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 祝楊突然驚醒。

他睜大眼睛,眼裏閃開幾道精神的裂縫,腦海裏清晰呈現回放畫麵,耳邊回響著昨晚在公園裏遛狗的口號。

——“再快。”

——“陸映川, 跑快點!”

瞳孔劇烈顫動。

“……………………”

他為什麽還活著?這樣苟活下去的理由究竟是什麽?

祝楊手顫顫巍巍撐著床, 萬分小心地從**坐起來, 搓了把臉。

往下邁腳準備逃跑, 伸出去的腳猛地一縮。

看見地鋪上睡著的狗,祝楊神情驚恐一瞬, 竟然覺得有點可怕。

有一瞬間, 祝楊想, 大家都再重生一次算了,下次他一定會一裝到底。

宿醉的酒鬼極其小心地踮著腳挪下床, 用力捂著口鼻, 生怕那一點他還活著的生命體征吵醒地上的睡狗, 緩慢地逃離了狗屋。

聽見輕微的門鎖聲, 地鋪上的人緩緩睜眼,朝門口看了眼。

陸映川忍笑收回視線。

昨晚負重夜跑,被酒鬼折騰得太過,陸映川難得賴床, 摸了摸被子裏的貓兒子,繼續補覺。

祝楊逃到走廊,沒被發現, 捂著胸口驚險地鬆了口氣。他扶著額頭,腳步虛浮, 麵色蒼白脆弱地回了對麵的房間。

虛弱地進了浴室, 祝楊抬頭, 看見鏡子裏的神經病,又是一陣即將離開人世的心梗。

鏡子仿佛變成了顯示器,循環播放他騎狗逛公園的歡騰畫麵。

“……”

“戒酒!”祝楊撐著洗手台,脖根到耳尖都紅透了,低著頭咬牙小聲:“必須戒酒,再喝酒我就是傻逼。”

生無可戀地呆滯了五分鍾,宿醉酒鬼脫下衣服,準備洗清自己的罪孽。

手指勾開淋浴開關,祝楊仰頭把臉對著水流衝了兩分鍾。

右邊的耳垂有點發癢,祝楊抬手摸了一下,動作停頓,一點曖昧的畫麵擠進僵硬的大腦縫隙。

祝楊輕嗤一聲,手揉著頭發上的泡沫笑了聲。

狗東西,裝正人君子還挺像那麽回事。

動作麻利換上校服,祝楊背上書包,悄悄地拉開房門。

看見對麵的門還很安靜,他的神情放鬆了一些,練輕功一樣踮著腳,偷偷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祝楊打開玄關的鞋櫃,拿出一雙運動鞋。

正蹲下係鞋帶,身後忽然“哢噠”一聲,他一緊張,手指用力係了個死結。

身後的人語氣雲淡風輕,仿佛昨天什麽都沒發生過,問:“不吃早飯?”

“……”

祝楊調整好表情,踩著係了死結的運動鞋從容起身,非常自然地回過頭:“不吃了,你慢慢收拾。我去學校有點事。”

陸映川神情慵懶,看了眼他的鞋帶,抬眸:“什麽事?”

“……”

你他媽問題很多!

“就是有事,你管很多。”宿醉酒鬼頭也不回離家出走:“走了。”

看著關上的門,陸映川抬手摁住嘴角,又摁了摁太陽穴,用了幾秒平複表情。

現在笑會被門外的人聽見,追求對象可能會把他拉黑,扣他一萬分。

不能前功盡棄。

“喵。”

重力伸著懶腰從臥室走出來,用頭蹭了蹭門口人的睡褲,站起來扒著爸爸的長腿撒嬌要飯。

陸映川眼裏含著淺淺的笑,把兒子抱起來親了親,去廚房拿貓糧和小零食。

-

一中對麵的早餐鋪,失魂落魄的高中生抓著書包肩帶走進去,站到檔口前,仰著臉茫然地望著點餐牌。

阿姨熱情地問:“

帥哥吃什麽?雞汁餡包子剛出鍋。”

帥哥張嘴:“我要四十個雞汁餡包子。”

“???”

阿姨驚訝地打量帥哥的小臉,心說吃這麽多還這麽瘦,這孩子怕不是身體有問題。

往蒸屜裏看了看,阿姨為難地說:“那你得再等十五分鍾,這一屜不夠呢。”

祝楊愣了愣:“一屜這麽少,連四個都沒有?”

“四個?”阿姨笑道:“你剛才說四十個。”

腦子發麻嘴瓢了,祝楊不好意思笑了笑,說:“我要四個,再要一份雞蛋羹,謝謝。”

阿姨往男生的臉上多看了兩眼,一大早看見這麽好看的小夥子,心情都變好了:“好嘞,去坐下等,阿姨給你送過去。”

運動會第二天依舊是大晴天。

林聞今負責值日,早早來了看台,站在階梯座位下抬著頭,發現他竟然不是第一個到的:“臥槽兄弟,你咋來這麽早?今天的值日生沒你啊。”

祝楊披著校服,微微一笑:“來幫你值日。”

林聞今有被感動到。

在學校裏有這麽一個夠意思的好兄弟,他林聞今混得可真不賴。

兩人一起打掃了看台。

很快就有一大批人陸續到場,各班分區逐漸被學生填滿,廣播響起檢錄通報。

王傑亮今天刻意給班長留出了位置,和祝楊隔了一個人的距離坐。

“班長怎麽還沒來?”王傑亮問:“他竟然遲到,真少見。”

祝楊心說他最好今天請假不來。

“川哥生病了?”林聞今湊到祝楊耳邊小聲問。

“不知道。”祝楊玩著遊戲,木著臉說:“可能賴床吧。”

“兄弟,不是我說,你也太不關心你室友了。”林聞今責怪:“住一起得互相照顧,你快給他發微信問問,別在家病倒了。”

祝楊非常抗拒,今天他一點也不想關注有關陸映川的任何問題,但又有點擔心。

畢竟這人除非像骨折那種大病,很少請假遲到。

狗東西不會是昨天累壞了吧?

白天跑了一千米,背女生去醫務室,晚上還背著喝醉的傻逼在公園裏夜跑。

好像是有點過於勞累了。

祝楊不情願地切出遊戲,發微信前順手把陸映川的聊天框設置成置頂。正要打字詢問情況,餘光裏一個藍白的清爽身影從樓梯上來。

手上一抖,祝楊悠然緊張起來,切回遊戲沉浸式操作,沒抬頭。

陸映川不緊不慢上了看台,在祝楊身邊挨著坐下,放下書包。

祝楊用餘光小心觀察,身邊人和平常沒什麽區別,還是那張沒有世俗欲望的狗臉,冷淡又平靜。

“班長,怎麽來這麽晚?”王傑亮問。

“起晚了。”

“神奇,我川哥竟然也會起晚。”林聞今問:“是不是昨天跑步累著了?”

“有點。”

祝楊一陣窒息,火力全開收人頭,手指狂點屏幕。

“兄弟,你輕點。”林聞今心疼那手機:“手機屏幕等會兒被你敲碎了。”

陸映川往身邊看了眼:“吃早飯了嗎?”

“吃了。”身邊人一臉冷漠,語氣梆硬。

陸映川問:“吃的什麽?”

“滿漢全席。”

“好吃嗎?”

“好吃。”祝楊嘖了聲:“陸映川,你問題很多。”

看著男生故作淡定的表情,陸映川嘴角不明顯微繃,舌尖抵了一下上顎。

陸映川麵無表情說:“沒吃過,好奇。”

“。”

狗東西今天話怎麽這麽多?早知道就幹脆讓這人

繞著公園跑完全馬,今天在家躺一天。

“好奇就自己去吃一次。”祝楊眼皮突突跳,咬牙低聲:“別吵,安靜。”

祝楊戴上耳機,校服拽下來徹底擋住臉,把自己捂在裏麵打遊戲。

幾秒後,一隻手撩開他的校服,送進一個三明治和一瓶香蕉牛奶,放在他腿上。

祝楊停下操作的手指,低頭看著腿上的食物。

抬眼,手機屏幕上方彈出微信橫幅。

【L:吃完再玩。】

這狗東西,重生了也還是操心命。

祝楊動動手指回複。

【不咩:真吃了,在樓下吃的。】

【L:嗯,餓了再吃。】

切出微信,祝楊一臉懶散繼續玩遊戲。

微信橫幅又彈出來。

【L:胃難受嗎?】

祝楊切出遊戲。

【不咩:不難受。別吵我。】

【L:好。】

剛要切出微信。

【L:可以和你一起打遊戲嗎?】

祝楊:“……”

怎麽感覺狗東西今天這麽興奮?昨晚給這人跑興奮了?

這是受虐狂吧,被醉鬼遛心情還這麽好。

【不咩:不帶,想玩自己玩[閉嘴]】

【L:自己沒意思。】

【L:隻想和你一起玩。】

祝楊:“……”

這人到底怎麽回事??

那張狗嘴充完錢閉不上了是吧?

祝楊現在就是後悔。

他有點懷念以前那個高冷優雅的冰山。

這輩子的冰山就剩個高冷的空殼了,裏麵他媽就是個煩人精話癆。

【不咩:閉嘴,再騷擾拉黑。】

對麵安靜了。

宿醉後本來就沒什麽精神頭,還要躲狗,祝楊有點疲憊,退出遊戲準備睡一上午。

睡著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眼睛一閉一了百了,昨晚在狗背上做過什麽都跟他沒關係。隻要他不尷尬,誰愛尷尬誰尷尬。

祝楊掀開校服轉頭,無視身邊反應靈敏的狗追蹤他動作的視線,對另一邊的好兄弟說:“林聞今,肩膀借我靠一下,我睡一會兒。”

成為被選中的頭號兄弟,林聞今心滿意足,挺起男人可靠的肩膀:“來吧,在我肩上安心沉睡吧。”

陸映川看著祝楊靠過去的動作,微皺眉頭,很慢地眨了下眼。

祝楊蒙上校服,閉上眼靠過去。

張老師忽然在下麵說:“映川,找兩個人拿班費去給運動員買水。”

“好。”

祝楊的頭剛要挨上林聞今的肩膀。

陸映川淡淡開口:“林聞今,可以幫忙跑一趟嗎?”

祝楊的腦袋被起身的肩膀一磕,捂著腦門彈開:“嘶。”

林聞今蹦高站起來,熱情地包攬任務:“沒問題,我和老王一起去,川哥你就歇著吧。”

“走,正好坐著沒意思。”王傑亮站起來。

陸映川把班費和跑腿費交給林聞今:“辛苦。還想吃什麽自己買,我請。”

林聞今:“川哥大氣。”

兩個孩子拿著“爸爸”給的零花錢蹦躂著跑下樓梯,愉快地商量等下買什麽好吃的。

陸映川把書包墊在腿上,看著身邊的人,說:“腿借你睡。”

祝楊:“……”

這死狗真的是詭計多端。

祝楊才不中他的詭計,扯下校服淡聲:“不困了。”

說完,他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陸映川頓了下:“困就睡,昨晚才睡了三個小時。”

矯情

隻會讓自己受罪。

祝楊猶豫一秒,往旁邊挪了一點,枕在身邊人墊好的腿上。

狗腿長點也不是沒有好處,睡起來很寬敞,確實比靠肩膀舒服一百倍。

祝楊調整好姿勢,睡意很快上湧,懶聲說:“一個小時後叫我。”

“睡吧,領導巡查再叫你。”

祝楊沉沉閉眼:“曬。”

陽光還沒離開一班的分區,金燦燦地灑在看台上。為了評精神麵貌分,同學們不能打傘,都把校服披在頭上。

陸映川拿起校服展開,拉著白色的領口,慢慢擋住那張安詳沉睡的臉。

剛蓋好,校服下麵的人突然詐屍。

“陸映川。”裏麵的人手指摳了下他的大腿,慢吞吞說:“有個千載難逢錯過這次就沒有下次,一次性可以暴加一百分的機會。你要不要?”

陸映川垂眸看著校服下的腦袋:“什麽?”

“……你能不能把昨晚的事忘了?”

陸映川看著埋在他腿上的鴕鳥,眼尾細微地彎了彎,又很快恢複冷淡的模樣。

“昨晚什麽事?”他平靜地問。

宿醉的人腦子不太好使,沒反應過來,緊緊揪著他的校褲,聲音很小,語速羞恥加快。

“就是昨晚你他媽用狗招數套路我像隻瘋狗一樣駝著我繞公園跑了三圈——這件事。”

說完,校服下的人喘了口氣,用力錘了一拳他的大腿:“你沒喝酒還失憶?非要我說出來?”

陸映川偏臉輕吸一口氣,語氣冷靜:“隻忘這段,後麵不用?”

校服裏的人沉默幾秒,似乎在糾結,懶得想:“隨你便。”

陸映川把手放到那顆蒙著校服的腦袋上,揉了一把:“可是我覺得這些都很有趣。”

祝楊:“???”

祝楊聽得滿臉迷惑。

哪裏有趣??

這人就這麽喜歡當坐騎?上輩子怕不是匹馬吧?

“祝楊。”陸映川低下頭,隔著校服貼近裏麵人的耳朵,低聲:“我沒笑你。”

“……”

放屁,你他媽肯定偷偷笑過了。

頓了下,陸映川繃緊唇角,說:“我多幫你寫幾天作業,不忘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