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汝愚的心中暗暗吃驚,之前留正和周必大,大抵可以算作自己這邊的人。而且,從他們一貫的做事風格來說,也不會支持出兵劫掠南洋諸國的舉動。可是沒有想到,留正和周必大這兩個平時不是子曰就是詩雲的老家夥,現在調轉槍頭,對準了自己。更讓趙汝愚沒有想到的是,禮部史彌遠借口尿遁,撒腿就跑……這個老奸巨猾的禮部尚書,實在讓人無奈的很。

右相大人還想說些什麽,趙擴已經意興闌珊的說道:“既然左相、都承旨諸位愛卿都覺得此事無礙,那就讓朕仔細考慮考慮,反正也不急於一時。退朝!”

文武百官站了一早上,兩腿早已發軟,一聽退朝,心思就活絡了起來,或琢磨中午去哪裏吃飯,或琢磨去找哪個紅顏給自己按按摩……偌大的金鑾殿,轉眼之間就已經人去樓空。韓侂胄緩步退出金鑾殿之時,有意無意的看了趙擴一眼,卻見這位大宋官家,留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給自己。

若是在以前,趙擴看到韓侂胄還會客客氣氣的叫一聲長輩。如今他已經習慣了作為帝王的生活。凡事都要從大局上考慮。誠然,如酈尚書所說,大宋現在很缺錢,也需要錢。財政收入看起來很高,可並不足以應付超大規模的戰爭。像北伐這樣足以掏空了國庫的戰爭,大宋必須要做兩手準備,萬萬不可以北伐尚未成功,國內就已經先經濟崩潰了。

錢,是必須要想辦法弄來,至於手段如何,現在的趙擴也顧不得那麽多。可就算隻顧忌一點點,那也是大宋的顏麵。這就要求韓侂胄和韓風,必須拿出一個能夠理直氣壯去人家家裏那東西的理由出來。總不能數百條戰艦開到占城去,耀武揚威的告訴對方:“今天我看你不順眼,搶你千兩黃金?”

要弄錢,還要弄得好看,這可是一道大難題。

韓侂胄回到府邸之中,韓風的親信林珍早已在此等候,見到韓侂胄歸來,便笑盈盈的走上前去,迎著老爺子一並朝花園走去。

“總領大人在琉球那邊進展的很順利嘛!”林珍笑語嫣然的說道:“三大家族沒用多久就被大人解決掉了。現在咱們可以不動用水師的力量,就有足夠的人手和艦隊下南洋。朝廷總沒二話說了吧?”

韓侂胄淡然一笑,嘲諷著說道:“你是個女子,不做官。這也好,做官其實是一件最虛偽的事兒,黑的,你得能說成白的。這次,風兒說要下南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短時間之內緩解大宋財政的最好方法,而且,幾乎不要朝廷動用一兵一卒,又不勞民傷財。那些老老實實的藩屬,我們自然不會動他。要找麻煩的,都是那些狡猾奸詐的所謂藩屬。就算是這樣,也有人要從中作梗。這也就罷了,還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出來……嗬嗬!”

韓侂胄這麽一笑,林珍的心反而放了下來,說到官場裏的那些把戲,有幾個人能玩的過眼前這個五代為官的都承旨大人。既然韓侂胄已經說出了口,想必就一定有解決的辦法。兩人一前一後,走入花園之中。

花朵已經開始凋謝,落在地上的花瓣漸漸枯萎,韓侂胄小心翼翼避開那些散落的花瓣,走到石凳邊坐下。

“都承旨大人有何打算?”林珍吃吃笑道:“我是最清楚總領大人的心思了,他最耐不得寂寞,一整編完了海盜們,就迫不及待要下南洋。說不定,這當兒已經把海盜們要做官的人選都整理完畢,準備跟朝廷給他們索要官職呢。”

韓侂胄點了點頭,沉聲說道:“算是風兒運氣好,占城和真臘一直交戰不休,去年的時候,真臘國王闍耶跋摩七世擊敗占城軍隊,乘勝攻占了占城首都毗闍耶,殺死占城國王闍耶因陀羅跋摩四世。這還不算完,他指定自己的妹夫,也是曾經的占城王子作為占城的傀儡國王,稱作蘇利耶跋摩。可是占城許多貴族不服蘇利耶跋摩,就擁立蘇利耶闍耶跋摩建立了佛逝國。與蘇利耶跋摩作戰,想要再度光複占城!”

林珍頓覺一陣頭大,連聲說道:“大人,虧你能記得住這些蹩腳的名字……換了是我,看見就已經頭疼了!”

韓侂胄哈哈大笑起來:“老夫在樞密院裏,每天都要看這些小國的動態。他們之間的戰事,在大宋看起來,當然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可對於這些小國來說,萬人之戰,就已經是全國之力了。動輒亡國滅族,又怎麽能是小事。簡單的說,就是真臘國王打敗了占城,讓自己的妹夫當了占城國王,可是占城人又擁立了一位國王,兩邊正在打內戰呢。”

“占城人擁立的那位國王蘇利耶闍耶跋摩,連續給朝廷寫了好幾封信,一是說占城自古以來就對中原臣服,一直以藩屬自居。現在國家被真臘人給滅了,希望大宋能夠發兵相助,幫助他恢複國土。二就是說,現在戰況很膠著,占城被真臘人滅了之後,財富也被劫掠一空,現在蘇利耶闍耶跋摩幾乎已經無力支持自己的軍隊,快要發不出軍餉了。懇求大宋給他一些錢財。讓他能打下去!”

林珍並沒有馬上接口,腦海中調動起一切細作司關係到南洋的軍情來。蘇利耶闍耶跋摩是被占城貴族們推舉上位的。他的確沒有多少錢財,貴族們的私人軍隊,都在各自手中,蘇利耶闍耶跋摩要打仗,就要先給貴族們軍餉。不然的話,就隻能眼巴巴的看著真臘人支持的軍隊一步步逼近,這日子的確很苦。

“都承旨大人,這件事的確有些好笑,總領大人盤算著要去南洋找些財路出來。可蘇利耶闍耶跋摩居然就伸手來跟大宋借錢來了,不但要借錢,還要借兵。難道他不知道,大宋的軍隊,出門就要開拔費嗎?”林珍忍不住笑道。

韓侂胄苦笑著搖了搖頭:“其實,真臘和占城之間的戰事,大宋若真要插手,一萬兵馬南下足以。不過,安南和交趾都未必肯放大宋的軍馬過境。尤其是那些大瞿越國的官員,他們自己還想吞了占城呢。陸上不好走,就要走水路。運送一萬軍馬過海,至少要水師準備一百五十條船。這一筆開拔費可不是小數目,本來應該由蘇利耶闍耶跋摩來出,可他現在說沒錢,還要借錢……你說,哪裏有這樣的事兒!”

“那,看樣子,朝廷是不準備出兵了吧!”林珍若有所思說道:“難道說,大人準備讓總領大人帶同琉球海盜直抵占城,幫助蘇利耶闍耶跋摩擊敗真臘人,然後再讓蘇利耶闍耶跋摩從奪回來的財富之中出錢?”

“這是賠本買賣,韓風要是真這麽幹的話,我這個當父親的,一定要親自到琉球去,狠狠打他一頓!”韓侂胄就差沒說韓家的祖訓是“寧死不吃虧,拚命占便宜”了。

“那大人準備怎麽做?”林珍問道。

韓侂胄悠悠的說道:“你和我都很了解韓風的性格,有些事,他不屑去做;有些事,他不願去做。於是,那些他不做的事兒,就隻能讓我這個做父親的來替他完成了。做任何事情,總是要有犧牲的,可是,韓風就是不願意犧牲!”

“犧牲?”林珍臉色微微一變。

“犧牲,為了整體的利益,要犧牲掉局部。這才是做大事的手筆。可是韓風一直很拘泥於自己的道德觀。他舍不得讓部下犧牲,也舍不得讓百姓犧牲。這是未來阻礙他更進一步的最大難題。你是他身邊的人,以後你要經常提點他……”韓侂胄苦笑了一聲,隨即搖了搖頭:“不過,若是他能做出來,也就不是韓風了。注定是有人要給他被黑鍋啊!”

林珍悚然動容,韓侂胄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想必是有什麽計劃已經成型了。

“在南洋,漢人約有數萬人,他們在南洋紮根,通過貿易賺錢,可以說,南洋除了那些貴族之外,沒有人能夠比漢人更有錢。無論是要琉球海盜南下,還是要大宋水師名正言順的幹預,都需要一個理由。南洋的漢人,需要為北伐大業作出犧牲。”韓侂胄冷冷的說道:“他們的犧牲是有價值的。如果北伐成功,他們就是大宋的英雄!”

“總領大人絕不會同意的。”林珍擔憂著說道:“要不然,還是商議一下從占城入手,蘇利耶闍耶跋摩好歹是名正言順的占城國王,總不能讓真臘人扶植的傀儡坐在台上,那樣的話,咱們大宋的顏麵也不好看啊。”

“占城那裏,如果不出現別的變化,我不會讓韓風出手幹預的。”韓侂胄吩咐道:“你現在回去細作司,把所有南洋軍情全部找出來,如果找不到別的路徑,我們就隻能犧牲一部分南洋的漢人,而給予中原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要快!”

林珍立刻站起身來,施禮道:“屬下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