

看著門外邢家南和老百姓吵鬧起來,上官寂浪的心裏卻莫名其妙的提了起來,一股如山般的壓力就在他的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身側的泠月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緊張。

“咱們人手充足,府衙內外布置了一百多人,如果韓風出手的話,肯定死無葬身之地……”泠月低聲安慰道。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一陣喧鬧,一支飛鏢甩手打向邢家南的麵門,速度極快,甚至許多人還沒看清楚怎麽回事,飛鏢幾乎就已經刺入了邢家南的眼窩。但是飛鏢快,邢家南身邊護衛的身手更快,一人輕輕躍起,伸手將飛鏢摘下。

好幾人異口同聲的叫道:“錦衣衛、李飛鏢!”

幾條人影順著人群外圍飛奔而去,蹲在牆上的弓箭手立刻彎弓搭箭,覷的親切,便是一箭放出。泠月一聽李飛鏢的名字,心頭一喜,這是老熟人了。通常李飛鏢在哪裏,韓風就算不在身邊,距離也不會太遠,當即發布命令:“立刻追上去,盡量抓活口。”

茫然無措的老百姓們看著從府衙裏一群如狼似虎的人猛衝出來,驚嚇之下,路上頓時一陣雞飛狗跳。急紅了眼的金國細作們奮力分開眾人,與早先埋伏在外圍的同伴一起,圍追堵截而去。

邢家南搖搖晃晃的朝門內退去,剛才那一鏢幾乎將他的魂魄嚇得七零八落,現在還用手一直拍著胸口,不住說:“好險,好險!”

幾名金國細作保護著邢家南一步步退下來,府衙裏因為衝出去許多人,反而顯得空曠了不少。上官寂浪背負著雙手,看著邢家南說道:“這次,你立了大功,如果抓到韓風,我會稟明都元帥大人,給你好好記上一功。”

現在的邢家南哪裏還有心情去論什麽功勞?能保住性命就已經可以笑了。

泠月看他這麽害怕,便安撫道:“我們這麽多人在保護你,你還需要怕個什麽?要知道……”

泠月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耳邊風聲一緊,幾乎將耳廓刮得生疼,仔細一看,一支長箭已經將邢家南釘在地上,透胸而過。

還沒有斷氣的邢家南眼巴巴的看著泠月,嘴唇蠕動,不知道想要說些什麽。泠月已經反手取出匕首,警惕的抬頭望去,低聲說道:“韓風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