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洛朝順泰二年(六年後),初春——
丞相府:
“小姐……您慢著點啊……啊啊,小姐,別去動那株花,那是大夫人生前最喜歡的!”一片綠意的花園之間,身穿粉色衣衫的小丫鬟一邊小心地提著長及地的長裙,一邊忙不迭地穿梭著,緊跟著自己的小主人。
“我說——淨音啊,你才十二歲啊,怎麽比趙嬸還要羅嗦呢……”倏地一閃,花枝後冒出一個人影。六七歲模樣的小丫頭,穿著精致的衣衫,梳著可愛的娃娃頭,卻是撅著嘴一臉不滿地瞪著自己的貼身丫鬟,“我不過是摸摸花瓣而已誒——”
淨音抹了把汗,“我不是怕您像前幾天一樣,一不小心就打破個老爺喜歡的花瓶啊,剪斷了二少爺新琴的弦啊,劃花了大小姐剛買回來的玉佩啊……之類的麽……”看著自己的小主人,丞相府的二小姐慕伶浠越來越抽搐的嘴角,淨音雖有些意猶未盡但還是識時務地住了嘴。
拜托,那個花瓶明明是慕揚他自己砸壞的,就因為我在場所以就賴到我頭上?還有慕溪初的那琴弦,明明是他主動邀請我和他一起“焚琴煮鶴”試試的好吧,我才隻剪了琴弦,他根本把琴身都砍了的……
呃,至於慕忻白的那塊玉佩嘛,確實是故意的……她微微冷哼一聲,“我不過想練習一下鑿刻手藝罷了。”
就您那隻有自己能夠懂的字?而且隨便劃了兩劃就扔在老爺送給她的一堆奢侈品裏?淨音差點脫口而出,卻是及時用手捂住了嘴。
慕伶浠看著淨音欲蓋彌彰地手,頓時眉頭是抽啊抽……側耳細聽,後門那裏有點吵,反正離爹爹下朝的時間還有些,去看熱鬧吧~~
主意一定,慕伶浠邁開自己的小短腿,徑直朝後門走去,身後的淨音連忙跟上。
“……快把東西交出來!”
“沒有偷就是沒有偷!”
“哼,就你們這兩個穿的像乞丐一樣的小子……誰信呢?!把東西交出來!我說最近府裏怎麽老缺東西呢?!”
“……沒有!”
等到主仆兩人趕到後門,那裏已經圍了一群奴仆了,中間站著個虯髯大漢,正是本府的護衛虎威。慕伶浠轉過幾步,終於瞧見爭執的另一方,兩個跌坐在地的少年。衣衫襤褸,還有絲絲血跡,髒兮兮的手和臉,蓬亂的發,嗬,還真挺像街邊的乞兒的。
隻是——那是乞兒該有的眼神麽?
慕伶浠玩味地笑了一笑,看得淨音有些起雞皮疙瘩,後退兩步,卻又被自己主人拉了回去“咬耳朵”。
“咦……?這樣可以麽,小姐?”淨音麵露詫異,慕伶浠卻是肯定地點了點頭,“好吧,奴婢遵命……”轉身匆匆離去。
慕伶浠微笑著看著淨音走開,然後輕咳了幾下,小大人似的邁步向人群中心走去。所到之處,奴仆倒是識相地讓了開來,讓這個小丫頭順利地走到了“案發地點”。
正在怒斥二少年的虎威瞥見一旁施施然走來的慕伶浠,不由一愣,繼而恭敬地行禮,“二小姐好……”
慕伶浠點點頭,似是已經習慣。
“……看到沒?那個就是備受大人寵愛的二小姐……”
“咦?長得還沒有大小姐水靈呢,還是個庶出的……”
“是啊是啊……聽說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娘呢……二夫人死的可真可憐,當時老爺都沒回府……”
漠然地過濾掉耳邊的嘈雜聲,慕伶浠蹲下身,平靜地對望那兩個少年。黑衣少年大約十三四歲,滿懷戒備地看著自己,另一個白衣少年更小些,隻有十一二歲,也瞪著那雙澄淨的眼睛打量自己。
可惜啊,臉上都是灰,看不清長相。慕伶浠轉念,誒?!莫不是出來私奔的小兩口?
“咳咳,二小姐,這兩個小賊偷了府裏的東西,我正準備教訓他們……”虎威不自然地咳了咳,對這兩個少年露出了凶惡的目光。
被打斷了思緒,慕伶浠不由不耐地瞥了眼,卻換得虎威恭敬討好地笑臉,更加不爽,“這兩個人我保下了,你該幹嘛幹嘛去吧。”
虎威一怔,“小姐……那東西……”
“過會我會去和管家說的,你不用操心了。”慕伶浠冷眼,看出虎威隱忍的不耐,“虎威,我勸你還是不要調查府裏少東西的事情,萬一鬧大了,怕是你哥也兜不住……”這個虎威能夠在下人中為所欲為也不過就是因為他哥是府裏的二管家罷了……
果然,聽出慕伶浠似是有弦外之音,虎威不甘地回瞥了一眼那兩少年腰間的玉牌,但仍幹脆地走了。而隨著一個主角的離去,圍觀者也三三兩兩走了。
慕伶浠和那兩少年又互瞪了一會,卻是毫不介意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沒辦法,蹲的腿酸了都。
“……為什麽幫我們?”黑衣少年半響,滿懷戒備地說。
慕伶浠揉了揉雙腿,露出一個蘿莉的微笑,“因為哥哥們好看——”
換來三對白眼……
慕伶浠無語地看著拿著一個小包裹走過來的淨音,拜托,你可是我的人誒,也鄙視我?
接過淨音的包裹,嘖嘖,還蠻重的嘛,剛剛是誰肉痛來反對的說……慕伶浠露出一絲淺笑,淨音果然還是個善良的小丫頭啊,嗬嗬……
毫不介意地拉起對方髒兮兮的手,將包裹鄭重地放了上去,“別和我說不要,如果你不想餓死的話……”瞥見少年皺起的眉頭,慕伶浠先發製人,轉眼瞥見兩人腰間的玉牌,上麵掉著很奇怪的花紋,四朵花纏繞在一起,許是某個家族的標誌,“貴重東西都收收好,下次可沒人會救你們……”
“……別指望我們報答你。”
“哦?”慕伶浠挑眉輕笑,“我也沒指望,我們能活著再見麵就不錯了……”
站起身,拍拍灰,招呼淨音準備往回撤,卻聽見身後傳來輕輕地一聲:
“謝謝。”
回頭,直接排除黑衣少年,慕伶浠朝著那白衣少年笑了笑,看著黑衣少年依舊桀驁的眸子,心念一動。
“如果非要問我為什麽幫你們的話……”慕伶浠笑道,“因為你們的眼神——”忍不住又和他們對了一眼,“一雙幽深到極點,一雙卻又澄淨到極點……極致的黑與白,不好意思,對了小姐我的胃口……”說完聳聳肩,不再理會兩人,轉身進了府。
黑衣少年動了動唇,卻還是為吐露隻言片語,目色深深,拉著同樣若有所思的白衣少年倔強地轉身離開。
又在府裏閑逛了一會,看時間差不多,慕伶浠便拉著淨音往丞相府正門走去。
“爹爹~~”慕伶浠幾步衝上前,撲進慕揚的懷裏,蹭蹭,哈,果然還是很香。
“浠兒,有沒有想爹爹啊。”慕揚抱起慕伶浠,任她軟軟地靠在自己的懷裏,心情很好地逗逗她。
“當然啦……”慕伶浠毫不顧忌地趴在慕揚肩頭,笑的甜甜,“浠兒最喜歡爹爹了~~”
慕揚不由微微一笑,儒雅俊秀,讓下人們不由一呆。
“那今天就陪爹爹去辦公吧……不許中途溜掉哦。”說著,抱著慕伶浠往書房裏走去,連一眼都沒有給過在一側站了許久的其餘孩子。
也許,他壓根連他們的存在都忘了吧……慕伶浠趴在慕揚的肩上,望見自己那所謂的哥哥姐姐們眼中的失落,眸中卻是劃過一抹冷然。
唉……反正自己也做不了主。打了個哈欠,慕伶浠任由慕揚帶著自己往書房走去。
等到從書房回來,天已微黑。
好煩啊……明天晚上要去皇宴……
慕伶浠打了個哈欠,看著走進房間的淨音為自己準備洗漱。隨意地掃了一下房間,“咦?淨音,我台上的那塊玉佩呢?”
“哦,那個呀,我今天打包的時候順便塞進去了。”也許是受了慕伶浠這個吊兒郎當主子的影響,淨音對主仆之分倒也沒多大重視,語氣輕鬆隨意。
“哦……”慕伶浠有些悵然若失。
“怎麽了?很重要麽?”淨音有些緊張。
“沒事。”慕伶浠微笑著安撫了一下淨音,“隻是那可是我的第一件作品啊。”
淨音一個白眼,就你那誰都看不懂的字?
慕伶浠無謂地笑了笑,卻未達心底:罷了,或許是天意吧……張棟這個名字……早該丟棄了……
垂下眼眸,卻是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淨音,我困了……”